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娘》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孟五娘-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选好家什,戚妈妈还没来,梅枝便从妆奁里取出两朵珠花儿,对孟楚清道:“五娘子,今日要进城,不如戴上这个罢。”

孟楚清却摇头,自去窗外花圃里,剪下两朵茉莉花,簪在了发髻上。梅枝上下打量,仍是觉得她太过素净,极力劝她佩戴一两样首饰。孟楚清却拍拍左上臂,笑道:“放心,我戴了。”

戴了?戴了甚么?臂钏么?怎么瞧不见?梅枝茫然睁着眼睛,不知孟楚清在说甚么。正疑惑,廖嫂送了早饭来,一大碗笋泼面,配着几碟子小菜,忙端进来,拿碗摆筷子。

因要急着进城,孟楚清便叫梅枝另拿一只碗来,把那面拨去一半吃了,便宜行事。

第六章自救(三)

吃罢早饭,梅枝开始收拾东西,但凡孟楚清出门,有几样物事是一定得带的——消磨时间的零嘴儿,务必有甜有咸;解渴的茶水,须得事先滤过茶叶;遮阳的纸伞,一定得是双层的;除此之外,还有洗手的净水,擦汗的帕子,抹手的巾子,带梳子的小靶镜,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等到孟楚清再长大些,只怕还得带上胭脂水粉,梅枝正想着,忽见戚妈妈带了搬家什的人来,连忙把最后几样物事塞进包袱里,迎出门去,把孟楚清指定要卖的几样指给她看。

孟楚清怕两个姐姐见着了来追问,赶在家什搬动前,就先出院门,躲进了车上。浦氏真是急着要她卖家什,派的竟不是乡间惯常使用的牛车,而是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装家什。

家什很快装好,由廖嫂家的男人廖二和她儿子廖全驾车。孟楚清带着梅枝坐的这辆,则由戚妈妈的丈夫戚大柱和儿子戚玉成驾着。

听梅枝说,以前孟家在湖/北时,家中女眷出门,都是要戴紫罗盖头,用一层薄纱把面孔遮起来的,而今到乡下定,这些规矩也就没了——没办法,你在这乡间不戴盖头,无人多看你一眼,要是戴了,倒能引来一群人围观。

所以,孟楚清是可以随意掀起帘子,看窗外的风景的。只可惜,这韩家庄的景色,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山不清,水不秀,远处几株蔫叶子树,近处几丛叫不出名儿的黄叶子草,再朝远处看,是几块裂了口子的田,更多的,是尚未开垦的荒地,长满了齐人高的野草。

庄中无美景,盖因一个“旱”字,据土生土长的浦氏称,韩家庄已是旱了百来年了,是以庄民度日艰难,人口日渐稀少。

今年的韩家庄,尤其天干,自入夏以来,就没见着一滴雨,庄中河溪断流,连日常生活用水都难,所以昨日梅枝才说,寻常村民洗澡,只是拿湿巾子擦擦罢了。

孟家大院处在韩家庄最好的中心地带,马车以它为起/点,一路朝南开去,起初还能见到与孟家差不多的青砖小院;再远些,变作青砖独屋;再朝远处去,就连青砖独屋也瞧不见,只剩下茅草屋了,实际上,有些连茅草屋都称不上,充其量只是用干杂草搭起来的窝棚而已。

一处这样的窝棚前面,几个泥糊了满身的小娃娃,正凑在一眼浑浊不堪的水坑前,争抢着捧那水喝,无论男女,都是光着腚。

孟楚清忍不住就皱了眉,命戚大柱将马车停下,又问梅枝:“可曾带了吃食?”

梅枝邀功似的举起一只弹花包袱,笑嘻嘻地道:“就知道五娘子会嘴馋,我备得齐着呢,有越梅、十般糖、韭饼、糖蜜糕……”

孟楚清不等她说完,就朝车窗外指了指,道:“给他们送去,记得再带壶水。”

梅枝愣了愣,挪到她旁边一看,马上红了眼圈,拎着包袱和水囊,跳下车去了。一时她分发了吃食和茶水回来,带着哭音对孟楚清道:“五娘子,他们连口干净水都吃不上,我们家却拿大桶大桶的清水来洗澡,真真是罪过,不如从今天起,我不洗澡了,把水省下来送给他们吃罢。”

孟楚清叫戚大柱继续赶车,又把梅枝留给她的两包零嘴儿递到外面去,一包与了戚玉成,一包叫他抛给廖全,然后才回过头,对梅枝道:“升米养恩,斗米养仇,你要是天天都来,他们家的大人,就该拿你当冤大头了。你要是真可怜他们,等我置了田,雇他们家大人来田里做事,也便罢了。”

这话说得有理,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只是又涉及买田,梅枝反而不吱声了。

很快出了韩家庄,一条两旁长满野草的泥土路,直通平兴城,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城中飞驰而去。半天时间过去,临近正午时,他们终于驶进了城门。说起来,从韩家庄到平兴城,路途还是挺远的,那天孟振业要不是因为第二天还要教,也不会连夜赶路。

城中景象,自是胜过韩家庄百倍,两条石板大道横贯东西与南北,呈十字状交汇于城中心,形成一个人头攒动,热闹非常的街心集市。这里的买卖,分为三种,一种是沿街叫卖的货郎,挑担儿卖凉水,敲响板卖花儿;一种是路边支摊的小贩,叠了蒸笼卖炊饼,摆了盒子卖针头线脑;还有一种,则是街边林立的大商铺,银楼、酒店、肆,当然,也少不了当铺。

当初为了救廖嫂家的男人,孟楚清曾光顾过当铺,是以知道这里有一家价格还算公道的老店,是以指引着马车径直在当铺门前停下,叫梅枝打着遮太阳的纸伞,先进去打了个招呼,然后让戚大柱几个把家什抬进来。

她是老主顾,朝奉认得她,先让伙计给上了茶,再才去验货。平兴城地处西北,周边庄子都饱受干旱之苦,带累得城里人家也不算太富裕,是以这样几件红木雕花镶螺钿的贵重家什,朝奉竟不敢轻易估价。

孟楚清倒是爽快,道:“朝奉随便给个价罢,莫欺我年幼便好,反正这些家什,我只当一个月,过几天还要赎回来的,只恳请朝奉千万替我保管好,莫要磕着碰着,回头我备礼来谢。”

有了这话,朝奉放了心,估价去了。梅枝在一旁,却是觉着奇怪,五娘子不是要拿这钱来买田么,那一个月之内,到哪里再筹一万两银子来把家什赎回去?

很快,朝奉报上了价格,半圆形小桌子一百五十两,条案二百五十两,方桌三百三十两,交椅每把一百三十两,共计九百九十两。不得不承认,即便是活当,即便朝奉肯定压了价,这价钱也算高的了,孟楚清知道,这并非因为这些家什是红木,而是因为那上头的螺钿,乃是海贝海螺打磨而成,这在深处内陆的平兴县,是个稀罕物,若不是因为她当的是活当,这价钱,只怕还要高出数倍。

九百九十两,足够买田了,孟楚清对这价格很满意,但还是同朝奉抬了抬价,硬是逼着他给了张一千两的银票,才算了事。

她袖起银票,走出当铺,第一时间带着梅枝回到车上,关紧车窗车门,然后高高挽起袖子,露出左臂上一只光滑无痕的银臂环来。

梅枝见了,吃了一惊:“五娘子,怪不得早上你说你戴了首饰,原来是只臂环,只是怎么藏在袖子里头,不将它露出来?”

孟楚清但笑不语,取下银臂环,不知按了个甚么机关,那臂环就啪的一声,裂作两节。梅枝吓了一跳,探头去看,原来那环,中间竟是空心的。

“你瞧我这首饰如何?”孟楚清将银票卷作一个小卷,塞进臂环,再捉住接头用力一对,那银臂环就又复原如初了。

梅枝看着,惊叹不已,却又不解:“五娘子,咱们逃荒时,这样的首饰也没少买,你不拘选个簪子或是镯子都使得,却为何偏偏挑个甚么纹饰都没有的臂环,而且还藏在袖子里?”

孟楚清将银臂环戴回左臂,还将袖子掩好,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咱们家的太太,可比甚么流民厉害多了,流民只抢粮食,她却是家什首饰银子,只要见得着的,统统都想搂了去。我要是戴个簪子或是镯子,她回头不见我带了卖家什的银子回去,就能把我头上插的,手上套的,全都搜了去,你信是不信?”

对于浦氏,有甚么做不出来的,梅枝深以为然,觉着孟楚清真是考虑得周到。

藏好银子,孟楚清由梅枝扶着,跳下车来,见戚大柱带着廖大几个,还牢牢守在车边,不禁感叹,做人还是得为善,到了关键处,才会有人来相帮。

事情办妥一半,孟楚清方觉饥肠辘辘,想到戚大柱几个赶了一上午的车,肯定饿得更厉害,连忙叫他们跟上,一起到市集上寻个酒店,好好吃上一顿。然而戚大柱几个却不肯,一来,方才孟楚清与朝奉交割款项时,他们并未在一旁,不知孟楚清得了一大笔银子;二来,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得很,这当了家什的钱,是要上交给浦氏的,因而几人都十分同情孟楚清,哪里肯跟着她去下馆子!

孟楚清很是感动,待要强劝,转念一想,这般作态传回去,倒能使得浦氏更信些,于是便没强求,只在路边寻了个面摊,叫了几碗插肉面,就着火烧吃了。孟楚清犹觉简薄,过意不去,廖二却感叹,在韩家庄,就是这样的吃食,寻常人家也只有过年才吃得着,要是碰上荒年,过年还不一定吃得上哩。

孟楚清知道他家因为他的病,过得不怎么如意,遂叫梅枝拿了钱出来,塞给他和戚大柱,谢他们今日辛苦。两人坚辞不受,直到孟楚清惨然叹道“就算你们不拿,最终也不过便宜了我们家太太罢了”,他们才勉强收下。

第七章自救(四)

吃罢中饭,孟楚清便说要去逛街,那街上熙熙攘攘,戚大柱极担心她走失,不大愿意,孟楚清要作戏给浦氏看,哪里肯依,非要去不可,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还没说几句,廖二就先败下阵来,劝服了戚大柱,许她去逛街,由他们几人在外围着。

孟楚清却怕连累他们,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待一出发,却直朝人群里钻,记得戚大柱几个在原地直跳脚。

其实孟楚清更在意自己的安危,并未走多远,只不过由梅枝护着,在拥挤的人群里打了个转,就又惊慌失措地奔回来,一面跑,一面哭:“银票,银票,我的银票丢了!”

银票丢了?戚大柱几人慌忙迎上前,七嘴八舌地询问详情,又招呼着人群让个道,顺着孟楚清走过的路去找。

然而人多道窄,弯下腰去,到处都只能看到腿和脚,哪里寻得着一张银票。任凭他们一寸地一寸地地搜,一个人一个人地挨着问,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地面上干干净净,别说银票,就是连片纸都无;所有被问到的路人,都是摆手摇头,用充满同情的眼神望着他们。

戚大柱急得额上直冒汗,廖二只是孟楚清临时请来帮忙的,并非孟家下人,倒还罢了,顶多累得廖嫂丢了差事,而他们一家,却是孟家的奴仆,这银子若是真丢了,等待他们的,不知是打是杀?

孟楚清本就不愿带累他们,而今见他们面露惧色,觉着戏作得差不多了,便把梅枝的手拽了一把。

梅枝会意,忙道:“咱们足足寻了三遍了,还是没个头绪,怎生是好?照我说,就这样回去,可不好跟太太交差,还不如往城东寻老爷去,请老爷帮我们拿个主意。”

戚大柱几人的眼睛登时一亮,二老爷孟振业可是个性子温和,又明辨事理的好人,去找他,总比回去直接面对浦氏的强,于是纷纷点头,称梅枝这主意出得好。

这主意就是孟楚清想出来的,她自是一点儿意见没有,于是众人折返上车,朝城东而去。

孟振业受聘于城东的一家小学馆,此时正值午饭时分,他没去上课,就歇在学馆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

众人在房前下马,孟楚清让戚大柱等留在门外,只带了梅枝,上前敲门。

孟振业正歇中觉,听见门响,披上衣裳来开门,却见是自家的小闺女孟楚清,不禁一愣:“五娘?你怎地来了?”

孟振业生就一张白净面皮,浅眉细眼,温文尔雅,通身一股生气质,配那浦氏,确是糟蹋了,孟楚清先叹了一声,才扑进他怀里,且哭且诉:“爹,我把银票弄丢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孟振业自诩读人,向来视金钱为粪土,见她为银票而哭泣,反倒笑了,拍着她的背,哄道:“不过一张银票,丢了就丢了,甚么要紧,爹再给你一张。”说着,真就去开钱匣子,取了一张出来,看也不看就递给她。

孟楚清却不肯接,抽泣着道:“爹,我丢的那张,足足一千两哩。”

一千两!饶是孟振业再怎么视金钱如粪土,也彻彻底底地惊呆了。一千两是甚么概念?一千两,能买五百匹绸子,两千五百石麦子,六千斤油,两万五千斤官盐,六万六千多斤青盐!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孟振业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孟楚清摇着头,只是哭,却甚么也不说。孟振业追问无果,只得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梅枝。

梅枝盯着脚尖,小声地道:“五娘子怕太太责骂,不敢说哩。”

孟楚清怕被浦氏责骂?怎么,浦氏又欺负她了?!孟振业心头无名火起,面色一沉:“说!”

梅枝见他怒了,再不耽误,道:“太太说是五娘子克死了刘姨娘,所以要五娘子把屋里的家什卖了,好换钱给老爷纳一个妾;但那家什是前头太太留给五娘子的念想,五娘子舍不得卖,因此只拣出几件,当了个活当,总共是一千两银子,五娘子本想着一回去就将这钱交给太太,可哪曾想,方才在街上吃饭时,人多挤得慌,竟给挤掉了,我们几个沿着街足足找了三四趟,也没找着。五娘子怕就这样回去,会惹太太生气,所以才转头上您这里来了。”

浦氏为了给他纳妾,竟逼着孟楚清卖掉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他甚么时候说要纳妾了?就算要纳妾,也轮不到孟楚清出钱罢,这与她有甚么相干,再说,他们家也不是出不起纳妾钱的人家。孟振业越想越气恼,竟立时出门,到学馆告了假,同孟楚清一起坐上马车,陪她一道回家去了。

孟振业心中气恼,不住地催促戚大柱甩鞭子,是以他们到家时,天然还没黑。

孟振业跳下马车,气呼呼地大步朝院内冲,孟楚清一路小跑,方才跟上了。浦氏正站在堂屋里,翘首以盼,等着孟楚清给她带钱回来,却不想等来的是孟振业,不禁愣住了。

孟振业才不管她有甚么反应,上前就是一巴掌,但才扇到半路,又停住了,强忍着气恼道:“罢了,我平生不打女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