《车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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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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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旧河载新愁,
  花酒再非少年游。
  没有眼睛不可怕,没有眼色最可怕。
  这时候窗外却有人不识好歹,“白爷,江岸到了,请您二位下车吧。”
  李煜瞬间将眼光收回,随即便起身打算将无殇打横抱起。纯情的少年不禁微红了脸道,“腿无碍,我自己可以走。”
  李煜化名的白石耳点点头道声“也好”,掺了无殇的右臂,小心的步上早已准备好的乌篷船。
  这船虽不大,但极结实,内部的布置也可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柔软的木床,一应俱全的茶桌,还有半敞着,但必要时可以完全阖上的外船舱。
  无殇暗赞劳动人民的智慧,心情愉快的欣赏着江南秀丽的水景。粼粼湖光,绰绰山色,秀景佳人,腹中有计,落无殇这会儿觉得再好不过了。
  但立刻又想到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这话来。瞧那乞丐哀哀切切却无人理睬,这边厢却酒肉金玉,只要有银子,哪里都可以是天国。如若身无长物,哪里都只会是地狱。
  然而无殇不算是悲天悯人的主儿,最多有些善感,这些年的经历,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更何况现在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岸旁杨柳梢垂,绦下一抹绿丝绒的墙,偶有莺盘雀飞,花草生歌,让人无酒自醉。身旁的白石耳表情平和而幸福,仿佛沉迷于这盛世天下。无殇轻轻的吁了口气,微眯起双眼,便要在暖阳下慢慢睡去。
  没有眼色的主到处是,今日特别多。
  一阵轻佻的口哨兀的扰人迷醉。三四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带着一脸的不正经,坐在二人对面的大船上不怀好意的笑着。
  对于落无殇而言,出了慕容有钱,还从没有一个嬉皮笑脸的男人不碍眼的,于是他立刻厌恶的皱起眉,想想不便出手,就转眼去看正在品尝炒红豆的“白公子”。
  其中一个轻薄子弟胡哨一声,自以为风流潇洒的打开折扇道,“小娘子,好一副花容月貌,真是我见犹怜啊!来陪爷几个喝上几杯吧!”
  “白石耳,给我倒杯烫茶。”无殇斜坐着未动,冷冷开口。
  李煜闻言照办,这时大船上的几人丝毫没有危机意识,还更加极尽猥琐之能事,“哎呀呀,你看那美人慵懒的样子,真真是让人销了魂去!八成是昨晚……做了什么好事情罢!”
  说时迟,那时快,李煜一掠衣袖,几十颗脆香的红豆便射向大船方向,不偏不倚的镶入那些个满口胡言乱语的油饼脸上。
  此情此景煞是可笑,李煜却一脸正经,温文尔雅随风而立,负手吟诗道,“红豆生南国”。
  落无殇也微微一笑,扬手将整盏滚烫的热茶泼出,茶叶和开水浇了几个流氓一头一脸。轻轻嗓子,他用标准的男子口音朗声道:“春来发几枝。”
  然后迅速吩咐艄公加速,在狼狈无比的浪荡子们面前,飞快的离去,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
  无殇甩甩袖子,自以为潇洒的将茶盏放下,李煜却靠坐过来,很有些安抚的意思:“别动怒,小心牵了伤口,飞絮——”
  那李煜本是好意,可是这时常温吞怀旧的性子却让少年大大不爽起来。飞絮飞絮,他终究是无法面对一个“落无殇”么!于是脱口而出,“我不是柳飞絮!”
  “那是谁呢?”那人仍旧好脾气的问道。
  无殇满肚子邪火也不好撒出,一时看着江水语塞,半天才闷闷道:“是水,水寒色。”
  “这名字倒是甚好,只是略显凄清。”那人又递上一杯温茶,语气仍是温温和和的,“但你喜欢就好。”
  这话旁人听来必是舒心贴耳,却一下子教无殇低下头去,掩了自己微痉的表情。痛苦他受的多了,这份莫名的温情倒消受不起。他害怕自己得到的太多,就会没办法把握自己的情感。
  手里捏着的茶杯渐渐的出现了细纹,无殇竭力稳住自己想要颤抖的身子,告诫自己,不用心,不动情,麻木着,活下去。
  将温热的茶水灌下肚子,少年终于缓过劲来,在心理嘲笑起自己的懦弱,难道皇宫里住久了,还染上了风花雪月的习气不成?
  “寒色,身体还好么?你看,那时江上商铺,专卖些水上特色。”李煜见少年表情抑郁,便开口引他注意,“你要些什么吗?”
  无殇闻言抬起了头,“你买给我?”
  “诺。你看上什么了?”
  “最贵的。”他答得倒干脆,也不管那摊子都买些什么货色,只是单纯的想坑李煜一把。
  黄金多多的皇帝当然不会在意,只是点头吩咐艄公移船靠前,然后探了半个身子朗声去问那船铺伙计,“你这里都有些什么好卖货?”
  “咱家这货色一应俱全!就看爷您想要什么?”那伙计立刻上前,热情的招待着。“质量都是顶好顶好的,只是凡事都分个三六九等,咱这小铺子也一样。爷看看,哪个入了您的眼?”
  落无殇坐在船里,却觉得声音入耳三分熟悉,便撑着船壁,作虚弱状站起,往那伙计望去。定睛瞧来,这人可不就是……君子坦荡荡的店小二!
  “你为何在此?”无殇盯着他,轻声发问。
  “您是——哎呦妈呀!是爷您!哎呀,您问小的为什么上这儿来了?那是,哪里有钱哪里就有咱呗,银子是老大!爷是熟客,咱就给爷您算最便宜的价儿!您看,您还是这么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洒脱自然然后后来来这里……”那伙计口沫横飞,罗嗦的一如既往。
  无殇扔过去一角碎银子,这才总算止住那莫名其妙的长篇大论,又指了指桌子上的吃食,问道“你那碗里是什么?”
  “爷真有眼光!这是十里八铺有名的翠椒银鱼丝,五六网下去,才打这么一碗,二位尝尝看?您看是选这种一两半银子的?还是九两银子的?”
  “这两碗,有什么不同?”无殇盯着两个几乎一摸一样的瓷碗,疑惑着是否其中另有玄机。
  店铺伙计拿起那一两半银子的碗放在地上,平板了声音,“吃吧。”然后又双手捧起那九两银子的,笑脸迎人,声音也甜蜜起来,“爷请慢用!”
  “……既然如此,来两碗十两银子的吧。剩下的银子不用找了,拿给江边的乞丐吧。”无殇看着李煜,却对小二说道。
  “好嘞!二位爷请——我们这儿还有刚到的玉心,是从蓝田快马运过来的,爷要不看看?可以祛邪避暑,灵验得很!”热情的伙计不等两人开口,就自己张罗着捧出一盒子玉翠雕琢的心,两两相拼,晶莹剔透,招人喜欢。
  识货的李煜轻轻颔首,也不发言,只是任新奇的少年挑挑拣拣。落无殇山中长大,自然认不得这些金玉石器的好处,只是凭感觉的拿起一双极碧翠的。
  还不等他开口,李煜立即开口问价,随即便大方的掏了银子买下。无殇见是对方付账,也不好意思都拿着,想了想,将半只揣进衣襟,另半只做出随随意意的样子丢给他。嘴里道:“你拿着玩吧,要不然给斐,虽然,我想你们不会缺这个。”
  走出了几步,才又悄声加了那么一句,“普天之下,莫非黄土。”
  “所以他才珍贵,我不和他们讨便宜不是不在乎银两,而是希望人民过得好一些。”皇帝大人仍是那样的笑着,将玉心收好放进衣袖。“接下来,我们顺流而下,去另一个地方,好么,寒色?”
  “无所谓。”
  船只依江而下,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一处傍着山谷的江湾。江南的山水,奇妙而迤俪,青山绿水,夕阳玉红,彩霞渲紫,温暖着苍穹云霄大地人心,落无殇平日不曾仔细观察这水天交织的美景,竟是一下看得呆住了。
  傍晚的时候,乌篷船终于靠岸了。
  本来一日半的水程大半日便行完,李煜便提议这晚先歇在江边,明早再继续前行。
  “难道我们就睡在船里?”无殇奇道。
  “你不喜欢?”
  “不是……”
  李煜挑挑眉,一脸挑衅。“那你是怕水不成?”
  “怎么可能!”无殇被激了将,沉下脸道,“试试也无妨,大概会很有趣吧。”
  “白爷,这船是结实,但是夜里风大……”艄公摸样的人突然开口插话。
  李煜伸手拉下船帷,道,“这样既可,你离去时记得把船索固定在岸旁,退下吧。”
  “这——臣不能下船,臣应该在此护驾。”那人诚惶诚恐的行了礼,却不离去。
  “为何?”武功盖世的家伙微笑着站在原地,衣袂无风飘展,声线温和却带着戾气。“你的武功不及朕一半,何来护驾之说?莫不是——有人吩咐了你盯梢朕?”
  “微臣不敢!微臣这就离开!”那艄公扮相的侍卫霎时白了脸色,原地俯身磕了头,就立刻低头后退着离去了。
  落无殇松了口气,三个人要是挤在这不大的船舱里,一定会休息不好不说,性别之事穿帮也是必然,而且,自己换上久违的男子服饰也会成了泡影。

  第二十四笺 至毒解药

  
  乌篷水楼逍遥在,
  流年羁绊两相挨。
  安得身闲频置酒,
  与君看到十分开。
  船内烛光摇曳,夜色里的江水寒意甚浓。
  李煜转身去取一旁木箱中的东西,回过头来,竟左手是一壶上好的花雕众人欢,右手乃一坛飘香的杜康琼浆。
  他眨眨眼,“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要了这种酒,现在一起喝倒热闹。酒不烈,不伤身,怎样?”
  无殇闻着那酒香,心情也好了几分,想想没什么理由推辞,就冲他一笑,潇洒坐下。
  两人轮酌,间或吃些清淡美味的菜肴,良辰美酒,何乐不为?月影重人,此情此景,正可谓那,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不知是李煜的手下遣走了众人,还是这地方偏僻。一时间除了两人,再无其他声音。两人起初无话找话只为打散尴尬,后来却聊起诗词歌赋,天下时政,便渐渐生出了奇怪的感觉,好像江湖上只剩下他们,很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仇恨什么的,好像终于可摆脱了,活了这些年,都不知道到底要什么,片刻的安宁也难寻。
  几杯酒下肚,两人的情绪也渐渐高涨,如此幸福安康的饮酒作诗,心无芥蒂,本来大家都是不敢肖想的。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对潜藏暗处取人性命的刺客,对为国为民内忧外患的皇帝,都是这个理儿。
  箱中藏酒不少,且全为上品,于是两人不知不觉已至酒酣,夜怀半露。落无殇早已换上了江湖男子的青衫,拿起象牙筷子击那玉杯,应和李煜时而高昂时而低沉的词调。词是现吟的,调式现编的。十数首曲毕,两人抚掌大笑,灌酒相望,直呼过瘾。
  盏过多巡,温酒使得无殇额角颈上都布上细密的汗珠,桃木的清香开始渐渐散开,掩去了血的味道。那伤口——便随他去吧。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两人执酒相碰,那杯中之物正是上好的杜康酒。
  没有家愁,没有国忧,皇帝和少年杀手在酒香歌谣中忘却了彼此的身份,大谈古今轶事怪谈,笑看众生百相。
  此夜甚欢。
  之后,两人相扶着立于船头观月。夜风拂面,紊乱青丝。
  面对江水两人不约而同的狂笑起来,笑到不可遏止。最后跌跌撞撞的,李煜掺了无殇回到船舱,哪顾得衣衫凌乱,一起倒向那唯一的木床。
  落无殇掀开舱帘,揉着微疼得太阳穴,半响终于忆起作业为何立于船首狂笑不止。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船篷外,山如大块泼墨不疾不徐的后退,水如碧翠的绸带蜿蜒至遥远的天边。
  是的,船在前行。从昨夜起,一直前行。
  ——前夜风大,两人喝酒尽兴忘事,那船索早已断裂,时经一晚,顺水而去,少说也飘出去了一二百里。
  之前的欢歌纵酒固然快乐,可是现在酒醒,头痛不说,伤口也隐痛不已,是时候该去找那离月寺取药了。无殇一边盘算着路程问题,一面靠在船壁上,做出假寐的样子顺血理气。
  半个时辰后,无殇轻轻吐息,睁开双眼,便对上一双饶有兴趣的眸子。
  “你醒了。”
  无殇心下先是一惊,随后又镇定下来,心中猜度对方并未发现穴道已经解开的事实,于是平静的点了点头。
  “仔细看,”那人突然开口,“你长得很美。眠时无邪淡然,醒时妖异美丽,这毒蛇般的瞳仁长在你脸上,倒成了绝配。非但不怕人,还很有些诱惑的意思。”
  少年正是讨厌别人将他看做女娘,于是不耐烦道,“废话少说。”
  “你知道我从不说废话。”李煜撑起身子,用修长的手指挑开竹帘,脸上仍旧挂着那玩味的笑容,语气慵懒而霸气。
  “夜风大,船飘远,艄公不在,桨也没有,两岸又甚远,我无法带你飞渡。”他笑容未变,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仿佛眼下的难题于己无关。
  无殇心下着急,但并不表露出来,只做随意状看向不远处的一艘客船,道,“那又怎样?”
  李煜眼中笑意加深,满是请君入瓮的奸意。“所以——寒色,你我借用那大船之力如何?”
  “这恐怕不行吧,那些个距离,要够到那大船还是太勉强。”还是比老谋深算的皇帝大人少个心眼,无殇迈步走进圈套,“你想怎么做?”
  这一下子,连那人的呼吸都透出狡黠来,“你只需要坐在船首微笑,换言之……美人计,如何?”
  “……若我说不呢?”
  “那可就不好说了~”李煜起身上前,将无殇圈在两臂之间,偏生脸上一片正义。“这样漂流,我们不知何时才能上岸。时间要是久了,朕会孤独无聊的。”
  “谁管你孤独无聊!”少年冷哼一声。
  那人脸又凑前几分,“你不知道,朕若是孤独无聊,就要有人相伴。这船上就你一个,这也许断袖了也说不定哪~你说,该如何是好?”
  也许放在旁人,不会太介意这种玩笑般的威胁,可是对于落无殇就大大不同了。在辽漠的时候,耶律璟给他留下的耻辱和痛楚,不是一年半载便能从心底放下的事情。
  无殇一时方寸乱许,缓了几口气,伸手就拨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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