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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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五娘-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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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振业才不管她有甚么反应,上前就是一巴掌,但才扇到半路,又停住了,强忍着气恼道:“罢了,我平生不打女人,不能因为你破了戒,不过你逼着五娘当掉的家什,须得赶紧赎回来,原封不动地抬到她屋里去摆好,若是少了一样,我哪怕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头,也要把你给休了。”

浦氏同孟振业成亲这几年,责骂的话听过不少,但涉及休妻这样重的话,却还是头一遭听到,登时呆住了。等她会过意来,仔细琢磨孟振业的话,又觉得满腹委屈,瘪了嘴,道:“你这是听谁说的?五娘子么?她说甚么就是甚么?就算上公堂打官司,这原告与被告之间还得对个供词罢?”

“好好,既然你不服气,那就把事情撕掳开了说。”孟振业退至一旁,示意孟楚清不要怕,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浦氏听。

孟楚清不先说事儿,却扑到浦氏面前哭了起来:“太太,银子丢了,银子丢了,我把银子丢了!”

银子丢了?!怪不得她空着手回来!浦氏直觉得胸口像是被梁上的木头猛撞了一下似的,连退三步,不敢置信:“那些家什,可值不少银子,你然都丢了?!”

孟楚清偷瞄孟振业一眼,只见他面色铁青,便知具体事项已不消她再解释了。果然,孟振业几步上前,冲着浦氏直冷笑:“还说要对甚么供词,五娘讲的分明就是实话,不然你怎么开口就问她银子?”

浦氏这才惊觉,自己上了孟楚清的当,本来想要矢口否认的事,却在她的言语引诱下,不自觉地变相承认了。这狡诈的五娘子,然拿话来引她!浦氏怒火中烧,但一想到孟振业连休妻的话都说出来了,一时之间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孟振业叫过孟楚清,让她把当票交给浦氏,好方便她去赎回家什。孟楚清依言将当票取出,递到浦氏手中,然而浦氏不识字,茫然地问:“这是多少?”

孟楚清垂着头回答:“太太,是一千两。”

“一千两?!你是说,你弄丢了一千两?!”浦氏终于再也忍不住,哪还管甚么休妻不休妻,一蹦而起,就要去抓孟楚清的肩膀。

孟振业眼疾手快,一把将孟楚清拉到自己身后,挡在了她前面,浦氏没能收住脚,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他的胸口上。孟振业嫌恶地将她推开,道:“我过会子就要回城,你要是敢趁我不在找五娘的麻烦,休要怪我不念昔日恩情!”

浦氏不敢再伸手,但却是极为不甘,站在那里冲孟楚清直瞪眼。

孟振业不再理她,带着孟楚清转身就走,待走到门口,本想提醒她早些去把那些家什赎回来,但又怕她借故拖延,自己远在城里,鞭长莫及,于是便又走回去,将当票要了回来,道:“那些家什,我先帮五娘赎回来,但这亏空,须得你用私房钱填上。”

让浦氏拿私房钱出来,比剜她的肉还难受,但一准备开口,就见孟振业有将休妻二字重提的架势,她想了又想,还是没敢反驳,把头转向一旁,来了个默认。孟振业见她答应,便自己走去卧房,将她平日里藏钱的一只小匣儿取了,揣进怀里,当作是首款。

浦氏死死地抠住椅子上铺的一块竹垫子,几乎咬碎一口黄牙,她可是满心要赚孟楚清的这笔银子,甚至连风险都想好了,要么孟楚清忍气吞声,皆大欢喜;要么孟楚清找孟振业告一状,害得她被孟振业责骂。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然只料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孟楚清竟然会半路上弄丢银子!你说她弄丢了银子也就罢了,作甚么还要多此一举,去告诉孟振业?

如今倒好,她没落得那一千两银子不说,倒还要搭进一千两去,这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浦氏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

第八章秘辛

孟振业送了孟楚清回房,见厅里的条案和方桌都没了,又是一通好气,倒是孟楚清反去安慰了他好一阵,方才平息怒火,趁着天边还有亮,揣上干粮,回城去了。

不一时,天黑下来,廖嫂来送晚饭,不过两荤一素,却是很费了些心思,孟楚清今日心情畅快,手头大方,赏了她一百钱,廖嫂千恩万谢地去了。

吃过饭,她让梅枝把今天在城里发生的事情,讲给戚妈妈听,戚妈妈大为惊叹:“五娘子好计策!然既保住了家什,又赚得了银子,还教太太折了本!这不是一箭三雕了?”

孟楚清道:“这些都是次要的,只盼着太太这回得了爹的重话,能消停几日才好。”

戚妈妈笑道:“放心,她不怕老爷生气,总得怕自个儿的银子再朝外飞罢?”

梅枝亦是笑:“太太要送银子给咱们花,怎能拦着,多闹几场也无妨。”

她笑得欢畅,却挨了戚妈妈一记白眼:“莫要学些小家子气在身上,成日地把钱挂在嘴边,没得沾染了铜臭气。”说着,又去提醒孟楚清:“大家闺秀,心中只有诗礼教,风花雪月,忙时刺绣裁剪,闲时吟诗种花,切不可开口就是钱。”

对此孟楚清很不赞同,反驳道:“难道不用学算账理家?总是要和钱打交道的。”

戚妈妈“啧”了一声,似在怪她怎么不开窍:“五娘子,你算账就算账,理家就理家,作甚么要挂在嘴上哩?”

这话听着颇有深意,意思是,作为一个有教养有风度的小娘子,你想和钱打交道,尽管去打就是了,但开口时,却只能谈论风花雪月,切不可让人误认为你是一个满身铜臭气的人。但总结为一个字,不就是“装”么?任你俗气到骨子里,外头也得装出个高雅无边来。孟楚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于戚妈妈的处世哲学,肃然起敬。

今日这场戏,到底费了气力,聊了会子,孟楚清就困了,匆匆洗了个澡,爬上床,沾着枕头就着了,一觉直到第二天天亮。

梅枝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孟楚清想着这大热天的,也就清晨还凉快些,于是只叫梅枝给她梳个最普通的发髻,打算去正房请过安后,就去寻村里的孙牙侩,打听买田事宜。

梅枝听了她的出行计划,似有叹息,但甚么也没说。孟楚清决定自己去将此事弄个明白,因此也不理她,自去正房请安。

大概是因为昨日孟振业讲了重话,今日余威犹在,浦氏前所未有地和善,当孟楚清提出要去庄子里走走,她很快就答应了,一点儿也没有刁难。

于是孟楚清十分顺利地带着梅枝出了门,迎着清晨的阵阵凉风,直奔孙牙侩家。孙牙侩也算是村中大户,同孟家一样,住在庄中最好的地段上,因此同孟家离得不远,没几步路就到了。

乡下人家的大门,都是不关的,孟楚清在外唤了一声,径直走了进去,孙牙侩探头瞧见,竟亲自出来,将她迎进堂屋里——孟家有钱,没少照顾孙牙侩的生意,所以只要是孟家人来了,都是孙家的贵。

孟楚清没有讲些甚么套话,三言两语,直接将来意挑明,说自己想要买几亩田,特来问问行情。

谁知孙牙侩却道:“五娘子这田可是急着要?若是不急,还是缓缓再买罢。”

缓缓再买?怎么回事?孟楚清忙问缘由。

孙牙侩告诉她,最近平兴县新来了位县太爷,新官上任三把火,决定清查前几年因为饥荒流徙到平兴县辖治内的人口,若发现谁没有在当地落户,就要抓去坐牢服苦役。

坐牢服苦役,谁都不愿意,因此那些外来户,都纷纷想法子要落籍。而朝廷针对当年的饥荒,早就颁布了新政,若想要在当地落户,有三种途径,要么交上一大笔钱,要么买田,要么垦荒。而其中交钱花费甚巨,大多数人承受不起;垦荒又费时费力,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于是便争先恐后地来买田,使得平兴县周边的田价急剧攀升,高不下。

所以,孙牙侩才建议孟楚清先缓一缓,等这阵子落籍风波过去,田价回落后再来买。

孟楚清听着听着,心跳突然慢了一拍——他们家也是从湖/北逃荒来的,不会还没落籍罢?如果是这样,倒能解释为甚么戚妈妈和梅枝都无缘无故地劝阻她不要买田了——连户籍都没有的人,如何置产?只是他们家却是有宅子的,那宅子不知又是挂在谁人名下?

孙牙侩跟她讲完缘故,又问了一句:“那田,五娘子可还要买?”

孟楚清忙道:“您都这样说了,若我还不管不顾地要买,岂不成了傻子了,就听您的,等田价降了再来买罢。”说着,起身告辞。

孙牙侩笑呵呵地将她送至门外,道:“等田价一回落,我就来告诉你,等我的信儿罢。”

孟楚清谢过他,同梅枝朝回走。梅枝折了一根柳条,编作个花环,给孟楚清戴在头上遮太阳。

孟楚清却停下脚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逼着她与自己对视,正色问道:“梅枝,你跟我说实话,我们家是不是还没落籍?”

梅枝垂下眼帘,不作声。

孟楚清便知她是默认了,奇道:“没落籍又不是甚么丑事,却为何瞒着我不说?这其中是不是还有甚么隐情?”

梅枝支支吾吾,不肯说,逼着急了,竟道:“五娘子,我不晓得,你问老爷去罢。”

叫她去问孟振业?那就是说,这中间真还有甚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孟楚清为了买田,一心解开这谜团,索性连家门也不进,直接叫门上给备了车,让戚大柱驾着,带了梅枝朝城里去。

到的时候,又是个中午,正好在屋里将孟振业截住,问他户籍的事。孟振业起初不肯说,孟楚清急了,道:“爹,难道我不是孟家人?为何连梅枝都晓得的事,我却不能知道?”

孟振业苦笑:“爹只是怕你知晓后,就要瞧不起咱们家了……也罢,如今你也大了,就讲与你听罢。”说着,将陈年往事一一道来。

原来,他们一家千里迢迢地从湖/北迁徙到这韩家庄来,并非为了逃荒,而是为了逃难——孟振业和孟振兴两兄弟在老家,也有个恶继母,他们常年受她欺压,渐渐过不下去。一日孟振兴一气之下,偷拿了继母的钱财,却被继母发现,好一顿毒打,兄弟俩又气又急,两下一合计,干脆携家带口,带着偷拿来的钱财,混在逃荒的人群中一路向北,逃到了这韩家庄来。

正因为是做了不光彩的事,孟振兴一直如鲠在喉,迟迟不愿在当地落户,更不许家人提起此事,所以戚妈妈和梅枝才不敢告诉孟楚清实情。

至于他们的那栋宅子,是挂在浦氏的父亲浦老爹名下,浦老爹为人厚道,从不向人提起,是以无人晓得。而孟振业同浦氏成亲,也并未到官府登记,不过因为乡下人家都没有去官府登记的习惯,所以浦氏也没怎么在意。

孟振业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我和你大伯父,虽然从不后悔当年逃了出来,但却一直没断过重回家乡的念头,所以这落籍的事,就一再拖了下来。”

原来孟家然还有这样的秘辛往事!亏得这些年风平浪静,没得人来告他们!孟楚清压下满腹的震惊,苦笑着对孟振业道:“爹,只怕你想要重回老家,也得先在此地落籍再说了。”

“五娘何出此言?”孟振业疑惑问道。

孟楚清将孙牙侩告诉她的事,讲给孟振业听,又道:“他大概以为我们已经落了籍,所以才没来通知咱们家,只当做新闻讲给我听哩。”

前几年,各地饥荒不断,流民遍野,所以朝廷对户籍管理的事有所松懈,但一旦决意管起来,处罚也是很严厉的,因此孟振业听了孟楚清的话,有些坐不住了,当即站起身来,道:“看来我还得告几天假,回家与你大伯父商议商议。”

于是去学馆请了假,同孟楚清一同上车,回韩家庄去。

一进家门,孟振业就直奔前院正房,找孟振兴密探去了。孟楚清带着梅枝,自回房去,戚妈妈接着,打水来洗手洗脸。

梅枝也去洗了手脸过来,帮着孟楚清挽袖子,心有余悸道:“亏得五娘子想买田,去了孙牙侩家一趟,不然等到查户籍的人上门,咱们全家都要去蹲大狱了。”

戚妈妈听她如此说,惊讶无比,忙问详情,梅枝便将今日之事讲了。孟楚清到底是孟家人,孟振业会将家中秘辛告诉她,戚妈妈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忧心落籍一事,道:“不管怎么落籍,都是一大笔钱,还不知大老爷和二老爷如何决断呢。”

他们家这几年坐吃山空,能否一次拿出落籍的钱来,的确是个问题,不过,这些都是大人们操心的范畴,轮不到她来费脑筋,于是放下此事,叫戚妈妈去厨房,早些把晚饭端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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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会议(一)

梅枝一听,赶忙去抹桌子摆碗筷,笑道:“妈妈,快些儿去罢,我们为了赶路,中饭都没吃,只在路上啃了两个馍。”

戚妈妈一听孟楚清没吃中饭,心疼坏了,连忙跑去厨房,转眼端了一大海碗软羊面来,配着几个小菜,喷鼻的香。

梅枝趁热挑了一碗,端到孟楚清面前,孟楚清尝了一口,直赞味道鲜美,忙叫梅枝也盛一碗,吃饱了事。

她们主仆俩这里刚吃完,就陆续有人来打探消息,问孟振业怎么又告假回家来,是不是又出了甚么事。因前院尚未给出决断,孟楚清不敢妄言,只道若有事,孟振业自会通知大家,请大家伙儿稍安勿躁。

孟振业与孟振兴密谈了整整半宿,其间又把肖氏叫进去打算盘,令得全家人惶恐不安。第二天早上,终于有消息传来,大伯父孟振兴命全家人齐聚前院堂屋,商议大事。

不就是落籍么,家里的男人作主便是,还商议个甚么劲,想必是家里钱不够,所以叫大家去凑凑份子罢。孟楚清想了想,把银臂环贴身戴上了,决定这几天都不要取下来。

大家都是提心吊胆地过的夜,一听说家主召唤,连忙朝前院赶。孟楚清收拾停当来到前院堂屋时,全家人都已经在了。

上首,坐在左边的便是大伯父孟振兴,他与孟振业一母同胞,生得极为相像,一般儿地是白净面皮,浅眉细眼,只颌下多了三缕长须;孟振业坐在他的右边,大概因为熬了夜,眼下有黑圈,显得有些疲惫。

底下,两房人分坐左右两边,左边以大伯母肖氏为首,接下来是二堂兄孟振江和大堂姐孟楚溪,都是肖氏所出,其实肖氏还有个大儿子,据说当年随他们一起逃出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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