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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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生水-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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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墨与二十几个师兄弟拿着香火钱跑到师父跟前,交由师父定夺。数双眼睛目光漂忽,最后巴巴的落在师父身上不挪窝。师父扫一眼排在桌上的铜板,闭目,抚须,沉思不语,之后缓缓睁开,望向一旁凝视着铜板的庄墨,道:“庄墨,你觉得该怎么做?”
站在桌子边的庄墨抬起头,看着数双移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半晌后嘿然道:“我觉得……饭要吃的七八分饱,才是最好。”一锤定音。师父捋着胡须,赞同的点了点头。整个道观花费十三四天的饭资,尝了二十七天的烙饼卷馒头。
这句七八分饱,与秦楚所说的境界,异曲同工。
梦到此处,庄墨蹬了蹬被子,悠悠转醒。






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一阴初生



房中幽暗,门窗皆已关好。门上的木雕纹,八脚圆木桌上的冷茶杯,以及床边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人影在床边静静站着,庄墨初睁双眼,四目相对,吓倒了两人。床边那人背着月光的一张脸,显得比往日惨白许多,往后挪了两步。庄墨一口丹田气直憋在心里,慢慢喘匀实后才道:“邱繁。”
邱小公子身子摇了摇,眼神闪烁好似天边星际,直着望向庄墨,半晌后泰然道:“我听见你这屋用动静便过来瞧瞧。”,庄墨坐起身道声无妨,今日睡得早些。然后踱到桌边灌了口凉茶,点上油灯。
邱繁同样走到桌边,盯着庄墨道:“今夜夜寒露重,我有些睡不下,又想起当日蓬船上的情景。”
许久不曾听过邱繁与他正常言语,庄墨眼皮跳了两跳,避开邱繁的视线,扯着脸干笑两声:“江水清澈碧绿,两岸枫红如火,这样的美景,自然难以忘怀。”说完眼皮再跳两跳。
邱繁听罢冷笑:“枫红如火我怎不记得,墨公子如今与秦主悱恻情意,怕把他情他景都忘记了罢。”豆油灯芯的影子在他脸上跳,竟还显得有些目光萧瑟。庄墨摸了摸鼻子打个哈哈道:“这玩笑说得颇有趣味。”又思量片刻温言道:“夜凉露重,再晚一些怕会更冷,不如我让人送你回去如何?”话说到尾梢,但见邱繁双目如潭,情不自禁打个寒颤。
邱繁只望了一望便敛了目光,拂了拂雪白的衣袖执着折扇,语调淡然:“你的意思,可是要赶我走么?”
庄墨被一句话打了回来,干笑两声道:“怎么会,邱繁你多想了。”
冬日寒风刮得烈,掠过树枝水池,震得纸窗扑楞扑楞响。屋内油灯摇晃噼啪微响,晕光彤彤。庄墨客气着请邱繁落座,客气着给他倒了杯凉茶。
邱繁挑离庄墨最近的木椅坐下,接过凉茶抿了两口再放回桌上,打开折扇摇两下。庄墨喝了一杯凉茶再被扇子风扇过两遭,有若瑟索的秋叶,道:“邱公子,我夜里醒来只穿了一件单衣,微有些冷。”
邱繁风姿绰约的再摇两下折扇,另一只手执住庄墨的手掌关切道:“我去帮你把门窗关好。”
庄墨起身拦住他,正色道:“不必了,关上门闷得慌,不如这样开着。”
邱繁回过身来,握着扇柄款款的说:“你不是冷么?”
庄墨道:“门开着好通风……”话说至一半,身子忽然一热,邱繁正欣然贴上。搂在一处。一手勾着脖子,一手抱着腰,头放在肩窝。
油灯颤颤,墙上的两人的影子重叠一起。
庄墨唉唉两声推了几推然后道:“邱公子有话好说,深更半夜,要是被人撞见可不大有趣。不如你先放开,你我再行商量?”邱繁抬头望他,眼角浅浅的牵动着嘴角,缓慢的清澈的笑,脸上微有浅红,道:“你不是冷么,我来给你暖暖身子。” 
窗外的池塘中正是一片月华。风动树影跟着摇,涟漪层层影重重。听得见风声,听得见树响。庄墨若有所思的把目光投向朝半掩的门外,道:“……方才我说的也是玩笑话,其实我一点都不冷。”
邱繁的眼中顷刻染上清冷之色,紧了紧双臂,依在他怀中:“你与我打的什么太极,你当我听不懂么?听说今日百忙秦楚来看你,你与他情意绵绵相谈极欢。难道只许秦楚放火,就不许我点灯了么?还是说你与他悱恻之后,我便不值钱了?”
庄墨听得犯愣,连邱繁往他衣襟里面探手进去都未察觉,半晌过后扯面干巴巴道:“……什么悱恻不悱恻的,哪儿听来的闲话都能信还得了,你说是吧,哈?”
邱繁冷笑:“要是有人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还过来陪你,你说他安的什么心。”庄墨动了动嘴唇,心尖上被揪了一下,正僵持的当间儿,邱繁勾着他的脖颈缓缓啃上来,唇瓣相接,温暖扣着淡香四溢。邱繁啃得香甜。
一直啃到天昏地暗,庄墨才被他放开。但见邱繁眼中水汪汪的含着情,低声道:“你当真就这样不愿意么?”
庄墨的小心肝儿被问的一抽一抽,定了定神,干笑,许久才道:“……邱小公子,你怎么这样拧巴。”
邱繁听罢复又冷笑:“我的拧巴又怎能及你。”说完之后便十分干脆的推开庄墨,理了理衣衫,转过身打开折扇,摇着走了,留下一个十分情种的背影。
侧耳再听,窗外风声竟然小了许多。庄墨站了一会儿,打个哈欠,插紧房门,翻过数滚方迟迟入睡。
秦楚的这一个忙字,隔日便得到验证。
风轻日朗,庄墨站在人群当中望着古玩店,微微有些踌躇。
掌柜的站在人群守着伙计一样样搬出金石字画名瓷玉器,一样样比对账上出入。近月来淮阴城中丢玉之风颇盛,昨夜终于轮到了古玩店,这一折腾,惹来方圆四条街百姓的围观。忙到午时,掌柜的大笔一搁,摇了摇算盘,招呼伙计把东西通通搬回屋内,朝人群拱手道:“小店经过盘查只被窃走了三枚玉佩,劳烦诸位街坊挂念,愿意者可以到邻屋中领一碗热茶。”人群中顿时纷纷议论,说掌柜的人有多么好,多么厚道,丢了东西还要分茶。
庄墨端着茶碗走到掌柜的身旁,掌柜的浑身抖擞,脸上笑得很深刻,道:“墨公子,您也来了。”庄墨道:“你怎认得我?”
掌柜的道:“当日秦主回府的时候我就在府门前迎着,打远处曾经望见过您一面,所以认得。”
庄墨哦了一声,道:“原来这一家也是秦主的。这样也好,我有几样事想要向你打听。”
掌柜的搓手:“公子您问,小人知无不言。”
庄墨道:“店中丢得那三枚玉佩,你还记不记得长的什么样子?”
掌柜的擦了擦汗,些微犹豫:“这……”
庄墨眯眼睛,掌柜的连忙环顾四周,又擦了擦汗道:“不瞒您说,其实店中并未丢失什么,至于这样大张旗鼓的查点,还是遵照秦主吩咐。”
庄墨顿了顿道:“他亲自来的么?”
掌柜的给庄墨端着茶碗道:“几日前一年一次的帐目核对秦主都未曾露面,这等小事又怎能劳动秦主。”
庄墨听罢微微一笑,思量片刻后道:“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来逛街,要是忙的话你先去吧。”掌柜的领了话语,端着茶碗抖擞着走了。
从古玩店回来当晚乌云蔽月,池塘中映射的星光稀疏,无风。水仙开的很旺盛。庄墨叫来小顺子,吩咐他去秦楚处,邀他前来对酒赏月共进晚膳。小顺子领了命令,极其遮掩得笑了,随后拔腿便要离去。庄墨复想起什么,招呼他回来仔细嘱咐道:“切莫让别人知道,不要乱说去。”小顺子听后,笑得越发遮掩。
小顺子回来的时候,庄墨正在添第三碗八宝粥。前后不到一盏茶。小顺子回说秦主还没有回府。庄墨边听边舀了个红枣,心念动了动,又挑了几个桂圆放入碗里,随口应道:“噢,原来是这样。”
小顺子道:“公子若还惦记着,过一会儿我再去问问。”
庄墨转头看了看小顺子,欣慰道:“秦主既然这样忙碌,我自然不好再打扰。还是算了罢。”
然后把枣核吐到一边,拿勺舀米汤。
弹指又数日,天上飘起淡雪,浅浅的在地上铺了一层,残烟回来了。庄墨提着东西站门口,正看见邱繁坐在残烟对面,水汪汪的道:“残烟姨,你知不知道秦主何时回来?”残烟道:“许是要有一段时日,许是就不回来了。”
残烟走得很低调,回来得也很低调。入府的时候小雪刚停,天光还亮着。残烟因为手臂上受了伤雇了辆马车,一个人回来了。收拾好了伤,四五个知晓的人一一前去看她。
庄墨提的东西是银铃给备的。水果干果罗汉果,备得很齐全。
进出煎药的郎中朝庄墨道:“公子怎么不进去?”庄墨瞄了眼屋内邱繁,干笑:“不急,我等会儿进去也行。”
片刻之后,邱繁告辞。庄墨站在走廊上侧身子给他让开,邱繁看看他,慢吞吞展开雪白的扇面摇啊摇。庄墨提着东西继续干笑,随后从邱繁和走廊的空当间儿闪进屋内。屋里头残烟正在喝药,仍旧挽着双髻,一点看不出不惑的风霜来。
两人寒暄几句,问了问伤势,残烟请庄墨坐下。随后庄墨道:“我也不知道从马上摔下来的伤该需要点什么,就给你捎了些水果来。”残烟微笑道:“我的手不方便,你帮我放到那边去吧。”转过头瞥见墙上的一幅字,庄墨又道:“这幅字看上去颇为眼熟。”残烟道:“据说那是前任武林盟主的真迹,反正我也不讲究这些,拿出来随便挂着,是不是真迹的倒不好说。”
这幅字果真写得很眼熟。庄墨听后复多看两眼,双目宛如钩月,没说什么。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庄墨想问为何秦楚许是不回来了,思量良久都没能问出口。方才拱了拱,道了句残烟姐告辞。
出门时及近傍晚,地上的残雪被染成金粉,清风掠过,纷纷扬又纷纷落。邱繁还摇着扇子没有离开,独立在走廊中,一席白衣相衬,两袖随风翩翩而动。背对薄雪,面朝沉沉暮日,无限萧索。远看近看,都像是一幅画。背景是一堆光秃秃的树枝。庄墨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左右看看,上前两步走到邱繁旁边道:“邱公子傍晚赏雪好兴致,当心着凉。”邱繁合上扇子握在手中,淡淡的扫一眼道:“出门才想起我还有样东西忘了给残烟姨放下。”
此时庄墨招惹人的毛病又犯了,嘿然笑道:“你管残烟叫姨,我管残烟叫姐,如此算来,那你是算我外甥好,还是算我侄子好?”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生生谓道



自茶楼一叙过后,庄墨真的再未见过秦楚。残烟说他许是不回来了,许是真的就不回来了。
从那天开始,数来正好十九天。时值岁末。
庄墨在府内四处转转,在府外四处转转,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平淡且有滋有味。又过了几日,庄墨收到一封传书,鸽子腿上绑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甚好,勿念。庄墨看过之后笑眯眯的把纸条扔到一边,钩月里头波光闪闪。
残烟是个习武之人,一身功夫了不得,只十天就要拆了夹板。庄墨再去拜访时又带了一兜儿水果,坐在流苏外的圆桌前,一个一个包橘子吃。等吃完了橘子,残烟也卸好了夹板。庄墨又剥开一串葡萄道:“怎么说也是为了秦府的兴旺才落了马,秦主怎生也不来看看。”残烟道:“秦主近来忙碌,看不看的本身就无所谓。”庄墨极自然的接道:“也不知这么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残烟看了看正剥葡萄皮的庄墨,道:“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庄墨往嘴里丢了个葡萄,没有吱声。喝了药残烟又道:“你送了这么些个水果我也吃不完,若是不介意的话,你帮我拿到后院的门口去吧,拿到门口就好,切莫要进去。”
庄墨的眼皮跳了跳,剥葡萄的手停在半空道:“哦,这后院埋的人,残烟姐也认得么?”残烟道:“自然是认得。那孩子死了许多年,记得的人少,去看望的人更少,是个可惜的人。”庄墨紧跟着说:“是怎么样个可惜,不如讲来听听。”
许是残烟不知庄墨心中纠结,一个故事整理过后,娓娓道来。
这场书,说得是老乞丐未曾讲过的前半段儿。前前后后两段拼一下,正好能凑成个完整的故事。
秦楚与云阮之的第一次相逢在一场牡丹花会。那时候云阮之也还不叫云阮之。秦楚也才仅十二岁。秦楚家中父母早逝,一直霸着金银路子的姑父在上个月因为江湖恩怨也命归黄泉,死相极为凄惨。据说秦楚前去看望姑父遗体时还穿着绫罗,惟有头上系了个白布条,漂亮的小脸上无甚表情平淡道:“烧了吧。”没让进祖坟。从此成了秦家的当家人。金子满山银满坡,能说上话的没有几个。
洛阳牡丹甲天下,那年竟开出了绿色的极品,天下文人墨客、武林中的翩翩公子皆聚首洛阳,绣罗裙、云衣裳,倾城名妓和江湖女儿寻信纷至沓来,赏那一年一度的牡丹。人比花更艳。临走时众人题诗赞牡丹,什么月中虚有桂,天上漫夸兰,什么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花争艳,人斗才。
酸腐的多了便不新鲜了,新鲜的倒是粗鄙的。茫茫倾城颜色中有人说了一句话:“红花绿配,赛过狗屁。”震惊四座。
秦楚顺着人群方向看过去,说话的是一名八九岁模样的清秀小童,目光清澈带着讥讽。这一个眼神,让秦楚在百千才子佳人中,看到了同是天涯沦落,记住了当年的云阮之。
回了府后秦楚让人去打听那小童来历,可料也是一段曲折过去。那小童名上是江南云家的亲戚,管云家的当家人该叫一声三表叔。曾经云家当家的与一勾栏女子一夜鱼水,不曾想生了个娃,当家的不能让男娃流落在外。于是带回家中说是亲戚,让他唤一声三表叔。
有娘的欺负没娘的。大户人家生的男孩到了五岁该请西席,当年云阮之到了九岁任是不识大字。嫡夫人说请了便是请了,当家的心虚全当不知道。
秦楚道:“这孩子当真倔得可怜。”
这一句话让云阮之的命运从此改道。
云阮之买来的很容易,嫡夫人作主,只花了二十两纹银。到了秦府,梳洗之后有人把他带到秦楚面前,秦楚笑眯眯与他讲:“从前那些赶快忘了,以后你就是秦家人,云姓留着,改名阮之吧。”
云阮之不哭不闹,静瞧着笑眯眯的秦楚。
秦楚给他请了西席,定了衣裳,真真当作自家亲人待。
云阮之性子极倔。云家当家的潜人来看望他,他躲在房中练字装听不见。
秦楚那时有多骄傲,他便有多骄傲。骄傲的云阮之很争气,七年之后,去考了功名。当地的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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