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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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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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不引起戍卫祭台的青麟将士怀疑的最近距离,伸着脖子使劲张望,我也只能看见红桌布正中,牛头羊头之间精美的镂花金盘上,有一只死僵的红毛狐狸,那一团火一般的华丽皮毛,身腹侧部,距左腿两寸处,隐隐约约一个指头粗细的血洞。
  看了一会,还是很疑惑,不由往前迈了一步。
  “大胆!”
  尽忠职守的青麟卫,立即大吼。
  脑袋一缩,我马上疾步往后退,拱手抱拳,“抱歉,抱歉。”
  “没关系——让他上去看个明白吧。”
  一把清朗的男声,适时响起。
  我回头,无独有偶,又是好有一盆凉水哗啦啦的劈头泼下。
  “陛下……您回来了?”
  后退两步讪笑着行礼,实在忍不住暗自腹诽,这人,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神出鬼没?
  “平身吧。”
  景元觉刚回来的样子,出了汗,脸色比平时红润,几缕湿发粘在额上,整个人就像猎食归来的豹子,有一种运动过后特有的清爽。
  他大臂伸展,由蒙恒替他卸了弓甲,刘玉替他解着猎装。努努嘴示意我过去了,眨眨眼,他促狭的小声问,“那狐狸有问题,嗯?”
  “没有啊。”我一脸无辜。
  “哦……”一身轻松之后,他伸了伸膀子,站在那里眯着眼笑,“朕还当爱卿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我装楞,“陛下神乎其技,哪有什么端倪?”
  “那爱卿在看什么呢,”景元觉瞅着我,狐狸眼眯缝着,果然不依不饶,“难不成在看毛色纯不纯良,大小合不合适,能不能拿回去做狐裘?”
  我脸上抽搐,只怪好死不死被他逮个正着。
  “……微臣只是可怜那只畜牲,想看看是不是直接命中咽喉,让它走得少点痛苦。”
  “哦,原来爱卿如此心善。”
  景元觉了然,一脸赞同与感动。
  他踱了过来,目光越过我,悲悯万分的看着那只盘中的狐狸,连声音里,都透着丝丝无奈与不忍。“爱卿放心吧,朕也不忍心。虽然没中咽喉,它还是一箭毙命的,想来,大约也没太大痛苦。”
  “是,是。”
  “嗯,就是嘛。”凤眼中陡然闪出狡黠的光,他微一弯腰,突然附耳悄声,“早就被药死了丢那的……不然我射不中,岂不丢人?”
  我错愣原地。
  他哈哈大笑。拍拍我肩,脚也不停的进帐去了。
  迟钝片刻,后面蒙恒收拾了弓箭交给旁人,过来冲我点过头要跟着进去,我一把拉住他。
  以蒙大侠精湛的功力,肯定听见刚才的对话了。
  我很不好意思,但为了挽回一丝薄面,还是坚决的,破釜沉舟的小声问他,“蒙中将,真这么……射中了?”
  蒙中将无奈,看看帐里,再看看我,撇嘴漏出一句,“皇上擅射。”
  死心。
  我灰溜溜的抱了我的干柴,溜。
  夜幕降临,猎队回营。
  第一天,不算是大丰收,可东营猎队人才辈出,还是带回了鹿,獐子,野羊,山鸡,等等,不一而足。
  大型牲畜全部记了案作为日后参比的纪录,然后由青麟卫炊班接收料理。
  主料饮食不会真正拿给我们这些文官经手的,因为据说有一年春猎曾试过,结果是狩猎三日,全营基本断炊三日,于是春猎活动提前结束。
  实际留给我们东营十来个留守的老弱病残料理的,是定襄王依约带回的四只兔子,两只山鸡,还有不知道谁……
  掏回的一窝鹌鹑幼仔。
  我拿了哭笑不得的对定襄王说,“下次掏还是鸟蛋的窝,可好?”
  定襄王摊手作无奈状,“本王也不想,射雁时自己砸下来的,意外收获,意外收获。”
  意外收获什么,串烧?鸟汤?鸟仔粥?塞牙缝都不够。
  我摇首,把鹌鹑窝寄放到附近一个帐蓬顶上,甩甩手去帮忙拨兔子皮了。
  顾文古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我一手鲜血,拽着粉嫩光兔子向大家示范的光辉模样。
  “文古兄,”从几位大人们中站起,我挥挥血手,亲热的喊,“快过来帮忙!”
  “顾大人,就等你来呢!”
  “这鸡毛我们都不会弄啊……”
  “那个鱼汤顾大人会不会看锅啊?”
  顾文古不顾他受到的热烈欢迎,从挽袖劳动的大人们看到我手上,再从我手上看到光兔子,眼光随着光兔子身上垂下的一滴血“啪啦”直落地上——跺脚,嫌恶的扭头,跑了。
  “顾大人还真是,哈哈……”
  “第一年来的,都这样。”
  “南方人嘛,书生意气。”
  几位老大人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了然道。
  我插嘴,“那个,顾大人这样跑了,是不是恶心到了?”
  “一会就好了。”
  “吃饭就回来了。”
  “还是苏大人这样的年轻人好啊,一点不忌讳。”
  “想当初老夫也是,这个要拿笔的人动手杀鸡,实在是抵触的紧,不过习惯了就好啊,反正一年也就两次。”
  “呵呵,野炊几次也就习惯了。”
  “习惯了,也是有些野趣的嘛。”
  “就是就是……”
  俗话说群情大如天。一片幸灾乐祸中,我也没办法啊。
  忠义难为'二'  结果顾文古此人果然性格,等到酒过三巡,他也真的没来吃晚饭。
  “看不出来苏大人还有这一手烤野味的绝活,”定襄王填饱了肚子,大手在腹间拍拍,不忘夸我几句。“你分到营里本王真是有口福,哈哈……”
  “小时候皮的,有机会就山里打个滚。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能动的那还不都是拿来打牙祭了。”
  定襄王听得大笑,“哈,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原来苏学士还是山大王?”
  那是,当年一座云雾山,都快被我和芸师父一对师徒双煞骚扰到千山鸡飞绝,万里兔无踪了。
  吃得差不多了,我拍拍屁股站起,“你们聊着,我去看看顾大人啊。”
  “唔……馒头,在那边笼里。”
  定襄王好心的指点一声,擦一擦油嘴,继续撕他的兔子。
  寻到顾文古的帐子,喊了他声,得到回应进去一看倒好——这位老兄借着柴火之光,盘腿坐在地上,竟然在夜读圣贤书。
  “文古兄,”我呆那,是又好气又好笑,“大家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就真不来吃饭了?”
  顾文古见是我,也没起来招呼,眼神示意我坐,“没有。”
  可惜他的肚子咕咕不适时的叫了两声,出卖了他。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惜书中,没有白馒头啊……”我蹲下,把揣着的馒头丢给他,“呐,定襄王让我带给你的。”
  顾文古接了馒头,稍稍有些不自在的看我一眼,我笑笑,他终是放在火上烘起来。“其实……我也没什么心思去和他们哄闹。”
  瞥一眼他刚才看的东西,将近寸把厚的一沓卷宗,接口处尽数印着刑部的封印,我没接口。
  他也不在意,看着火势翻转了馒头,一会热了,拿下一只,细心拨了烤焦的皮,一点一点掰下吃了。
  我坐了会,也没什么事情就想早点起身告辞,却忽然觉得有点奇怪。四下张望了一番,并没有找着来源,就忍不住问他,“顾大人……你有没有,呃,听到有什么声音?”
  “哦?”
  顾文古停下正剥馒头皮的手,不解的抬起头来,“什么声音?”
  “叽叽喳喳的,小声吵的声音。”
  “有吗?”
  “有啊,越发的大了,你仔细听听?”
  “嗯……”他听了我的话还没来得及凝神细听,忽然嗖的站起来,四处乱看,一脸紧张的盯着我,“是有,是什么?是什么……该,该不会是耗子吧?”
  陡见那一脸状如见鬼的刷白,我忽然很想笑。跟着站起来,开口就揶揄他,“文古兄,你,你难道——”
  话还没完却见顾文古骇然变色,手上拿的半个馒头掉下,骨碌碌滚到一边。
  “怎么了?顾大人,顾大人呐,您该不会是真的怕,怕……呵……”
  这回我不顾他的面子,真忍不住笑了。
  “……”
  顾文古瞪着我,一脸惊惧,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不会吧,顾大人,文古兄,就这山里,哪里会真有耗子?你要找出一只,我还就逮了烧了,来给您下酒……”
  他没有搭话,嘴唇微扇,脸色青白,身子桩子般僵着,一只手颤颤抖着往我身后指。“……”
  “在哪啊?”
  我好笑的顺着他手回头——再笑不出来了。
  身后半丈处,一条二尺来长,莹绿发光,体侧两道白色背鳞纵线划过的青蛇,蜷卧在堆在门口的被褥中。它宝石般的菱形头颅上嵌着两只黄豆眼,殷红的信子一闪一缩,正冲着火光缓缓的,弧度优美的伸出——
  正冲着我伸出。
  在心神有所反应之前,身体已经先行动。
  几乎在蛇向我袭来的同时,我反射的向后疾跃,随手抓到什么,都向蛇头砸去。
  没有命中,但是及时阻了青蛇的动作。
  下一刻,抄起的一沓圈扎卷宗幸运的戳中七寸处!
  ——青蛇在硬质书脊抵戳下翻动不休,尾巴几乎是立刻就反缠上我的手腕,忍着一股一股翻涌的恶心,我杵着卷宗,死死不放。
  蛇缠得越来越紧,紧的像要箍断胳膊,手杵着,却越来越无力。
  胆战心惊中,它竟然还能昂头试图反噬,大骇失色,一脚踩下——
  蛇头抵地,一盏茶之后,终于不再动弹。
  凉湿的蛇身自手腕上缓缓滑下,在衣袖上留下几条麟印。半晌之后,我僵直着腿移开左脚,靴底之下,青色的皮肉粘在地上,一小摊腥恶的血肉模糊。
  不放心的在那处狠狠补上一脚,我最终站起身来,气喘如牛。
  回头,顾文古颓然坐倒在地上。
  “……没事吧?”
  我也是惊魂未定,声音虚飘飘的,如九天外隔着厚厚云层的传音。
  他答不出来,不过并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吁一口气。两指拈起那条死物,冲着那走形的蛇头看了看,大概是竹叶青一类的爬虫。凑到鼻头,那物有一股虫蛇特有的腥膻之气,除此之外,却还隐隐有些雄黄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扔了蛇,我问顾文古,“你介不介意我把这翻一遍?”
  顾文古仍不答,只坐在地上,惊惧的看他脚边的死蛇。
  无暇安慰他,我只得沉声道,“你起来出去,让我里外翻一遍……保不定还有。”
  最后一句话很有效,顾文古试了两次,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出去了。
  捡了根烧火棍,我四下戳戳弄弄搜索一番,确定并没有其他的走虫。出来检视外面,看到帐顶,倒是明白为什么先前有叽叽喳喳的声音。
  原来我无意中,把那一窝鹌鹑放在顾文古的帐篷上了。
  小小的鹌鹑,救了我一命。
  或者说,是救了顾文古一命。
  看看十几步外的篝火处,烧烤未完,酒香阵阵,气氛依旧热烈喧嚣。这一番帐中的折腾似乎并没有惊动他人。顾文古静静站在不远处,不知是深思熟虑还是尚未回神,他没有叫人。
  “先进去?”我问。
  他也有些缓过来,点头。
  进帐放下门帘,火光冲上,他脸色仍是发青,我苦笑着想,我的脸色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方才多谢贤弟……”顾文古哑了半天,终于找回了声音,“若不是你在——”
  “先不谈这些,”我拎起那死蛇,随手拿团布粗略包了,沉声问他,“文古兄,你手上,到底有几桩案子?”
  弹劾之风盛行,目前会同三司监审的渎职舞弊案,怕是都积在他手上。我本不想问,但现在又不得不问。
  “不下十桩。”
  “几桩是要命的?”
  他沉吟半天,“……几乎桩桩要命。”
  叹口气,我把那抱着蛇的布包往他手中一放,“药驱冬蛇,谋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顾文古捧着那蛇,身子打糠般抖个不停,却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好生把持着不敢摔下,声音却颤着,越说越是小声,“……山地草长湿重,本多虫蛇……难以判断……即使是人为,恐,恐怕白天,也早就布下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郭怡只是被打,现在他们,是要你命啊!
  他偏偏垂首默立,不语不言。
  作孽啊……
  “为江南同文,这样值得吗?”
  他惊诧的看我,稍后仍是垂首不语。
  我看着他,亦无话可说。
  半晌,我无奈的打破沉默,“这样,今晚文古兄先去我帐子歇了吧。西边不远,二十七号。”
  顾文古这下倒是抬起头来。“不可,那你怎办?”
  “无妨,我可去别处打发时间,不行再回来和你挤挤。”
  “……不可连累贤弟。”
  “一晚而已!”我几乎动了真怒,“你怎的非要这样置我于不义!”
  顾文古吓得一愣,犹豫再三,终于答应。
  我心中烦躁,负手站在门口,等他收了卷宗和其他几样随身东西,避开众人,带到我的帐篷。
  进去引了火,告辞就要出去。
  顾文古忙起身追着说,“多谢。”
  “不必言谢,文古兄自便吧,好好休息。”
  “……苏贤弟,”要转身出去,他忽然又喊住我,沉吟再三,再仰起头是一脸认真严肃。“贤弟以为同文如何?”
  心中有气,我住了脚直接反问他:“文古兄是问我同文如何,还是暄兆文祸如何?”
  顾文古顿了顿,方小声开口:
  “暄兆文祸……又如何?”
  “呵……”我冷笑一声,“不如何。”
  “……怎么说?”
  我对上他的殷殷目光,顿了少刻,漠然启开唇口。“不当如何,不论如何——天地悠悠,苍然万物;公道二字,自在人心。我辈区区凡人,数十载蹉跎一梦,岂劳奈何之,岂可,奈何之?”
  顾文古张口结舌,直直看着我的一脸凉薄,时间之久,我以为他要看着看着,怆然欲慨,慨然欲泣。
  然而最终他只是低首恍若离神般立着,良久未语。
  我也不说话,就这么陪他沉默着,直到他再度开口。
  “……同文于我,是师长,是友人,是前辈,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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