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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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生水-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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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那时有多骄傲,他便有多骄傲。骄傲的云阮之很争气,七年之后,去考了功名。当地的榜文下来,头甲进士第一名写得三个大字云阮之。当晚流水席,秦楚给他摆了一晚上。会了文采懂了交际,这时候云阮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指着牡丹做狗屁的那个云阮之了。当年的一颗干瘪种子,如今已是根繁叶茂。醉意正胜时,云阮之张开桃红的唇瓣道:“你当日买我回来,是不是就在等着今时。从此我朝堂为官,你江湖经商。你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以后不管成了多高的官位,我定会报你之恩。”酒气覆盖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寂寞,盛不住地往外溢。
秦楚那时眯着名动江湖的一双眼,握着云阮之的手道:“从前的过往都不去理会,单说现在和以后,阮之一人守在身边足矣。”
话一出口,当年那个云阮之,还是当年那个不服礼教的云阮之。从此断了袖。
秦楚的商路有了云阮之一同走,走的更是顺风顺水。昔年武林大会请了颇有威名的秦楚,会上有人向秦楚说媒,秦楚当着群雄的面风清云淡的回了一句一人足矣。从此断袖断得天下尽知晓。
风水总有轮流转的一天。届时云阮之与秦楚小日子过得春风得意,没落的云家当家的前来拜访。云阮之与禀报的人淡然着说:“不曾记得有个三表叔。”心中却似油锅煎。
推了文会,辞了商谈,云阮之揣着数千两银票赶往云家旧宅,当家的怀抱希望求他,破灭而归时一个没想开挂了白绫。到时云家已然穿上孝服,挂了白幡。前后差不到一个时辰。
那时盛夏酷热难耐,云阮之心上好似被冰水浇了个通透。
从云府旧宅回来,淋了一夜雨,发起高烧。秦楚从大理赶回来时,云阮之正烧得不省人事。昔日桃红的嘴唇都成了惨白,躺在床上好像个纸人。秦楚请了最好的郎中,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叫着阮之阮之。折腾了七八日,云阮之终于醒来,大夫说凉如骨髓,能治得了一时,绝不可复发。
数年后,云阮之给秦楚送饭,旧疾复发。
黄土石碑端阳节,再往下的故事和老乞丐讲过得八九不离十。
庄墨道:“听你这样讲,云公子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段子是个矫情的段子,人也是些矫情的人。云阮之一死,却不知还能有谁守在秦楚身边,看清风拨弄浮云动,守着月圆月缺、花落花开。
临死之前那个端阳的晚上,云阮之让人取了酒窖中最老的几坛,摆了一席好菜。头顶着明月,海棠花羞。繁星点点,月是残月。二人一杯一杯的互饮,醉到正酣时,他道:“有酒有肉有人念,此番在世活一遭,算是活得够本。”喝到从杯子换成碗,从碗换成坛。云阮之断断续续把他俩的从前讲成个故事,绝口不提往后。秦楚在一旁静静的听,一句不插话。故事讲完,粽叶香飘糯米蒸熟,云阮之沉沉睡去,双目一闭,再没睁开。从此秦府中再没过过端阳,再没人敢提云阮之三个字。从此秦楚收了十数名男宠,风骨相貌很相似。从此断绝了他二人的天长地久。
庄墨收拾好了水果干笑道:“这样好的人品,我代残烟姐去祭奠一下他们的生离不忘。”有这样一刻,从脚底板一啊直凉到头发丝儿。庄墨觉得自己就好比那骰盅里的色子,晃得人是老天爷,这一局他赌的是小,可是老天爷开出三个六。
临出门前庄墨被残烟叫住,残烟迟疑半晌,才道:“秦主临出门前曾对我说过,你聪明得厉害。”
庄墨一怔,看窗外屋檐下的冰挂逐渐融化,一滴滴落下,然后慢慢弯起双目,眼中散着往日烟波浩渺的清淡模样。

庄墨搓了搓手,端起茶杯,看着墙上挂的字画第三次道:“这幅字写得当真不错。”
残烟道:“你要是真的喜欢就拿去,反正都是同府,挂在哪儿不是挂着。”
庄墨是个皮厚的,砍刺打烧疼过之后,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日开始便日日往残烟那里跑。算到如今,又有小半个月。
每天都能见着雪白的飞鸽府中落,几乎都见不着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纸条儿写的是什么,偶尔有那么一两次夹带着给庄墨的,写得也净是些不咸不淡的甚好勿念。庄墨每每收着就揉成一团,过一会儿再给展开。残烟说这些鸽子羽毛很不好收拾,回回都掉的满处都是。
庄墨听后幽幽收回目光,撇着茶沫道:“我就是随口感叹两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残烟姐别往心里去。”
残烟笑了笑,没有说话。喝毕了茶,庄墨又道:“这些日子总来叨扰,想来残烟姐也觉得烦了,为了赔罪今日我帮你收拾院里的鸽子羽毛如何?”残烟道:“那倒不必了,近日看你对鸽子也颇感兴趣,难不成也想学学京城里富家子弟,弄些名种来养养?”
庄墨顺口应说:“养这么些鸽子不就为了传个书信,还分什么名不名种。说来秦府这些鸽子,想必都是名种罢。”

残烟道:“没有十分也十有八九的,最好的那几只秦主舍不得带走,怕是路上颠簸。”
庄墨拉个长音道:“噢。”然后抖擞的向前倾了半个身子,继而又作无事道:“说来秦主一走也有月余,也不知去了何处。”
这句话庄墨从残烟回来那天起便想问,一等等了小半个月,时值今日才终于遇到台阶,这么一问,水到渠成,半点儿不觉得唐突。残烟抬眼,微笑,给庄墨递了个果子,待庄墨捧着啃了才道:“秦主来信说这两日是在京城耽搁了,正好这儿有一个包袱,若是有机会便帮着差人送到秦主那里去罢。”
庄墨感叹了晃了晃,似是盛夏时绿豆汤里绿豆皮的抖了抖,少顷方道:“这样一说,我更不能不应这个忙了。”牵了小半个月的驴,这才就着坡儿跟顺了下来。
花是月下的酒,酒是花间的月,月是酒中的花。左手是尘土飞扬,右手是飞扬的尘土。包袱装得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只有几件不太厚的衣裳以及几张银票。辞了残烟取了包袱,庄墨简单收拾之后便出了秦府。月上时分,这一人一骑已然行至官道。
临到离开秦府末了,庄墨骑在骏马上回首望,似是而非的远远看见一个白衣少年郎持扇而立树下默默侧首看,身前是月色娆娆浮云蹁跹,身后还是月色娆娆浮云蹁跹。
秦楚与庄墨的相逢是在一个夕阳漫漫的傍晚,街上人声鼎沸,吆喝声不断,红云笼罩京师,不少人收拾了摊子预备回家。庄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秦楚,而是一家烧饼铺旁边蹲着的叫花子。说是叫花子也不尽相似,身上裹得很厚实,远看像个球儿,尽看像个麻袋。一张脸遮了大半边,一双眼睛很有神的盯着前边。直到烧饼铺的老徐娘感叹:“我闺女要是能许给这么样的一个人可就好喽。”
庄墨这才悠然抬首,在万千人群中寻见了秦楚。
秦楚很忙,忙得很是风流快活。前有武林同道,后有侍从小厮,一行八九个,正往风流田地里走。庄墨愣愣的望了一会儿,烧饼摊的大娘叫唤说:“走开走开,要饭的你离我这儿远一点儿!”这一叫唤,让前呼后拥的秦楚同样望见了庄墨。
四目相对,情感很是俗套。
后来庄墨很含蓄的问秦楚关于玉佩的事的时候,秦楚就说有的东西其实都不是真的,只不过说着说着就像真的了。于是庄墨琢磨过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是不是多数都是戏台上的故事,翻来覆去的演。能不能是真的究竟有多悲戚,活着的有几个知道的。能在一起在最实在,其他的都不是要紧。
怕就怕间隔的还不止这些。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庄墨掏出包袱里的一柄银器,赏给了烧饼铺旁边的叫花子。叫花子怔怔的望着,一把夺银器叫嚷着跑了。
秦楚回过身来看见他,慢慢的弯起双目,随后嘴角上翘。夕阳西下,人影散乱。有那么一刻,春暖花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完结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三生万物 全文完
第三十五章三生万物完结章

入夜时,月是正好的圆。
迎春花开的是正好的黄。
秦楚与庄墨一道坐倚在酒楼房顶上,面前摆着同一坛陈酒,头上顶着同样的一片如水夜色。庄墨看着他道:“喝酒就当这样,月圆之夜坐在屋顶上温着喝,饮过一杯还有一杯。
秦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在风中微微扬着,道:“这酒只算寻常,等到春江水暖的时节咱们同去江南,有石桥有绿水的地方,遍地都是酒家。”
庄墨叹息道:“等到那些经商之事忙完的时候,春江水暖的时节怕也过了,你说的酒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去的成。
风中夹带着偷偷逃来的暖意,秦楚见到庄墨酒后面色微红的模样,忍不住揽过来亲了亲才道:“春天去不成还有夏天,夏天去不成还有秋天。若是能赶上秋天,兴许还能看到落叶满回塘。”
庄墨晃了晃脑袋勾着他的脖颈,想了想凑近了嘿声道:“这倒不错,我听说江南的女子多婀娜,这样也正好顺便见识一番。”
但见秦楚动情的眼睛亮的像是金汁刚铸的锭子,面色好比碧波荡漾上交颈的鸳鸯红。于是庄墨恍恍然想起武当山上天雷地火的那一晚,秦楚也是这般眯着泛光带水的眼,微扬着脖颈,风情入骨。
顿时抖擞。望着秦楚含笑的眼温声道:“江南女子再好,也还是不如你的。”
秦楚抿唇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庄墨忽而一笑,回身道:“你这玉佩戴得倒好,硌得我胳膊酸。”
秦楚道:“横竖这玉佩也不是甚么贵重东西,你若是当真喜欢再送你一次也无妨。”
庄墨看了看玉佩,道:“算了罢,从前听那江堂主提过,后来也有些传闻,这玉佩还是戴在你身上最好。”
秦楚挑眉:“什么传闻?”
俗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算得精不如运气好。秦楚若说是个赶得巧,庄墨就是那个运气好的。庄墨不如秦楚的面皮厚,定了定神,刚一个云字出口,正赶上房檐下面店小二着了一概武林人士的吩咐催促秦公子用膳。秦楚皮厚装没听见,另一边庄墨老脸泛红,干咳两声道:“回头我再跟你说罢。”
这一回头,便是许多年。
岁月是把刀,磨坏了年华,也砍坏了记忆。任凭风吹雨打,也照毁不误。
多少年后,庄墨照样记得,秦楚对他的评价说是:“你自己也许都不清楚,其实你就是一尾鱼,浑身都长了鳞,入手滑腻无比,攥紧了立马就溜,等我松一松手,你反而会自己游了回来。”
庄墨笑曰:“这评价颇不客观,若是混身都长满了鳞,岂不沾手就是满身腥。”
后来再见到杜梓离的时候,庄墨在闲谈时把这些事曲曲折折的给他讲了,有点缺点心眼儿的杜梓离难得说:“像你与他这般,总归没有说清道明,辟如在你之前的那人,即便你与他都不讲,心里还是都有这样一个结,谁都放不下忘不了。”
那时庄墨与杜梓离浅酌,杜梓离喝的很多,最后醉了的却是庄墨,醉得不浅的庄墨回了一番很深刻的话,他道:“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倒不见得是件坏事,就好比说凡事不一定有果就有因,精明的人总没有比糊涂的人过得舒坦。天下这么多的人醉酒成痴,醒也罢醉也罢,求的不就是这一刻糊涂。”
而此时,月圆房顶坐,正是酒酣,正是梦醉。
这个晚上天气极好,一抬头就能看到繁星满空,苍凉满月。
再然后就是春江水暖竹外桃花,秦楚忙起来没有个尽头,到底是没去成江南酒巷。
几个月后,梁笙携遁月钩重出江湖。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说是少林方丈明镜和一干小秃驴在京城去往麒山的路上埋伏多日,情等着梁笙路过此处时来个瓮中捉鳖。结果到最后鳖来了,瓮没来,一堆坐山观虎斗的闲散之士守着大山却能没看见虎。
秦楚偶尔闲暇一两日时庄墨把这些当个睡前的笑话儿给他讲,秦楚搂着庄墨问:“那时候在京城,我见你把遁月钩给了一名乞丐,怎么后来跑到了梁笙手里?”
庄墨转过身来靠着秦楚,把头埋在他胸前道:“当时当日我见那乞丐不同寻常,我猜可能就是梁笙扮来跟踪你的也说不定,遁月钩是个烫手的山芋,梁笙费了半生心血想要接,那我便送他个顺水人情。”然后弯了双眼,钩月中水波潺潺,“江湖么,总要比想象中的再深一点儿,这才叫江湖。”
片刻之后庄墨再问他可曾猜出来老秃驴的无动于衷的是为何。
面带疲惫秦楚闭上眼睛说:“江湖这趟混水,谁能说的清。”
错过春天进了夏,挨过夏天入了秋,依然没去成江南。
入了秋以后又有第三年冬,天也寒,风也硬。庄墨染了些头疼脑热,秦楚心疼他放下手头事务陪他回秦府住着。回到秦府时,见到了邱繁。府内的公子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到最后只剩下一根儿独苗。
仍旧一柄桃木骨,仍旧一把雪白面。
庄墨一直以为邱繁随其他公子一并离开了,直到病将好的一日。煎药的下人犯迷惑,错把三七拿成了人参。世间事事讲究个寸劲儿,劲儿赶得对了便成了故事。恰好邱繁经过药房,见了药方。
邱繁来时,秦楚前脚刚走。庄墨喝了药捧着蜜饯正在啃,恍恍看见邱繁身后好似跟了一团风,吹得窗沿上的落雪纷飞。池塘中的波澜映着浮云掠影忽忽的飘走,邱繁在纷飞的落雪中缓缓睁大了眼睛。
寒喧之后,邱繁说了一句告辞的话,大概意思是我本来以为你要死了,结果你没死。既然你还活着,我就先走了。听得庄墨神伤近有一月。
邱繁走后庄墨与银铃闲谈时随口说道:“我见东西厢的公子院都已经改成了花园,本以为他们都已经走了,原来邱公子还是在的。”
银铃躬身回说:“这邱公子算是独例,宋管家怜惜他无身家背景,留下来做了个帐房,搬去与其他帐房住在一处。”瞧了瞧庄墨又补道:“公子莫担心,这些帐房们平日里见不到秦主。”

——————————————以下是一直压在手里忘记更的后半章————————————

再往后过,又是两年之后开春的某一日,连翘相较桃花闹。邱繁让下人抱着棋盘来与庄墨切蹉,庄墨每逢三子必悔一棋,悔到无处可悔时,邱繁方淡淡的让人收了棋,掩不住眼中欣喜色。庄墨心中懊恼,嘴上不饶道:“这是道爷爷让着你,以后就不玩这些了罢。”邱繁晃着折扇定了定,随后淡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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