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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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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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也好。”
  景元觉点了头,看向左首朝班,“吴爱卿,门下省下现有何虚位?”
  被点名的侍中吴焕吴大人出列,看看景元觉,再看看周肃夫,老脸上抽搐一下。
  “圣上明鉴,门下省现只余上月丁忧的罗大人的……门下侍郎一职。”
  门下省以吴大人领侍中,门下侍郎正四品上,副之。
  “那好,朕就把郭怡派去帮你了。”
  “……是。”
  吴大人脸上垂汗。
  “谢陛下隆恩!”
  郭怡跪下,恭敬的行了大礼,谢恩。
  从此时起,他可谓平步青云了。
  “郭爱卿平身。”景元觉转而看周肃夫,“顾爱卿是在尚书令那研习的,舅舅看他,能派多少事?”
  周肃夫没有看顾文古,安然回答:“听闻顾学士谙熟刑律,刑部所司,尚缺侍郎一职。”
  “呃……”
  景元觉未置可否,转而问顾文古,“顾爱卿,你愿意去刑部任职吗?”
  顾文古伏地:“臣愿随尚书令大人安排,臣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中书令今日又病休吗?”
  景元觉看看下面,付梓基大人不在。据说从先帝时他领了中书令职起,付大人就甚少上朝。
  中书侍郎李澄光大人自动出列。
  “启禀圣上,付大人今日病休。中书省未有虚位,但事务繁杂,尚需人手。”
  景元觉偏头想了想。
  “苏爱卿就暂任知中书舍人事,总辅李爱卿,仍是正四品下秩。”
  “臣谢主隆恩!”
  我也跪地,叩谢天恩。
  中书舍人官制正五品上,虽小,却有所谓“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之称,是文人士子企慕的清要之职。不过中书省本来已有六名中书舍人分押六部,我挤过去,任个多出来的职,只算是替天子草诏时,有了个正式身份。
  “臣亦替中书省合僚,多谢陛下。”李澄光大人也谢了恩。
  “两位都起来吧。”
  景元觉扫视一圈阶下立着的众人,转问尚书令,“舅舅看这样安排可妥?”
  “皇上的安排,十分妥当。”
  周肃夫声音沉稳,波澜不惊。
  “三位爱卿,”景元觉指着周肃夫,“今日尚书令大人为你们出言,你们以后可要好好做事,早日成为国之栋梁啊。”
  郭怡立刻跪下,先拜皇上,再拜尚书令。“臣谨遵圣旨,必不负尚书令大人厚望!”
  我和顾文古跟上,重复他的动作。
  推举任职之事,就这么算在周肃夫头上了。
  景元觉看看噤若寒蝉的堂下众臣,挥一挥手。
  “今日散了吧!”
  他说完站起,倦懒的舒展下身子,径自往后堂去了,刘玉跟在他后面,屁颠屁颠的。
  景元觉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外,满朝噤声的官员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开始窃窃私语。很快声音越来越大,胆大的官员开始凑上前来,想与尚书令大人相谈——周肃夫却无视他们,长袖一拂,孑然离去。
  我掸掉膝盖上的灰尘,拍拍袖子,冷眼看一堂混乱。
  不由得想起景元觉在涂山镇上对他自己,对覃朝的那番评价来。
  ……当今天下大权,尽在周氏一门,皇上自己乐得逍遥,他都不急,难道我还要替他急不成?
  ……我建朝至今五十载,天子治下流血流泪,亲小人远君子的事,哪样少了?
  ……入朝堂,呵呵,何必呢?老祖宗世袭惘替的制度还在,只要摆出这么一张无害的面孔,明哲保身,就可游离其外,坐享荣华富贵……岂不幸甚妙哉?
  入朝后我曾想了很久,即使是作假,他那时候,是带了什么样的心情这样说话的。
  太过豁达,抑或是没心没肺?
  此刻忽然有点明白。
  因为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不会在等待中消沉,不会在忍耐中冲动,也不会在指责和诤谏中辩解。
  不需要。
  自信已极,骄傲已极的一个人,还会在乎他人怎么看?
  明堂高居,静看不语……直待四年僵持,弹指破局。

  俯首天阙
  
  和新任上司李澄光大人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我从乱糟糟的太极殿出来,上弘文殿。
  正主不在。
  等了两炷香的功夫,正想要不要回去,恰好是熟人罗三思当值守着殿门,好心的告诉我,皇上去南门了。想来想去,今日这么大的事还是得打个招呼,景元觉一时半会恐怕也不会回来,只得亲上奉天门。
  爬了无数台阶上了宫墙,看不见门楼上有一个守卫,只有蒙恒,在逆风中持刀独立。
  “蒙中将。”
  我冲蒙恒拱手,他微微点头。
  蒙恒在这里守着,景元觉肯定就在门楼里了。
  在蒙恒身边站定,蒙中将看我一眼,微笑。
  “苏大人请进去说话,这里有蒙恒一人守着,足矣。”
  “好。”
  我尴尬的应声,其实我心思未定,还宁愿守在外面。
  狭小的门楼大门洞开着,站在外面,就能看见里面那人抱臂而立,隔着门楼窗棂,默然看着下方的背影。
  这时辰,平时正是散朝官员陆续出宫回家的时候,今天因为刚才的插曲,太极殿这会还聚了不少人在,现在的宫门口,估计还有不少等着接自家大人的车驾。
  我候在门外,默默等他尽兴。
  过了半晌,景元觉放下双臂,回过头来,对我一笑。
  “怎么不说话?”
  我老实回答,“不敢打扰皇上享受这一刻。”
  “哦?”
  他倚在窗框上,两根指头无聊的抠着窗花,仍旧看着下面,悠闲的问了一句,“何来的享受?”
  明知故问。
  顿了一会,我才慢吞吞的开口。
  “恭喜皇上,四年死水……一朝起漾。”
  景元觉听了,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手下不停,还是慢条斯理的抠着他的窗花,连眼都没抬。
  “爱卿哪,泛波死水,其下必险,为此言喜,倒是何喜之有……”
  不声不响的听他不紧不慢的说完,不紧不慢的,我跟着开口。
  “皇上,无险,不以成大事……”
  “呵。”
  这回他抬起眼看过来,边看,边扬起嘴角,“倒是要向苏爱卿讨教,何以,成大事?”
  头皮一阵发硬。
  沉默了一会,我选择引经据典。“……古之善用兵者,揣其能而料其胜负,探敌情而后图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重复一遍,手终于放下那玩了半天的可怜窗花,眯起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接着笑问,“何以知为已?何以,知为彼?”
  “……”
  再度沉默。
  不好正面回答,好一会过去之后,我再次慢慢的掉起书袋,“……同利为已,相害为彼。陛下明辨,古人云,知人之道,有七。间之,以是非而观其志;穷之,以辞辩而观其变;咨之,以计谋而观其识;告之,以祸难而观其勇;醉之,以酒而观其性;临之,以利而观其廉;期之,以事而观其信……察而后判,便可寻机更应……”
  磨牙时间告罄,景元觉笑着点头表示满意,坐到桌前招手。
  “夫子辛苦,陪朕喝两杯。”
  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室中方案上,放着一个托盘,盘上一个通体青翠的玉壶,叠着四个同样青翠的杯子。
  我皱起眉头。
  “私藏两月一朝送出,舍不得啊。”
  他顺着我的目光所指,解释道,“本来想跟你们三个君臣话别,但是人都走光了,也只有你找上来,所以现下只有我们两人,互诉衷肠。”
  景元觉拿下两个杯子,倒满了酒。狭小的房间里立即充满一股诱人的酒香,其中还透着果子的芬芳。
  “好香。”我不禁赞叹。
  景元觉指着那壶作了说明:“冰桃梨花陈酿,开国藏酒。”
  我咽了口口水。
  开国藏酒,五十年上。上次王府里随便拿出来当水喝的桂花酿已是极品,今天这堪堪一壶,岂非稀世名物。
  但这一想,又使我不敢落座了。
  景元觉看我站在那里踌躇了好一会儿,不解的扬起一道眉毛。
  “怎么了?”
  半晌,我才哑着嗓子低声,“苏鹊易醉。”
  景元觉微楞了楞,片刻,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爆发一阵大笑。
  “呵……呵呵……苏鹊你,呵,你怕……怕朕醉之以酒,以观其性?呵,呵呵,呵呵呵……”
  我脸色难看。
  他哪里知道,我不光怕醉,更怕醉后失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景元觉依旧忍俊不禁,却摆手对我道,“胆小鬼……呵,若是怕酒后胡言,好,朕不怪罪。”
  我脸色更难看了,这人难道是我肚里蛔虫么?
  不得已坐下来,端起杯子,还未想好敬酒说词,景元觉举杯过来,清脆的一碰,“四年死水,一朝起漾。”
  他举杯,一饮而尽。
  我浅浅一啜,梨花清冽,桃李芬芳,甘甜冰醇,齿颊留香——果不然,人间绝酿。
  几杯酒下肚,景元觉显然心情极好,拉我到门楼窗前,利用此处绝佳的视点,欣赏天朝京城的繁景。
  此刻日正当空,皇城脚下,一条朱雀大道远远开拔而去,两侧千檐万幢,数不尽的琉璃青瓦,在初冬的暖阳下,反照出点点光亮。
  闾阎扑地,重楼叠障。极目之所在,那东西两市繁盛之地,横街竖巷,纵横阡陌,展展旗帜,人潮如海。
  ……物华神都,一幅胜景如画。
  “这里看过去,是不是很好?”
  景元觉清朗却疏懒的声音低低的在耳畔响起,如往常般,里面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朝物华神都,实承陛下之福。”
  “呵……”
  景元觉又一次哧笑出声,转头看着窗外,不再问我。
  半晌,他一手扶着窗棂轻敲着,面对窗外,缓缓吟起诗来。
  “高墙一锁,两重天,渺渺人寰,起暮烟……”
  回过头举杯过来,与我碰了一下,再去看那外面,他唇边已带上更浓的笑意,“俯首何求天阙醉?今朝有梦,与明年。”
  言罢,他仰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将翠玉的杯子随手就那么往窗台上一扔,向后仰靠到窗棂旁的墙壁上,蜷身,仰头,迎着阳光,眯起眼。
  那副倦懒的样子,像足了午后瞌睡的猫。
  也把喝空的酒杯放到窗台上,我看了一眼假寐的景元觉,静静的深吸了一口气。若不去理会其他的所有,此刻,此间,此种相处,倒真的是,一种奇异的体验。
  在他的背后,我的身前,天高地迥,举目,能望神都于日下,抬眼,能视苍穹于云间。而在我的背后,他的身前,层台耸翠,飞阁翔丹……真正的帝王之宫,几多桂殿兰香深处,静栖朱雀腾龙。
  眼前的景象,若以画作来比喻,那种大开大合的布局,那种海阔天空的视野,无一不是极致恢宏,不是毕生难得一见的奇景,让人震撼,为之叹服。
  然而这幅画,却有着某种,明显的突兀。
  立于其间的那个人,锦带龙袍,金冠皓容,却蜷着修长的身子,正用他纤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刚刚扔上窗台的碧玉杯,目光低垂,长睫颤动,美酒浸润后充满血色的菱唇微微的上扬着,似笑非笑。
  一时怔仲。
  ……那种突兀,就在于此。
  仿佛无穷无尽的富丽堂皇,不过是用作踏石,仿佛连绵不绝的繁华盛世,不过是用作背景……那些浓墨重彩,那些波澜壮阔,不过为的就是,活脱脱的,衬托出这么一个本该俯仰天地,却在这里,玩世不恭着的人物。
  一幅静止的画,一个,老天开下的玩笑。
  “……苏鹊?”
  回神,景元觉张开了那双惑人的眼,正玩味的研究我的表情。
  “……臣在。”
  猛咬一下舌头,刺痛把我从胡思乱想里狠狠拉了回来。
  “苏才子刚才,在笑话朕的拙作?”
  “皇上……”我说出口,意识到他开玩笑的口吻,“咳,那个,顺口拈来,浑然天成,微臣佩服之至。”
  他睨我一眼。“言不由衷。”
  做皇帝的人,就不要太有自知之明,好不好。
  现在这人执杯浅笑,一派悠闲,刚刚朝堂上的锋芒潜藏,暗波汹涌,好似根本没有发生过。
  若不是他太不在乎,就是他太会演戏。
  但我心中憋了多时的疑问,此刻一片恍惚,不想再忍了。
  “……臣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问吧。”
  听见对方无动于衷的口气,压下心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的计划里,苏鹊,当如何行事?”
  死死盯着他,极想从那双时深时浅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为人棋子可悲则已,如果错过今天这个机会,可能永远无法知道执子人的想法如何,悲不胜悲。
  眼皮抬起,他对上我的目光,只一瞬,就狡猾的闭上眼睛,站在那里笑。
  “到底还是问了。”
  景元觉闭着眼,伸出手来拍我的肩,仰头,是一脸得逞的笑,“……呐,醉之以酒,以观其性了——还以为要多灌几杯呢。”
  我忍下沸腾的怨气,被算计多了,我也会习惯。
  “好,好,不笑了。”
  他故作严肃的摆摆手,再张开眼来,满目清明的寒光。
  “你是想说,明明把我当棋子使,却还不告诉我该往哪里走,是不是?”
  “……”
  头一次觉得,和聪明人说话,是不是轻松过头了。
  “真伤心啊……”
  一声夸张的叹息过后,寒光已然不见,剑眉打皱,凤目曲起,他歪着脑袋看着我,显得很是委屈,“上次问你,你明明说‘我老老实实跟着皇上就是’,原来,不过是骗人的……”
  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道是因为恶心坏了,想吐?
  再开口,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冷了十分:“皇上,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见我是真的不悦,景元觉收回了脸上多余的表情,淡淡的说起。
  “所谓的计划么……面对一个高明的对手,一个一成不变的计划,没用。现在嘛,朕只能说,朕花了很多时间,做了很多准备,来面对很多种的可能。”
  这么说,我们原来连棋子都不是。
  “看来我们三人,只是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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