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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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画记-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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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她想见过爷之后——”见过爷之后再决定嫁与不嫁吧?但不能对爷这么直说,爷不喜欢太有主见的女孩子,怕周旋起来费时间。胡阿牛改口道:“其实不是真见面,只是隔墙会会。正好明天是十五,有庙会,李家小姐和官媒婆张妈妈约好,在香缘庵的后园墙旁边——爷……”胡总管还没说完,发现龙立潮已经起身离开。
“明天我和徐先生约过了,没空。”龙立潮解释,“李家小姐若想谈谈与婚姻有关的琐事,让她写封信过来就是了。”
胡阿牛眼看着龙立潮不顾而去,苦着脸道:“这下子糟了,本来我已经答应媒婆张妈妈了,现在爷这个态度!大姑,你平时挺机灵,方才怎么也不替我劝劝爷?”
“我就是因为机灵才没劝,老胡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沈默姑胳膊抱在胸前,做先知先觉状,“老胡你也不想想,李家那娇滴滴的大小姐,见了龙大哥这样不解风情、所谓‘重利轻离别’的商人,她能喜欢吗?被龙大哥那没表情的面孔吓得当场梨花带雨也说不定。所以大家还是洞房见面比较好,让她有钱难买后悔药。”
“我何尝不这样担心过?”胡阿牛继续苦着脸,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可李家小姐倔强得很,对张妈妈说她绝不会冒险嫁给一个陌生人。要不然我也不会就急着答应张妈妈了。现在弄成这个局面,难不成我们爷的婚事又得耽搁了?唉——”
“老爹也别太为难了,”小九心疼地拍了拍胡阿牛的肩膀,“这件事情小九倒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胡阿牛和沈默姑将信将疑地同声发问。
“记得余哥哥教过的三十六计里,有一着‘兵不厌诈’,又有一着‘李代桃僵’,不如——让小九代爷会会那个大小姐?小九必能以智慧和美貌获得小姐垂青,那时何愁——哎哟,痛痛!”小九的高谈阔论被老爹落在他后脑勺上的一个“暴栗子”结束。
“臭小子,成天和余卿那样斯文的家伙称兄道弟,怎么说起话来还是沈大姑一派的油嘴滑舌!”胡阿牛又生气又纳闷。
“我觉得小九的主意蛮好,”沈默姑摸着下巴,“总比你对李大小姐失约好。”
“我就知道沈大姑比爹识货。”小九得意地斜睨着老爹。
“大姑,你也跟着发疯?”胡阿牛气急。
“我清醒着呢!”沈默姑将小九拨拉到旁边,凑近胡阿牛的脸,“当然小九去是不行的,可换了我就不同了。反正大家隔墙会会,又不见面,我乔装成龙大哥的口气答她几句话,有什么不可以?”
“这——”胡阿牛有点心动了。
“别犹豫了,你若对张妈妈失约,说不定龙大哥这亲事就没指望了。”沈默姑进一步鼓动,“龙大哥的亲事一耽搁,小余的新媳妇也就跟着晚进门,我可盼着看那小子洞房时的‘英勇’模样呢。”
胡阿牛更加心动了,但还有顾虑,“你去行吗?人家李小姐是有名的才女,若问你话,你来个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婚事不成,反丢了爷的面子。”
“我沈默姑文武全才,我不行,你还有更好的人选?”沈默姑不服气。的bd686fd640
“老爹,我保证比大姑强些,”小九努力从沈默姑和胡阿牛中间钻出来,“我会背诗念词,还会唱江南小曲儿,都是余哥哥教的,也算得多才多艺了吧?应付才女正好儿。”
胡阿牛扬手,示意大家噤声。他侧过耳朵细听厨房外面院子里的动静。
“余哥儿,有空只管来大娘这里坐啊。”这是胡大娘饱含关爱的声音。
“余卿知道。”这是余卿藏着淡淡感激的回答。
随着轻轻的脚步和几声咳嗽,余卿穿过院子来到厨房门口,“好九,药煎好了吗?”
“好了。”小九迟疑道。他不懂为什么老爹和沈大姑都忽然一副怪怪的表情,瞪着余卿一言不发。
“沈大哥,胡总管,你们也在这里啊。”余卿向两个人打招呼。
“小子,这件事你可别办砸了。”香缘庵后园门墙外,沈默姑难得一脸严肃且紧张的表情。
“沈大哥几时见小弟办砸过爷的事情?”余卿从容道。
“我想想,比如——”沈默姑对余卿自以为是的劲头颇不满意。可是搔头想了半天没有下句,只得无奈地结尾道:“——哼!”
也奇怪,死小子平时娘娘腔加窝囊废得很,酒不会喝,没有上马石的地方还得别人帮忙才能上马,在姑娘们目前更是一筹莫展,可一旦替龙大哥办起正经事情,还挺有担当的。
说起来,这两年余卿算的上是龙大哥身边最当红的伙计了。龙大哥从来不轻易相信别人的建议,可只要是余卿这小子的建议,龙大哥多半想也不想就接受了。
商行的伙计当中,有偷懒的,有贪婪的,有争权夺势的,只是没有邀宠的,因为主人的性子太峻,没人敢邀宠。可余卿不贪权钱,虽然身子弱得娘娘腔,一听龙大哥的差遣从不偷懒。余卿得到龙大哥的信任爱惜,也是应该的吧。
沈默姑想起昨天和胡阿牛暗地里商量让余卿来做这件事时,两人曾有过争论。余卿虽然娘娘腔,可说话行事都有端雅的书生味道,料想必能讨得李小姐垂青。
沈默姑担心的是余卿太老实,若知道自己在做欺骗女孩子的勾当,难免会心虚,露了马脚。胡阿牛却怕余卿不肯尽力,原因是——原因是余卿眼里未必有配得上爷的姑娘。
“听龙大哥说,李小姐这个人选还是余卿对龙大哥提的名呢,他怎么会不尽力?”沈默姑觉得胡阿牛的担忧没道理。
“果真?”胡阿牛有些困惑,“这样说来,外头那些人的缺德话其实信不得?”
“什么缺德话?”沈默姑奇怪道。
“哦,也没什么。”胡阿牛转移话题,“既然你担心余卿太老实,做不来冒充爷的事情,我们暂时只说让他以师爷的身份去见李小姐,到时候你再见机行事。”
果然,余卿懵懵懂懂一路跟沈默姑来了。沈默姑看着余卿病得发倦却强自矜持的模样,暗笑这个傻瓜还以为自己是爷派出的求亲使节呢。
现在沈默姑坐在香缘庵后园门外竹林前的石头上。余卿打坐在庵里借来的蒲团上,身披胡大娘硬让沈默姑带来的披风。
“沈大哥,时候也该到了吧?”寂静里,余卿用手帕捂着嘴咳嗽了一声,“要不要去问问庵里的师父?”
“小余你没经验,女孩子都喜欢让别人等上半天的。”沈默姑开导这个冥顽不灵的同伴,“越是漂亮的女孩子,打扮起来花的时间越长,因为她们要先把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花容月貌欣赏个够!只有那些丑姑娘才来得飞快。”
“依沈大哥这样说,商人们若具备了准时赴约的基本信用,就一定是因为他们出卖的货物成色不好。”余卿用上了生意经。
“胡说,女孩子和商人怎么能比?”沈默姑被余卿对女孩子举一反三的理解水平打败,正要继续教诲,却听见墙那边有动静,“嘘——有人来了!”
只听一阵杂乱细碎的脚步声响过,墙那边又静了下来。沈默姑正在纳闷,“泠泠”几声,琴声响起,惊飞了沈默姑背后竹林里的几只鸟儿。
原来李家小姐要以琴会人。
是一首清越的古曲。沈默姑只觉得和从前在三籁乐坊那些地方所听的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却也说不出来。
或者是琴里有一种让他无法捉摸的距离感,不似乐坊的曲目肯亲近人的。也是,才女的曲子,怎么会和乐坊女孩子一样亲切。
沈默姑正在乱想乱猜,墙那边已经曲罢。一个小丫头从墙头冒出来,代她的小姐传话:“墙外头的听着,若识得这首曲子,就说出个名目来。”
余卿咳嗽几声,答话道:“何用言辞?烦你家小姐琴具一用。”
里面似乎在商量。不久,小丫头重又冒出墙头,递过一张短琴。
余卿将沈默姑接过的琴放在膝头,坐在蒲团上沉默片刻。沈默姑以为他也要弹奏一曲作答,却见他把琴弦一根根拧得松开了。
“喂,小余你——”沈默姑压低声音恫吓,“你小子不是想把人家小姐的琴给拆了吧?”
可是余卿不理会沈默姑的恫吓。松开的丝弦一根根被重新拧紧,他调试几声,站起来将琴递给沈默姑归还。
“请小姐将方才的曲目再弹一遍。”余卿的样子胸有成竹。
沈默姑额头冒汗。糟糕了,小伙计到底只是小伙计,平常和那些粗俗的男人一起附庸风雅还可以,一见才女就傻得露了马脚了。人家小姐要和他琴会,他却最多只能扮成个修琴调弦的琴师角色。
咳,这趟差事余卿要是搞砸了,丢他自己的脸不要紧,连同来的风流倜傥沈默姑的脸也丢了。
更糟糕的是,龙大哥的婚事……怎么开交?
幸好那李小姐似乎没有这么想,一阵弦动,沈默姑得以重温方才听过的古曲。只是,琴声比第一遍所奏的好像温和了一些。
曲罢寂然,唯余风过竹梢之声。
风竹之前蒲团之上,打坐的余卿咳嗽过后,缓缓开口了:“小姐才多性傲,琴声大概一向清越惯了的。然小姐所操之曲,乃唐隐士所谱,讲求返璞归真之意,在下以为须温和操持。方才替小姐稍稍调松了弦丝,请勿以鲁莽见责。”
这番话说得淡定从容又谦和温雅。余卿平日和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画师打交道,或是和粗浅鲁莽的坐贾行商们打交道,都是这副样子,沈默姑是看熟了的。余卿这副样子在闺阁才女面前也没有变,不由让沈默姑又多出几分信心。
不过,沈默姑才不会承认自己对余卿这副淡撇撇的娘娘腔有信心。余卿把闺阁才女当文人画师和坐贾行商一样对待,简直是唐突红粉、冒犯佳人嘛。如果换了沈默姑来,这个时候至少也要深情款款地说几句“得闻清音,顿忘俗想”之类的话。
沈默姑虽然不是酸溜溜的文人,可若要倜傥风流起来,比两三个酸溜溜的文人捆在一起更有杀伤力。龙氏商行的“文余武沈”其实是个误会,他沈默姑论武是不用说了,转起文来也比小余这个家伙娴熟啊。
不过,说余卿把闺阁才女和文人画师、坐贾行商一样对待,似乎又有点不完全对。沈默姑注意到余卿对李小姐说那番话时,虽然表情不动声色,垂下的眼睛里却藏着些惆怅缠绵。
厉害!难道这小子其实是情场高手?这样含愁带忧的眼神,凭她是什么样矜持骄傲的女孩子,见了没有不动心怜惜的。沈默姑就因为未能练就这样的目光,曾在一次情场角逐中败给一个小词人,不服气了好些日子。
不过,人家李小姐现在又看不到你的眼神,死小子这样含愁带忧,真是浪费表情啊,可惜了。
余卿话毕,墙那边久久没有声音。等得乱想乱猜的沈默姑不耐烦时,脚步声响,越来越远,那边的人离开了。
“姑娘家没有表态就离开,算是成了还是没有成?”沈默姑有点不明就里了。
“明日大概就有分晓了。”余卿咳嗽几声,从蒲团上起身。
龙立潮接到李小姐的父亲——礼部李侍郎的邀请,过府商量婚事。李侍郎在书房接待这位未来的东床人选。
“贤侄的祖父龙老将军,和我先父也算知交了。便是贤侄的父亲龙教头,和我也有过数面之缘,相从甚欢的。先是老将军乞归为民,后龙教头又遭谗免官,如今闻贤侄一心从商,虽有成就,到底可惜了贤侄的才干魄力。”李侍郎说话文绉绉的,是个老书生。
“世伯谬夸,在下不过是贩夫走卒里的头儿,有什么才干魄力好可惜的。”龙立潮自嘲,“说仕途不如谈经济爽利。”
“虽然贤侄自谦,龙家绝了仕途之想,朝廷不免少了栋梁之才。”
“岂敢。在下即便出仕,也不过做一介武夫,栋梁之才这样的称呼,再加不到我这粗人身上。”
“贤侄哪里粗了?虽是行武世家的出身,可我见贤侄气宇不凡,头角轩昂,语言真诚,比朝廷里多少文官还风格呢。”李侍郎对龙立潮有点越看越喜欢了。
“多承世伯错爱。”龙立潮努力保持耐心。和李侍郎这样文绉绉的老书生打交道,没有耐心是不成的。
“爱惜你是应该的,将来就是一家人了。不止我爱惜你,就是我那个骄傲无知的宝贝姑娘,也终于开了窍,懂得做女子终要嫁人从夫的大道理了。听她娘说,你们庙会一见,彼此倾心,那傻丫头可算遇见对子了。”李侍郎捻须微笑。
龙立潮听得云里雾里起来。庙会一见,彼此倾心?这又是哪里的故事?他迟疑道:“庙会?”
“贤侄不用隐讳了,我虽是长者,也有过青春年少的时节。况且是我家的姑娘不识矜持,主动邀贤侄会面的。贤侄何须瞒我?”李侍郎一脸“我早已经知道了”的宽容表情。
可龙立潮却越发纳闷了。他模糊想起,前几日好像胡管家的确提到,要他和李家小姐在十五庙会上隔墙会会。可自己明明拒绝了,怎么……
李侍郎将龙立潮的沉思默想误会为尴尬,于是加深笑容道:“贤侄不必如此见外。就是没有我家姑娘相邀在先,你们在庙会上一见也不为越礼,大家世交嘛。况且今天亲事一定,大家更无妨碍了。说不定你们这一段庙会故事,还会作成一段佳话,让人流传称羡呢。”
“不知道庙会一见后,李小姐可曾说了在下什么。”龙立潮现在断定,大概是有人冒名顶替自己去恶作剧了。何人有如此胆量,竟敢冒他龙立潮的姓名,他不由好奇。
“还能说你什么,自然是极口夸赞贤侄不凡了。说贤侄虽是商人,其实比才子墨客更加细腻灵慧,且言语风度从容端雅,叫那个不懂事的丫头心折得很啊!”
细腻灵慧?从容端雅?这些形容词和自己挨得上吗?龙立潮苦笑李侍郎的迟钝和一厢情愿。
看来冒名自己的人,不是一般的恶作剧角色,似乎是个人物。能叫有骄傲自负之名的才女李小姐心折,这样的人物要找出来应该不难。
龙立潮虽然对未曾谋面的李小姐没有什么感情,可一旦听说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为狂徒所骗,难免有些气恼。他打算先不动声色试探出那个狂徒的形容相貌,再暗中追查。一来自己不甘受此无礼,二来也要为李小姐保持名节。
“说起那次会面,在下一直担心有失礼之处。小姐未曾提及吗?”龙立潮端茶而饮,有意显得稍为不安。
“贤侄有礼得很。倒是我这个女儿,自持有些半调子的才情学问,就心性太高,未免骄傲可气。听说那日庙会,贤侄在度琴上教训了她一场。操琴之技艺,小女一向自负压倒当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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