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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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时代- 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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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闷地展开看了看,随即回头瞄了老板一眼,又偷偷摸摸藏进去,强装镇定。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手艺不错,味正料猛,褚青也是真吃,呼噜呼噜迅速搞定,道:“多少钱?”

“两块。”

他起身掏钱,随口问了句:“这孩子你要不要?”

“我要他干啥,又莫用。”

“那我要吧。”

“给你,你抱走吧。”老板倍儿都没打,极其愉快地把麻烦转移掉了。

“过!”

此时,王超大声喊道:“下一场准备!”

过?

褚青不禁眨眨眼,心情瞬间有点微妙。

方才那场戏,他觉着演得非常非常的平,虽然没失误,该表现的都表现了,可就是寡淡,全身提不起劲。

不能说烂了,但确实没有半点神采,七十多分的水准,不上不下。

而王超呢,终究是走半纪录片路子的,跟拍《小武》时的贾樟柯一样,更多追求的是影片整体的气氛,以及有没有表达清楚自己脑袋里的画面感。至于对演员个体的发挥,真没啥概念。

在他看来,褚青已经完成得很不错了,情绪得当,细节精巧,加上那足以蒙人的河南话口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若是换了娄烨,肯定要NG。

今天晚上有三场戏,场景不同,准备工作比较繁琐。他瞅着王超笨拙地指挥着剧组人员,想了想,到底没主动提出再重拍一条。

因为即便重拍,估计也跟这条的效果差不多,本质的问题没解决,他就只能靠底子和技巧硬撑,投入不了情感。

……

大刚,是个下岗工人,住在工厂的老宿舍楼,毫无积蓄,连吃碗面的钱都没有。只能拿剩的食堂菜票,去跟工友换些零钱救命。

然后,他捡到了一个孩子,就像被托管的道具,仅仅意味着每月能带来两百块钱的收入。

再然后,大刚和那妓女上了床,并且说:我帮你带孩子,你就在我这做吧。

做什么?

当然是皮肉生意。

于是,他在自家的楼门前摆了个修车摊,把孩子塞进竹篮里,每天灌满一壶牛奶,看着妓女领着各色男人出出进进。

偶尔空闲的时候,两人会抱着孩子,一起去逛街,吃小摊,买衣服,看路边的走穴歌手,甚至还照了张伪全家福。

男人在左,女人在右,孩子在中间,男人拘谨,女人幸福。

褚青刚开始很难理解这种情感,也太,太伟大了点吧?王超却耸耸肩,道:“有什么难理解的,任谁活到那份上,都会那么伟大。”

已是午夜了,褚青收工回到宾馆,躺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琢磨这句话:任谁活到那份上……

折腾了好久,还真琢磨出点滋味来。之前,他只觉得缺乏对这座城市的熟悉感,可现在,他发现更缺乏的是对角色的契合度。

他猛地坐起身,握拳锤了下大腿。这么一想,不能说茅塞顿开,起码有个明白的解释了。郝戎上课时提到过啊:不就是体验生活么!

演员,抹干净自己,换成另一种身份,扔到陌生的城市,对着陌生的人,你还得准确地演出片子里最贴合的那种形象。

怎么办?

最好的前奏步骤,当然是要体验生活了。褚青晓得这个,却压根没尝试过,一时有点钻牛角尖。

其实特奇葩,数数他那些个戏,次次好像都需要体验,而偏偏又用不着:

比如小武,贾樟柯重点不是拍他如何偷东西,而是如何生活。他尽力去演了,去理解了,在全片苍白的基调下,还显得挺出彩的。

再像马达,那是混码头的,可也没讲他怎么杀人打炮的事儿,讲的居然是特么爱情。甭管什么生活不生活,爱情对了,一切都对。

至于二脖子,愚昧的农民,褚青从小就下过地,扮起那满脸掉渣的大渣子味,熟得很。

还有赵子轩,卖印刷机的业务员,却根本没谈业务,净跟老情人谈旧日时光了。

剩下的崔明亮,哎,唯独这个,它拍的是城,拍的是人,算真正有体验生活的意思。但问题是,拍摄周期忒长,最后不光是体验了,他都快成汾阳人了,能演不好么?

传统上讲,体验生活是演员表演的基础。搁六十年代,那会儿一部电影拍一二年,人家演农民,会真的去农村,种三个月地,知道怎么割那个草,怎么插秧。

现在呢,片方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挥霍,恨不得提前半个月才敲定,说让你去演这个角色。

褚青八月份接了《安阳婴儿》,十月份开机,整整近俩月,完全被乱七八糟的事情给耽搁了,没花多少心思在揣摩人物上。

而大刚跟别的角色又不一样,他Low到了骨子里,从冰冷,到温暖,再到冰冷,然后哗啦一声,稀烂碎稀烂碎的,彻头彻尾的社会阴暗面。

所以丫分分钟傻缺了,才想起临时抱佛脚。

即便不能真的去找妓女上床,去收养个孩子玩,至少修车,下岗,爱吃面条,从来没有性生活而导致经常手淫……这些外化的元素做足了,还是能最大限度贴合角色的。

褚青继续躺了一会,始终没困意,看了看手机,凌晨一点了。索性穿衣服起来,轻手轻脚地挪到走廊,本想去阳台抽根烟,闲着站站。

经过王超房间时,却瞧见门缝里透着缕光亮,不由顿住脚步。

“咚咚!”他敲了敲门。

“谁?”

“我,超哥。”

王超开门,奇道:“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你干吗呢?”

“我整理些资料。”

“哦。”褚青犹豫了片刻,想趁机会跟他聊聊,又怕影响人家。

“有事么,进来说吧。”王超察觉出他的意思,笑道。

“不打扰你吧。”他嘴里说着客套话,顺势进了屋子。

“没事,不急着用,我就是睡不着才整理整理。”王超收拾好桌面的散乱纸张,道:“以前写小说落下的毛病,半夜才有灵感,一写就写一宿,天亮才睡。”

“这习惯可不好。”

褚青笑笑,不晓得咋开口,毕竟不厚道,又纠结了会,方道:“超哥,咱们这片子计划是一个月周期么?”

“是啊,你不早知道了么。”

“那能不能先拍别人的戏,把我的放后面。”他尴尬道。

“嗯?怎么了,青子,出啥事了么?”王超关心道。

“不是不是,我就觉着现在状态没出来,得,得适应一段……”褚青把想法跟他说了说,道:“……呃,如果那样,我感觉,感觉效果能更好点。”

随即又补充了句:“要是安排不开就算了,我也是临时起意。”

王超特诧异,他真认为褚青演得挺棒的,谁承想还热衷打自己的脸?可听这货一忽悠,不免又心动了几分。

他低头考虑了半晌,忽然拿起床上的剧本,用笔划了几页,抿嘴道:“你估摸着,你得需要几天?”

“我也不太好说,呃,三天或者四……”

“一个礼拜!”

王超伸手打断他,道:“一个礼拜够不够?”

第一百八十章迷走安阳

在很久很久以前……

哦骚瑞,重来:

话说在很多传奇故事里,男主人公往往会经历一番大波折,比如,死爹死妈死逼友什么,进而变得心灰意冷不问世事。

这时,他们通常会选择一个看似非常没有存在感的地图,用来刷自己隐藏得不那么好的巨大存在感。

我们一般管这种带有普遍性炮灰NPC,以供主角暴走喷精满血复活的场景,叫小镇,or,小城。

晨,六点半。

按理说,十月份的节季,还应该是天光明朗的。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云彩压得极低,阴阴沉沉透着孤凉,却似初冬时的气候。

褚青顺着残陋的长巷子往前走,两侧是老旧的住宅楼。这一片是煤矿厂的员工宿舍,盖了好多年,建筑也还密集,饭馆,招待所,舞厅,台球室,甚至还有家小电影院……以前的生活区或许很丰富,现在早荒了,留下遍地衰墙和斑驳的招牌。

几十栋楼,每栋能拎出十户人家,就算人烟旺盛了。该搬的都搬了,搬不动的,只好继续挣扎。

褚青走得很慢,脚底下似乎踩着碎碎的煤渣子,空气里飘浮着脏兮兮的灰粒,好像多吸一口,就会折掉数个小时寿命。

精神有些沉,昨晚睡得不好,或者说,这三天睡得都特差。床太小,且硬,腿根本伸不开,只能蜷着。被子,枕巾,床单,全泛着股腐烂的味道,连屋子都是馊的。

就这,还是王超好容易找到的地儿,原汁原味的工人宿舍,也是戏里的场景。原本想着给打扫打扫,起码换套新被褥啊,丫不知是脑袋一抽,还是艺术家附体了,愣充精神贵族,通通拒绝掉,直接撤离宾馆,住进来了。

结果,就特么后老悔了!

第一宿,压根没睡着,只想吐;第二宿,稍微好点,睡了俩小时;第三宿,又强了些,可能睡惯血榉木大床的娇嫩身子,总算恢复了一丝捡破烂时的糙劲。

难怪古代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耸耸肩,还不是自找的?

到了巷子头,是条宽敞的马路,通往主城区,每天有三趟公交车半死不活地过来溜溜,基本没乘客。这片区域的公共服务设施,目前就剩一间杂货店,一家极小极小的菜市场,以及一个饭馆。

杂货店在路左,菜市场在路右,饭馆古怪了些,虽然挨着市场,但由于地势低洼,冷眼瞧过去,就像个修在大坑里的旱厕。

他刚来的时候,对这饭馆特好奇,老觉着里面会有隐藏任务,能给极品装备啥的。等吃了两天早饭后,发现,极品装备是甭想了,极品胡辣汤倒蛮不错的。

“大爷,来碗两掺儿!”

褚青推开咯吱咯吱的木头门,劈头盖脸迎上一蓬热腾腾的白色蒸汽,扯着脖子喊了句,又随便拽过条凳子。

老头熬好了一大锅胡辣汤,浓浓稠稠的在锅里晃荡,像是大块的红褐色软冻。也没答话,迅速拿木勺搅了那么几下,然后娴熟地摆臂,翻腕,满满当当的一勺子盛碗,保准连汤带肉,绝不含糊。

随即换了铁勺,从另外的桶里挖了一块细嫩白净的豆腐脑,浇在胡辣汤上面。最后,滴上几滴香油,舀上一小羹的芝麻酱,再淋上点香醋。

“哎,我来我来!”

褚青见他颤颤巍巍的要端碗,连忙自己伸手捧到桌上,问:“油饼还有么?”

“没了,有肉盒!”老头的嗓子丝毫不哑,跟这屋子同样的支棱尖刺。

“那,那来两块肉盒,一块这吃,一块打包。”

他嘱咐道,接着低头,沿碗边浅浅地抿了一嘴,热,鲜,香,微辣,却不伤胃,舒坦无比。

判断一碗胡辣汤的好坏,非常简单,如果汤里只有肉末、粉条和面筋三种传统配料,店家却有信心端出来,那就放心喝光它,必定是美味。反之,越是味道不咋样的汤,越是添加很多辅料调和。

老头显然对手艺极其自信,屌得不能再屌。

至于加豆腐脑么,那是昨天褚青看见别人吃,便跟着试了一把,感觉还成,把辣味中和了点,而且更嫩滑。

肉盒则是猪肉粉条馅,超厚的,整齐地切成四小块,配着胡辣汤一起,简直绝了!

“小子,我在这四十年了,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老头估计瞅他吃得太香,僵硬的面皮难得挤出丝活泛,主动问话道。

“哦,我刚搬过来。”

“现在还有人往这搬?”老头古怪地笑了声,显然不信,又问:“干什么的?”

“我么,我也是开饭店的。”褚青咬了口肉盒子,笑道。

“啪!”

老头把手里的抹布一甩,道:“小子别蒙我,做生意的我见得多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一样,你可不是。”

“那您看我是干吗的?”他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道。

“你么……”老头瞄了瞄他,道:“倒像个手艺人。”

“嗯?”褚青眨了眨眼,有点意外,道:“哟,您这够狠的啊,一下把我从大老板撸到底了。”

“大老板?”

老头嗤笑一声,道:“剃头修脚的手艺,都是靠本事吃饭,不丢人!”

说着,操起勺子磕了磕锅沿,当当作响,又道:“你小子,就是个靠本事吃饭的,别可着蒙我。”

“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褚青干笑了几声,道:“我,呃,其实我是个修车的。”

……

八点,主城区。

这是机关家属院的围墙外面,隔着小街,对过有个修车摊子。顺街走上百十米,就到了主马路,若再走远点,还有个中学。

总之,地段不错,骑车的人非常多。

老祝稳稳地蹲着,穿着件油腻污黑的蓝底工人服,正给一辆破车子接链条。车主就住家属院里,每天跟这经过,都熟悉,边等边闲聊,问:“哎,你那徒弟呢?”

“啥徒弟,根本就不认识。”

“不认识?那他管你叫师父,你还教他修车?”那人诧异。

“你问我,我问谁去?”

老祝一提这事就犯愁,道:“正好,我跟你说道说道,你有文化,帮着想想。那人吧,前天早上跑我这来,非让我教他修车,有活也给他干,我在旁边搭手就行。挣的钱不要,全归我,然后,每天还给我这个数……”

他一伸手,竖起五根手指头。

“五块?”

“哪儿啊,五十!”

“多,多少?”

“五十啊!”

那人瞬间吓尿了,一天五十,一月就是一千五啊,碰上大月,就是一千五百五啊!我特么工资才一千二!

哪蹦出来的神经病!

“那你就,你就要了?”他问。

老祝苦着脸,道:“我刚开始也不敢要啊,谁知道他咋回事。后来他好说歹说,都赖着不走了,我没办法,就,就要了。”

“那他说学多长时间没?”

“呃,最长也就一个礼拜吧。”

“哦,这就没啥事了。”那人心里平衡了很多,咂巴咂巴嘴,帮着琢磨道:“我分析啊,他肯定是为了干点什么事,必须得用着这修车。”

“干啥事啊?可别搭上我。”老祝一怔,略微不安。

“哎,那倒不能。”他摆摆手,道:“人可能为了追小姑娘啊,自行车老坏,小伙子特意花钱来学学。现在年轻人都好这个,浪漫,不用担心。”

浪漫不浪漫的,老祝不想知道,他只惦记着赚点安分钱,稳稳当当地养家糊口,忙道:“对,我合计也是。要不你说啊,我一天才十几块钱,好家伙,冷不丁一下给我五十块钱,老觉着不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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