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鸶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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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鸶小调-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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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盯着我,思忖着,好半天才道:“好吧,这次放你一马!咱们走着瞧!”
“切,说得好像是我巴着你要和你过不去的,我才懒得和你啰嗦,要走就快走,别站着碍眼!”难得我今天心情好,才不和他一般见识,“泥人老爹,这泥人算是送我咯?”
泥人老爹笑着点点头:“喜欢就拿去吧。”
“多谢泥人老爹!”
说罢,也不再瞧那臭小子,大踏步往前走去。
泥人闵秋宵懦懦地盯着我,表情似是责怪,我晓得若是他在,此刻一定又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什么“女儿家应当温文娴雅”什么“应当弱柳扶风”。可是,闵秋宵啊闵秋宵,是这济南的小子太讨厌啊,哪里怨得了我?
你若此刻这么一副表情站在我面前,我就把你的脸捏成雪菜大包子!
我举着泥人闵秋宵,傻傻地笑着,蹦蹦跳跳地顺着人潮走。
冷不防,肩膀被人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一下抓握不住,“啪”的一声,泥人闵秋宵便跌在了地上。我忙俯身去捡,泥人已经掉了一对胳膊,面相也毁了大半。
待再站起身来,两眼茫茫,哪里还能找到那个撞我的人?
这下连火也发不出了。
我握着毁了的泥人,呆呆站在街中央。
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晓得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掉眼泪很没骨气,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了。
多想念白鹭洲,多想念那个陪伴孤孤单单的我的小孩。
突然间,我发足狂奔。
只想要,就这么,就这么,跑啊跑啊,再一个转角,就是明艳阳光照耀着的白鹭洲。
老城墙
渐渐的,人少了,眼前也开阔了,我跑过一整片荒芜的原野,尽头,静静地立着一段破败的老城墙。
残垣断壁散落在原野上,却居然一点都不显颓败与狼狈,感觉竟像是奶娘那般的老者,只是庄重,只是亲切。
这么站着,不一会,我拿手背蹭蹭脸,又是一脸的泪了。
“喂,老城墙啊,我从来都不是爱哭鬼。”我爬上城墙剩下的最高的那半截墙洞,还抽噎着就亟亟辩解,“我这个样子,是有缘由的。”
从墙缝里长出来的杂草居然没被冻死,裹在寒风里只是抖,倒有几分迫切似的。
“喂,老城墙啊,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我兴致又高起来,抹抹脸,吸吸鼻子,“我叫鹭鸶。这鹭鸶呢,是一种鸟儿的名字,是南方的鸟,北方难得一见的。我跟着我娘亲从很远的杭州来,杭州你晓得吧?那里有个很大的西子湖,老是有一堆一堆的酸文人像蚊子见血似的跑去吟什么诗作什么对,明明狗屁不通还要互相恭维,实在讨厌的很。娘亲带着我赶了好久的路才来到这济南城的。走了多久我不晓得,因为我在来的路上病了。哎哎哎,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啊,是因为前一天我偷偷去掐了大夫人的兰花之后,拿冷水洗了手脚,受了寒。要不是因为这样,我才不会任娘亲把我带离沈府的。那大夫人呢,是我爹爹的正房,是个恶毒的女人,她就是见不得我和我娘亲好一丁点,反正我是不怕她的,如果不是娘亲带我离开了,我必是要和她斗到底的。可惜我到了这儿来,唉。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跟闵秋宵告个别呢……”
说着说着,又有点心酸似的,我忙揉揉鼻子,振奋道:“哎哎,老城墙呀,你也一定有很多故事吧,要是你也能讲给我听听就好了,我也就没那么孤寂了,以前在白鹭洲的时候,闵秋宵每次看了好看的故事都会早早地等在芦苇丛边儿上,他知道的故事可多啦,嗯,他也就这一点能叫人佩服佩服,其他的,他可就差远啦!他和我比赛游水的时候,你都不晓得他的那个笨劲儿哟,就跟一只大老龟在岸上爬似的。有一次他被我罚去掏野鸭蛋,还被一只大白鹭啄了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累得我劝了好半天才住了眼泪,最没男儿气概的!”
就这么着,我手舞足蹈地在老城墙上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个下午,又哭又笑的,最后渴的嗓子都要冒青烟了,摔坏泥人的气也没了,看着远远的天,忽然觉得和白鹭洲的天空一样漂亮。
我把坏掉的泥人塞在老城墙上一个砖洞里,我期盼着,让它也能把这片天空看进眼里去,这样也许在闵秋宵的梦里,就能够看到和我一样的世界了吧。
慢悠悠地贴着墙根儿,一路顺回家,居然也没迷了路,只是刚走到我家门口的拐角处,就听到一阵嚎啕:“求夫人赎罪!求夫人赎罪呀!奴婢明明跟小姐说好了在泥人摊子上等候的,谁知道等称了干果回来之后就不见人了……”
然后又是巧哥儿的亮嗓门儿在劝解:“香紫,你也别再哭了,夫人这不也没怪你么?小姐脾性大,不受管束,哪里是肯听话的主儿,也许是跑到哪里又干仗去了,吉天儿你去街上再挨家问问,尤其是小孩子,千万问清楚。我去找找盛春,他自小在这一带玩大的,孩子帮里多半都听他的,找他错不了……”
得得,这阵仗,我若再不现身可就该闹大了。
只是回去了,肯定又免不得给娘亲拧一顿耳朵,亏死了亏死了!
我硬着头皮撞进门去,差点和吉天儿撞个满怀。
低着头走到阶下站着,也不敢偷眼看娘亲,不晓得是什么表情,应该很生气吧?这下更不敢动弹了。
巧哥儿上前来一把捉住我的胳膊,拉近来仔细瞧了瞧,道:“没打架没打架,这衣裳可干净的很呢。”
还跪在地上的香紫见了我,抹抹泪,两眼却一翻,居然晕了过去。
这下可乱了套了,巧哥儿忙丢了我上前扶她,吉天儿束手束脚的不知道该做什么,站左站右横竖都碍事,娘亲忙着找茶水,我一下子倒像是成了看热闹的了。
忙活了半天,香紫才算醒了,她身子本就虚弱,又少不经事,这次晕倒纯粹是叫我吓的。
我晓得是闯了祸事,也不敢进屋,只扒着窗沿往里瞧,一会儿巧哥儿端着水盆起身了,我忙回身,垂着手立在外面墙根下,动也不动。
帘子一掀,带起一股风,巧哥儿往院角泼了水,才转过身来拉我的手,见我的手冻得冰凉,忙把我拉进她厢房里去,拿自己的手给我捂着,还是嗔怪:“以后可不许乱跑了!你看把人家香紫吓的!她不比咱,小时候受了不少的苦,辗转许久才投到了这儿,可不容易——”
“好了好了,我晓得了。以后不这样便是。”我瓮声瓮气地答。
“哟,倒是奇了,今儿个怎么这样好脾气了?来,让我瞧瞧,”不情不愿地让她扳起脸,翻来覆去瞅半天,她倒乐了,“怎么?咱们小铁娘子居然也会红了眼圈了?”
我使劲把脸拧回来,没好气地答:“要你管!”
巧哥儿又“哧哧”笑了一会,去倒了些温水,又拿手巾来给我擦脸。
她不说话,我也就不言语,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只有火炭轻微的“噼啪”声。
“巧哥儿,娘亲很气吧?”
“没。”
我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鹭鸶,你娘亲以为你又逃了呢,她怕丢了你,又怕你扔下她。”
我默然。
“她上次跟我说,你睡觉的时候把鼻子拱到她手底下,她觉得握着满手你热乎乎的气息,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候。”
登时,我像是胸口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久久不能呼吸。
我的娘亲呵,我孤单单的娘亲,自从爹爹走了之后,原来她只剩下了我。
真是的,害我又哭了。
夜里,我爬进娘亲怀里,又把鼻子拱到她手心里去,轻轻道:“娘亲,我不走的,咱们永远伴着。”
黑暗中,娘亲的手抖了一下,然后,便搂紧了我。
初见雪
香紫心思重,连着两天都躲着我,闹得我也老是过意不去,没法子,只好找个没人的时候认认真真地跟她赔了个不是,没想到她又哭了一场,感激得什么似的,抽抽噎噎了老半天,听得我头都大了,忙寻了个由头去玩,才算脱了身。
这事情才算是过去了。
眨眼间,就到了除夕。
吉天儿算是长工,娘亲就早早给了他些钱打发他回家过年去了;香紫家里早就无人了,于是便留下来和我们一处守岁,仍是诚惶诚恐的那个样子,任巧哥儿明里暗里教了多少回这家里没那么多规矩,也没什么成效,毕恭毕敬的拿我们当官家似的供着。没辙了,也就随她去了。
天一擦黑,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大红鞭挂在院子里头了,“噼里啪啦”地炸了一地红艳艳的炮仗纸,真漂亮!
接着又开始在地上摆炮竹,小礼炮直往外哧哧地冒金花,钻天猴儿吱吱怪叫着往天上窜,还点了一个捻子短的雷子,我慌着捂耳朵,还差点被火折子燎了头发。
直到巧哥儿叫我,肚子也咕咕直叫了,我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炮仗。
“娘亲!我刚把最大的那个炮竹点了,您瞧见没?”我手里还举着火折,兴奋地冲进屋里大叫。
娘亲熄了火折,拿帕子替我擦了擦汗,笑道:“这大冷的天,你也能疯出一头汗来!快快把手洗了,咱们该吃年夜饭了。”
巧哥儿把皂角递给我,也笑:“今儿个好吃的多着呢,保管你喜欢!快洗了手来。”
我二话不说先下手捏了片肉丢进嘴里,巧哥儿拿筷子敲我,被我闪开:“巧哥儿,我捧你的场你还打我哦?”
“贫嘴!快洗手去!”
洗了手便挨着娘亲坐下,巧哥儿坐娘亲另一边,香紫好说歹说才哄的在对桌坐下了,这样孤单单的四个人,年夜饭却比我往年的任何一次都香。
以前虽然有爹爹,有娘亲,可同样也有大夫人,饭桌上永远都在冷言冷语,菜肴都精致的很,可惜却是冷的。
娘亲精神也好,后来架不住我和巧哥儿的恳求,还拿出许久不曾动过的琵琶,给我们弹了一曲《青莲》。
青莲如水,佳人濯之。
这是爹爹曾经写给娘亲的诗句,每念及,总觉妙得不可方物。
年夜饭就这么说说笑笑的,居然吃了足有两个时辰,饭菜都放在炉边热了好几回,大家却依旧兴致很高,我甚至还搬出了以前闵秋宵讲给我的笑话儿,一板一眼地学那些人物怎么动作怎么言语,把一直束手束脚的香紫都逗得直抿着嘴笑。
亥时一过,再点一挂大红鞭,我们的年夜饭才正式算是吃完了,堂屋里收拾停当之后,大家便聚在炉子边聊天,香紫推脱了几把,最后也落座了。
巧哥儿中途去拢了拢炉火,便抱怨这济南的天气,若是穿着在江南的过冬衣裳,非把手指头都冻掉不可。
香紫笑了笑,接道:“济南的冬天是冷,又干,可是褪得也快,等着吧,那阳春三月时候,保管美得叫你们看不够的。”
我还是不怎么相信她的话,在江南的冬天里,还是有许多绿意盎然的树木的,哪里像这鬼地方,跟个秃头老爹似的,寸草不生。而且都说北方冬天尽是白雪皑皑,美不胜收,可是我们到这里都快两个月了,别说是雪了,就连冰粒子都没见一颗,倒是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得面对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的大水桶。
想着想着,牢骚便出来了:“嘁,连雪都不下的,算什么北方!济南府真小气!”
香紫又笑:“快了,不出两天,保准有场大雪。济南天干,雪粒子金贵,可不得攒起来?”
我仍是不信,做了个鬼脸嗑瓜子去了。
还没磕完一把瓜子,我就被炉火烤得暖烘烘的,渐渐地便乏了,打了几个呵欠便睡意朦胧起来,恍惚中依偎着娘亲,舒舒服服地靠着,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就朦朦胧胧地听见谁在叫我,接着便是一阵推搡,我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巧哥儿红扑扑的脸就映入眼帘,近得我都能看到她睫毛上的水珠子。
“干嘛!我还要睡!”被扰了好梦,自然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我没好气地推开她,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好好好,我不叫你!错过这次,看你以后悔不悔!”
什么?
我心里的毛毛虫立马被巧哥儿这意味不明的话给勾出来了,头也不梳,披了袄子,趿拉着鞋就往外窜,刚打开门,就僵住了。
满眼都是白色,白的地,白的树,白的院墙,一呼吸全是冷丝丝的空气,仿佛还带着凉凉的香味似的。
原来这就是雪。
地砖看不见了,院角的井看不见了,墙根的柴火堆也看不见了,好像它们见着这样洁白的东西全部都自惭形秽地躲了起来。
雪的庄严压过了一切。
可是,那刺目的白却又显得格外的妖娆,像是美人舞着漫天的轻纱,略微地倦了,停下来小憩,周遭便像是怕惊扰了她清净似的鸦雀无声。
我长久地站立于廊下,竟像是被那股气势给压制住了。
在白鹭洲,我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那深深的苇丛,碧珀似的潭水,甚至天边飘过的云彩,都在我的手里,都由我掌握大权;可是,在这漫天的白雪世界里,我却觉得我像是天地间一颗小石子,再渺小不过了。
香紫端着水盆从侧边厢房里走出来,刚抬脚要往雪地里踩,我见了,急的大叫:“别!别!往墙角走!顺着墙根儿!哎哎,要不你等会再出来吧!”
我使劲儿盯着香紫提起来的那只脚慢慢缩回去,才算松了一口气,生怕破坏了这么干净的一副画。
巧哥儿乐了,道:“难道你今天饭也不吃了?也不出门了?”
我白她一眼:“你这个人,真没趣!”
“巧哥儿,就让她看吧,南方的小东西,还没见过这样的景致呢。”娘亲听见动静,也出来了,站在檐下直笑,“我也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可也不能老这么站着吧,今儿个可是大年初一,饺子没吃,鞭炮没点呢!一家子人巴巴地在这站着,又不是诗人,看两眼也吟不出首诗来!”巧哥儿又道。
“你们忙去就是了。呐呐,咱们可说好了,你们谁都不能踩院中间这一块啊!”我拿手比划着,大家答应了便各自去准备,留下我一个痴痴地看。
这雪真神奇,原本院角落里那棵老树秃了吧唧的难看的要命,现在覆了一层雪,竟像是染了仙风似地,骨架亦显得清奇了。
我小心地走到树下,拿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树干,立刻就有细小的雪粒子扑簌簌地落下了,透着晨光,亮晶晶的,格外清亮。
突然“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打到了树冠,整个树冠顿时一阵抖动,雪哗啦啦地落了我一头一脸,还有不少溜进我颈窝,冷得我直打哆嗦。
是谁?恶作剧么?
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个趾高气昂的少年,叫什么红衣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沿着墙根,从前院的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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