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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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长公主-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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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蘅才进来,又不好就说走,但是又不知说什么,笛子是不敢吹了,实是怕被认出,看他这般郁郁寡欢的日子,若是奏乐大概能让他心上好过些,她想了想道:“给你弹个曲子吧。”

独孤晟有些意外地看了看阿蘅,看她径直站了起来,从旁边的琴架子上拿了柄琴过来顺手到窗前的短榻那儿盘膝坐下,调弦促轸,弹了起来。

琴声响起,一开场却便隐隐金石之声,铿锵哀烈,独孤晟一愣,紧接着连绵而奏,激昂高亢,繁密处似铁马冰河,赫然是一曲将军令。

琴声渐渐急促,犹如暴风骤雨,又似惊涛拍浪,隐有金铁愤鸣之声,气势磅礴,雄风烈烈,独孤晟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战场上,从前金戈铁马种种掠过,最艰难的时候,却是他最不孤单的时候,那时候雄心万丈,那时候俾睨天下,要开疆拓土,要万世伟业,那时候,还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并肩而立……

一曲将军令奏完,却自然而然的接上了碧海潮声曲,潮声缓缓,宛如经年战毕,英雄归隐,高山流水,深谷走云,深草闲花……

曲终收拨之际,天阙沉沉,长夜未央,阿蘅转过头看独孤晟闭着双眼已经沉沉睡去,她轻轻放了那琴,出去招了内侍进来服侍,自回了宫。

天亮的时候,独孤晟发现数日难以入眠的他居然沉沉地睡了一觉,还做了个美梦,梦里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还在征程中,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一切都还来得及。

梦有多好,醒起来的时候就有多断肠。

之后好像病还是渐渐好了起来,皇上身体壮健,太后又盯得紧,御医们个个如临大敌,内侍们更是小心翼翼。

阿蘅只是微微笑,时间会抹平一切,不就是痛一阵么,总会过去的。

渐渐日子又恢复寻常,阿蘅依然有空出宫解闷,却经常“恰巧”遇上定北侯请顾旷去赏花、听曲儿……

之后崔华辰给她重新修订了一份严格的武艺训练课程,每一日都排得满满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从前的武艺就是崔华辰天天督着练出来的,如今又回到幼时的状态,崔华辰是个很严厉的人,检查了她的武艺进度后满脸不悦:“你看你练的什么?既然要练就练到最好,要不就索性别练,三脚猫的功夫有什么用?”阿蘅不得不将自己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武艺上,几乎每一天都在极限的疲劳中入睡。

日子这般一日一日的过下去,独孤晟那边却开始频繁出入寺庙,陪太后礼佛,自己亲去礼佛,请得道高僧到京城讲经。

崔华辰暗地对阿蘅嗤笑道:“想是要修来世了。”

阿蘅一口酒呛着了,简直哭笑不得。

隆福太后自己笃信佛,却对独孤晟这样的举止不安起来,一日阿蘅中午去慈懿殿给太后选衣服样子,后来困了便在那儿耳房歇息了一下,小憩起来去找隆福太后,却听到隆福太后和独孤晟在说话:“六宫诸妃,这些日子,你竟无一宠幸,皇上您膝下尤虚……皇后的位子空着也不是个办法……”

独孤晟沉默了一会儿道:“母后,朕不会再立后了。”

隆福太后呆了呆,独孤晟仿佛强调一般的又道:“朕的皇后,只会是崔华仪一人。”

隆福太后半晌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道:“随皇上高兴吧,将来不拘哪个妃子生下皇儿,记在皇后名下为嫡子也成,如今后宫的几个妃嫔都还是刚开国那会儿定下来的,皇上想必是没有看得上的,哀家看还是选秀吧。”

独孤晟却淡淡道:“不必选秀了……朕打算遣散六宫。”

隆福太后失声道:“你说什么!”

独孤晟淡淡道:“再过一段时间,朕会受戒,在宫里做在家居士,茹素守戒,六宫宫妃未受宠幸的疑虑遣散回家,受过宠幸的听其改嫁。”

隆福太后断然喝道:“皇上您是病糊涂了么!”

独孤晟沉声道:“母后,朕意已决,若不是为了母后,为了这天下还没有后继者,朕恨不得此身已死,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朕已下了旨意,召秦王回京,他也年满十六了,若是可教,朕将来便立他为太子,若是不可教,则赐婚,在他儿子中觅适者立之。”

隆福太后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哭泣声,独孤晟也默然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秦王是大哥的儿子,传给他也没什么不对的,母后也不要太难过,您就当儿子患了病,生不了孩子了吧……”

隆福太后哭声越发大起来,独孤晟却大步走出了房间。

阿蘅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耳房里头,看香炉上烟袅袅而起,浓淡卷舒。

阿蘅想,何至于到这一步呢。

但是即使是这样,独孤晟,我们也回不了头了。
、23 秦王
秦王独孤泓果然很快从封地进了京,独孤家的相貌一贯是好的,也因此阿蘅的好相貌让人完全没有怀疑过她的血缘。秦王也算得上是个翩翩美少年,姿容清俊,脾气看上去十分温厚,独孤晟接见了他,问了些平日里的功课进度、喜好外便道:“太后这些日子身子不太好,分外想念先秦王,朕于是便传你进京陪陪他,朕已让人收拾出英华殿来,你且住在那里,每日有空陪陪太后,不过功课也不可落下,朕已择了几个大儒替你上课,御书房这边我已让人收拾了房间出来,不可懈怠了,我每日是要考问的。”

独孤泓唯唯称喏,独孤晟虽然有些遗憾他身上气魄稍嫌不足,却也知道若是守成,这样仁厚的皇帝是得臣子们的喜欢拥护的,只一样,就怕性子太软善容易被臣子们辖制住了,因此并不肯说白了,只说是让他陪太后,一边却又吩咐礼部列出秦王王妃人选名单来。

见过独孤晟后,独孤泓自然又去拜见了隆福太后,太后见着他长得容貌清隽,又有几分大儿子的相貌在,又喜又悲,她年纪大了,自是希望儿孙都在身边,独孤家本就没剩下几个了,只是独孤泓毕竟是长子的儿子,身份敏感,为恐独孤晟心里生分,她从来没有开口提过,反而是主动提出让独孤泓早早去了封地,一辈子富贵无忧,如今几年不见,再见之前那青涩的孩子已长成如此秀挺少年,如何不喜,然而一想到这却是独孤晟不肯再生子换来的,世事不得双全,又越发辛酸。牵着独孤泓的手问了又问,又命人去叫了阿蘅来见面,晚间独孤晟专程过来陪着隆福太后、阿蘅和独孤泓一同吃了晚膳,到底让隆福太后宽了宽心。

然而到了晚间,打发了阿蘅和独孤泓走,隆福太后还是摒退了众人对独孤晟道:“立秦王为太子一事切切不可外泄,更不可太刻意了让人看出,打发妃子的事情更是要谨慎,徐徐图之,稳妥为上,不可让他生了妄心,将来若有个万一,倒白白多了怨怼之情,亲戚生隙。”

独孤晟道:“儿子知道的,只说是来陪陪您的。”

隆福太后叹了口气,低声道:“从前哀家还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寡妇,每天夜里都会将一百枚铜钱抛洒在屋里,然后一枚一枚的找,等全找到,差不多也就天亮了,后来轮到哀家做了寡妇……才知道这数铜钱是什么滋味,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母后么?”

独孤晟沉默了半晌道:“是儿子的错……不过,儿子如今也很想找一百枚铜钱来打发漫漫长夜。”

隆福太后也沉默了,最后低声道:“独孤家净出这样的痴情……当年你父亲待我,也算得上一心一意,也因此这余下的岁月,我想着他曾经待我如珠似宝,我就觉得好好的活下去,看着你们长大,就对得起他曾经待我的一片真心了。”

独孤晟不说话,半晌才涩然道:“是朕……有眼无珠……没有好好珍惜……如今来不及了……”

隆福太后心知哀兵政策已用不上,如今唯有缓缓图之,徐徐说服,把时间拖长,兴许哪一日他自己松动了也未可知,一边岔开说了些别的话题,却是想起阿蘅的及笄礼就要到了,便和独孤晟说起阿蘅的及笄礼的操办来。

独孤晟想起阿蘅一转眼也快要嫁出去了,不免有些惆怅,当年崔华仪从路边拾了她回来的时候,哭声细弱,像小猫的叫声一样……不过有阿蘅的及笄礼操心,秦王又进了京侍奉膝下,想必隆福太后宽心一些,他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阿蘅只知这些日子隆福太后整天遣人来叫她去看各种衣服料子、式样,又紧着替她选宝石打首饰,她有些恍惚,自己当真就这般在琐琐碎碎的平淡日子中,等待出嫁,相夫教子,然后,过完这一辈子么?

这日原是琴课,没想到琴师却因临时病了告假,几个伴读犹如白白得了假一般喜不自胜,都眼巴巴地看着阿蘅看怎么安排去耍一耍轻松轻松。黎珑和顾微一贯好静还罢了,穆婉玉却是撺掇道:“听说公主也时常骑马,宫里也有猎场,今儿天气还好,不如公主带我们一起去畅快畅快?”

阿蘅一向看她们如同小辈一般,很是随和,笑道:“也好。”一边过来让内侍吩咐李星望去猎场那边伺候,准备几匹脾气好的马让几位小姐耍子,一边又派人去取几套骑装来备着。

几个豆蔻少女衣着华丽,言笑晏晏一路行去,待到了猎场那边,却是看到场中两骑一前一后在驰骋,远远看去,头前那一人玄色锦袍上五爪金龙,腰杆笔挺,正是独孤晟,后一人宝蓝骑服,虽骑在马上,却仪态潇洒,似是郊外御马而游。

独孤晟看到她们过来,已是转了马带了人过来,原来居然是带着独孤泓在骑马,阿蘅上前施礼,几个伴读慌慌张张地下跪见礼,独孤晟脸上剑眉紧皱,挺立的鼻翼下唇线冰冷而清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霸气和冷傲,看到阿蘅脸上微微缓和道:“不必拘泥,一起玩着吧。”一边又转头看了看独孤泓,心中一动,心想这几个伴读也是太后千挑万选的闺秀,想必资质都不差,若是能有与独孤泓合得来的倒是便宜,反正阿蘅及笄后便要筹备出嫁的事情,到时候这些伴读也要遣出去了。

一边想着一边心里做了决定便说道:“难得长公主过来,秦王便在这里陪你皇姑姑骑马散散心,朕过那边去射一会儿箭便要回去了。”

独孤泓连忙下了马应了,一边转头对阿蘅道:“几个伴读看他彬彬有礼,身上无一丝骄矜之气,早已心生好感,连忙一一过来见礼通名。

却看独孤晟转马却是往猎场另一头的箭靶纵马而去,远远只看到他平展了手臂挽弓射箭,手中那巨弓臂如弦月、漆黑古朴,拉满后腰身自然往后略仰,现出了充满力度的曲线,箭如流星,射完后退弓收弦,动作利落矫健,衣袂翻飞,座下纯黑骏马高高跃起,一班伴读闺秀何曾见过这般雄风,纷纷屏息后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向直率的黎珑早俏皮的伸了伸玲珑舌头道:“陛下开国之帝,打下天下,果然英勇非凡。”却又想起身旁还有秦王殿下,自己仪态不雅,连忙捂了嘴巴。

穆婉玉笑道:“听我父亲说,陛下箭术无双,当年陛下一箭在城墙上直取十万军中敌方大将眉心,逼退敌军,解了围城之困。”

黎珑惊呼道:“城墙上!那得有多远啊!陛下果真神力惊人。”

穆婉玉笑道:“陛下那弓名为灵宝弓,乃是二石力之弓,一般人拉不开的……”

阿蘅垂下睫毛,想起那一年,她听闻独孤晟被围于西量城十日,她当时正领军到了附近,便领军前去解围,她先带了一支队伍前头哨探,却远远看到城墙上一人拉开弓,射出了那石破天惊的一箭,那巨箭自城墙破空而下,仿若九霄雷霆,那一种刚猛无俦百折不回之力,叫她在下头看着都觉得眩晕,然后敌人中军溃乱,她连忙下令后军全速上前,趁势全力而攻,围城的军队大乱匆忙退兵。后来才知道独孤晟那一箭直接射死了领兵的主帅李思成。

她领军入城,在一片死人的残肢断臂和血和火中步上城头,看到独孤晟一身黑色轻铠持弓立于城墙上看着下头战场的尸横遍野,一手拿着头盔,全身皆是血污,连日不眠不休的守城并未让他的腰身显露出松懈,依然挺立如竹,其时落日如血,斜晖烁金,城墙上金红一片,他转过脸来,眉如折剑,唇若薄刀,夕阳让他脸上多了丝柔和,看到她,微微一笑,她当时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只是想起:这人,是我的夫婿……
、24 回魂
盛夏的御花园里葱葱郁郁,杂花影下,细草如茵。

阿蘅倚在栏杆上看着顾微她们在一株大槐树下和几个侍女一起在蹴鞠,个个粉脸红霏霏,眉目间净是朝气蓬勃的青春,这才是真正的青春,无畏无惧,满怀憧憬。

穆婉玉忽然一脚一个鸳鸯拐,那金红色的球激射而出,竟往场外飞了出去,几个少女惊呼了一下,看着那球直往场外一个经过的人身上飞了过去。

却看到那少年不慌不忙的一偏身,手一撩袍角,脚一抬已是准确无比地用足接到那球,然后潇洒无比地在足下颠了几颠,又将那球颠到头顶,然后依次到肩膀,胸前,腿上,金红色的球仿佛黏在他身上一般轻灵而听话的跳跃着,少年那柔韧的腰线和灵活的腿脚在光明灿烂的夏日阳光下,生机勃勃。

黎珑奔了过去笑道:“哎呀秦王殿下,你霸着我们的球作甚。”

独孤泓脚一踢,手一收,那金红色的球便到了他掌心,滴溜溜地转着,他含笑道:“这是你家的球么?”

黎珑脸上已是红了起来,独孤泓眼一扫已看到了阿蘅,拿着那球含笑走过来对着阿蘅施礼道:“侄儿一时忍不住显摆,唐突姑姑了。”

阿蘅看着独孤泓笑盈盈的脸,脸廓柔和,眼睫浓密,双唇颜色有些浅淡,和独孤晟一样唇线单薄,嘴角却微微上弯,这样的人平日里不笑也宛如笑一般,十分得人好感,更何况独孤泓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特别专注而坦诚,犹如全心全意地信任交托对方一般,令人只觉得此人极值得一交。

这样天生的笑唇阿蘅见过,段英也是这样一张笑唇,只唇瓣更饱满红艳些,配上桃花眼便是艳丽无俦,然而段英这人张扬而毒舌,脸上表情总是淋漓尽致,独孤泓却是温润和气如若春风,这般的温润阿蘅也见过,顾旷看着她的时候也是这般,但顾旷只对亲近的人如此,一般人虽也是温和以待,却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和客气的疏远……一个父亲早亡,十三岁便远赴封地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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