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妈妈怔了怔，便道，“如果老奴跟大小姐说，丰姨娘所知道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大小姐还会相信她话么？”
“我不管丰姨娘是不是道听途说。”苏玉妍咬了咬下唇，沉声问道。“你只需告诉我，丰姨娘说，是不是真？”
“故事大抵……是如此，只有关于孩子那一节，并不是真。”江妈妈顿了顿，又道，“事实上，那位小姐从清真庵回来，就被人灌了红花，又怎么会怀着凶手孩子嫁人？”
苏玉妍自然不会完全相信丰姨娘，此时听江妈妈这么一说，眸中闪过一丝凛然，缓缓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望着江妈妈，“丰姨娘跟我说，她是与那位小姐共患难贴身丫头，她知道这些隐情，自然不足为奇。妈妈却是从哪里知道得如此详细？”
“她是那位小姐贴身丫头没错，可与那位小姐人共过患难贴身丫头，不是她，而是老奴。”江妈妈迎上苏玉妍目光，眼里泪光闪烁。“那次上清真庵诵抄佛经，丰姨娘因烫伤了左手府里休养，并没有陪侍侧，大小姐要是不信，大可去验看丰姨娘左手臂那块烫伤疤痕。”
“妈妈与丰姨娘所说，都是片面之词，我又怎么判定到底谁说是真话？”丰姨娘左手有没有疤痕并不重要，江妈妈如果撒谎，大可借着丰姨娘疤痕做文章。
“是真是假，自可找夫人对证。”江妈妈略垂了眼睑，低声说道，“事关您身世，您有此疑虑也情理之中，只是，夫人不想再重提旧事，老奴也不愿让夫人伤心，这对证之事，还是罢了吧！谁是谁非，大小姐慧眼识人，兴许心中早有明断……”
苏玉妍收回眸光，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去惊扰母亲了。不过，还请妈妈告诉我，母亲此次去昌宁，是不是真要送我入宫？”她是谁女儿并不重要，重要是苏慎待她胜过亲生。就算生父另有其人，他尼姑庵里玷污一个冰清玉洁小姐，必定是个禽兽不如东西，只会令她为其感到羞愧。
“夫人此生别无奢望，只盼大小姐能嫁得风风光光，过得顺顺当当。”江妈妈满眼爱怜地看着苏玉妍，“如今大小姐，就是夫人命根子，她恨不得把全天下好东西都给大小姐弄来，此去昌宁，夫人不过是想为大小姐谋求一门称心如意亲事，又怎么会送大小姐入宫受苦？”
听了江妈妈如此情真意切地一番话，苏玉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不过，江妈**话她也不敢全信，毕竟，江妈妈是宋氏身边为依赖人。想了想，她便点点头，“那我且相信这妈妈一回。”
“母女连心，夫人一片苦心，大小姐必定也能感受得到。夫人说了，去昌宁事并不着急，等大小姐跟着丰姨娘把中馈事学得差不多了再启程。”江妈妈笑道，忽想起什么，又道，“不过李启贤说夫人身体……唉。”叹了口气，复又望着苏玉妍，“大小姐闲了，就常去夫人屋里坐坐，陪她说说话儿解解闷，兴许能多熬些日子……”说到后来，眼里又是泪光一片。
苏玉妍心里一阵恻然。如此看来，李启贤所言竟是真了。自己原本想借着学管中馈之事拖延时间，如果宋氏真病入膏肓，岂不是要让她遗憾终身？如此一想，又觉不忍，当下便安慰江妈妈，“妈妈放心，我会全心全意跟丰姨娘学着理事，争取早点去昌宁。”如果不是送她入宫，她倒可以退一步，大不了等宋氏百年之后，她再回信阳。
听她这么一说，江妈妈自是喜出望外。
苏玉妍忽想起一件事来，便又问江妈妈，“听说我外祖父病得很严重？”
江妈妈一愣，旋即笑道，“老太爷身体抱恙，只是小疾而已，兴许借着这六十寿辰冲一冲就没事了。”
看来丰姨娘并没有说谎。苏玉妍心里一忖，便笑道，“但愿如此。”
随即又问了些宋老太爷和继外祖母喜好。
江妈妈自然满心欢喜地细细告知。大小姐问得这么详细，无异于告诉别人，她为昌宁之行做准备。
苏玉妍默默地把江妈妈所说记心里，并含笑道谢，随即亲自送江妈妈出门。
此时已到午饭时辰，虽然事情进展差强人意，苏玉妍还是勉强吃了半碗饭。才放下碗箸，就见江妈妈亲自拿了两包参片过来，说是夫人特意让她送过来给大小姐泡茶。两人刚寒喧了几句，丰姨娘也带着柳叶来了，脸上那和蔼可亲笑容一如往常，看不出半分异样。
江妈妈眼神闪了闪，遂上前跟丰姨娘打招呼。
丰姨娘脸上笑容不变，十分客气地问了宋氏身体，又说了几句担忧安慰话，这才向苏玉妍笑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大小姐已经有三年没有穿这样鲜妍衣裳了……认真说起来，大小姐花样年华，还是穿这样衣裳好看。”
苏玉妍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淡淡说道，“姨娘来此，莫非就只为了跟我讨论穿什么样衣裳好看？”
“此是其一。”丰姨娘微微一笑，“其二，便是想请大小姐去二门处跟几个管事见见面，顺便告诉他们，从今天开始，苏家事就全由大小姐打理了。”
017、决断（下）
17、决断
苏玉妍心中暗忖，当着江妈妈，也就不多作推辞，当下含笑说道，“我什么都不懂，还请姨娘多多指点才是。＇四库*书*小说网siksh＇”
丰姨娘料不到她会如此爽地应下来，惊讶之余脸上便露出十分可亲笑容来，“协助大小姐是我份内之事，指点就不敢当了。”
客套话，苏玉妍不愿多说，想着事不宜迟，便往二门处而来。
丰姨娘紧随其后，步履不疾不缓，稍微落下两步，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笑容。苏家中馈之事，向来都是她打理。她因不是主母，又想显出她宽厚，故此没有拿出十分威严来，下人们跟前训话事，是从来没有过。此次她特意带着大小姐下人们面前亮相，也是想看看大小姐处事手段，以便日后好作计较。
江妈妈也正想趁机看看大小姐如何处事，自然不能错过此事。
苏玉妍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往前而行，不多时，就过了垂花门，透过那葱郁爬山虎缠绕月亮门洞，隐隐绰绰看到苏家老少十数个下人聚集那里，三三两两各成一堆，正小声议论着什么。
说是面见几位管事，看来竟把家中上上下下仆从们都召集齐了。苏玉妍远远看了一眼，心里暗忖。
少顷就到了二门处。
因为事先得了丰姨娘叮嘱，知道大小姐要来二门，因此月亮门洞上早早悬挂了一卷湘竹门帘，借以内外隔开。下人们隔得远，往里看不真切，而苏玉妍靠近门帘，却将外头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苏玉妍鲜少与外院下人打交道，只认得老管家苏成和江妈妈之子陈永贵。精瘦苏成站前面，微垂着头，看不到脸上表情；陈永贵由于身材魁梧，站人堆里就如鹤立鸡群，很是打眼。
见苏玉妍二门内站定，丰姨娘便轻咳一声，扬声说道，“苏成，人都到齐了？”
苏成点了点头，沉声应道，“禀大小姐，人都到齐了。”
这老东西向来跟自己不对付，明明是自己问话，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只向大小姐回禀，不知他存是什么心。丰姨娘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眉峰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旋即恢复如初，侧过脸来看着苏玉妍，等她开口。
江妈妈却面露赞许之色，暗叹此人忠心。
苏玉妍虽不知苏成为人，却知道他是苏家世仆、苏慎心腹，心知他不会为难自己，当下便徐徐说道，“各位想必已经知道夫人让我跟着丰姨娘打理中馈之事了吧？”
人丛里下人们顿时表情各异，随即扭头与旁边人低声交谈。
苏玉妍也不说话，只轻咳一声。
议论之声顿止，大家纷纷抬头看门帘里那个俏然而立窈窕人影。
苏玉妍这才继续说道，“丰姨娘今日带我到这里来，一是呢，是来跟你们见见面，二则呢，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帘外顿时鸦雀无声，个个都瞪大眼睛盯着门帘。
丰姨娘偷偷睨了苏玉妍一眼，不禁暗暗好奇——父亲离家，母亲病重，这个时候会有好消息？
“想必大家早已知道苏家即将上京喜讯吧？”却见苏玉妍不慌不忙地说道，“母亲跟我说，要你们当中挑几个忠心耿耿合家随行，若有功劳苦劳，可把子女送到小姐儿少爷身边来学规矩，将来若有出息，还会还了他们契约。”宋氏既然立意让她管理中馈，自是想趁机磨练她，就算之前并不准备携带忠仆进京，到时为了顾全女儿面子，也必定会按女儿意愿行事，对此苏玉妍十分笃定。
一语未了，帘外人丛中，已有不少人面露喜色。
江妈妈身为宋氏心腹之人，之前根本就没听宋氏提过此事，乍听之下自然深感意外，但想到宋氏嘱咐，面上便不动声色，依旧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模样。
而丰姨娘原本是存心来看苏玉妍笑话，想不到毫无准备她竟然下人们面前如此从容镇定，心里不禁暗自懊恼，此时听她语出惊人，意外之下顿时生出几分警觉来——这可是大事，倘若没有经过宋氏首肯，大小姐又怎么敢众人面前如此信誓旦旦？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大小姐为笼络人心所用手段？
对于他们表现，苏玉妍还是十分满意，别不说，这番话至少能让他们去昌宁之前中规中矩，这就足够了。值此多事之秋，中馈是小，宋氏身体暂时还得放首位，宋氏时日不多，她不想让她带着终生遗憾郁郁而终。她目光灼灼地扫了帘外众人一眼，沉声说道，“昌宁之行，多则半年，少则一月，你们只管各司其职，丰姨娘自会赏罚分明。”不管丰姨娘是何居心，自己也不能任其摆布，不仅不能让她摆布，还要趁机给她下绊子——为了能随主母上京，为了子女前途，肯定会有人逾过丰姨娘来跟自己好，遇到与丰姨娘不对盘，势必会检举丰姨娘过失。如此一来，丰姨娘所作所为，自己便能了如指掌了。
她话音刚落，丰姨娘就眼睑一垂，嘴角微微一抽。
苏玉妍又扬声说道，“虽然今后由我主持中馈，不过，规矩仍按以前定制，管事们有重要事宜，皆可直接面呈丰姨娘，或者面呈于我。”顿了顿，又问，“我话说完了，你们可有什么要说？”
帘外众人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眼神，却没有人出声说。
“既然如此，那就散了吧！”苏玉妍道。
众人齐声应喏，相继散去。
苏成走后，脚步略显迟缓，回头向垂花门内看了一眼，才随众人身后去了。
苏玉妍看眼里，心里微动，慢慢转过身来，含笑向丰姨娘说道，“姨娘，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丰姨娘正垂首沉默，闻声便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笑容似乎有些飘忽，“不知大小姐有何吩咐？”
018、应对（上）
18、应对
“姨娘真是太客气了……春芽前两天被她父亲领回家了，这事您也知道了吧？”苏玉妍不动声色瞟了她一眼，笑道，“我屋里虽则还有几个丫头，春草却是个老实巴交，那两个小不堪用，母亲意思，是去外头买两个好，我呢，想着家里人知根知底，用起来也便宜些，所以就烦请姨娘费费心，推荐两个得用丫头过来，一来顶了春芽缺，二来呢，也预备着将来入京之后用……”唠唠叨叨一大堆，关键只后一句。＇四*库*书~小说网siksh＇
丰姨娘心里一动，脸上却露出为难神色来，“……夫人虽未出面管事，可这家里事儿哪里瞒得过她火眼金睛？便是各房丫头仆妇，哪个好哪个不好，夫人自是心中有数，又哪里轮得上我来给大小姐举荐？”又看了江妈妈一眼，“江妈妈，你说是不是？”
江妈妈料不到苏玉妍竟会主动提及春芽事，还问丰姨娘要起丫头来，想到宋氏叮嘱，随即微微一笑，“丰姨娘管家十几年，对家里世仆们脾性了如指掌，就干干脆脆给大小姐推荐两个合适人先用着吧，横竖还有这许多时日，要是大小姐实用不惯，到时候再换也来得及。”
听江妈妈如此一说，丰姨娘沉吟片刻，才点头应允，“……苏成女儿秋蕙心灵手巧，还认得字，倒是个好，只是年纪太小，今年才十岁；我屋里柳叶妹妹柳红模样齐整，女红也不错，与大小姐同年；还有修哥儿屋里双玉妹子双珠，今年十五岁，也是个好……”她边想边说，陆陆续续说了四、五年比较合适人选，末了才道，“秋蕙因着苏成关系，老爷连契约也没写；其他几个，都是签了死契。要不，明儿我就把她们叫进来给大小姐过过目？”所有丫头里面，除了秋蕙不是自己人，其他，合家老小都握自己手心里。
“那就有劳姨娘明儿把她们领到我屋里来了。”苏玉妍点点头。要丰姨娘为自己挑选丫头，不过是想趁机看看她会把什么样丫头塞进来，若是真正可靠得用，便说明丰姨娘未存私心，倘若个个都娇媚如花又精明强干，那就值得好好斟酌了。
丰姨娘就笑道，“大小姐不用客气……就怕我眼拙，挑出来这几个丫头入不得您眼……”
苏玉妍眸光微闪，随即笑道，“姨娘可是出了名严谨认真，这几个丫头必定都是好，我不过是优中选优罢了……”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道，“我想去母亲屋里瞧瞧，姨娘就先忙去吧！”
丰姨娘此前已去探过宋氏，此时知她们母女必有话说，也不再多言，遂告辞去了。
苏玉妍这才问江妈妈，“母亲精神可好些了？”一边说一边往宋氏屋里而来。
江妈妈边走边说，“夫人自知道大小姐是为保护她而摔至昏迷之后，就不时跟老奴念叨着大小姐好，脸上笑容也多了……今天早起时，吃得也比平日里多，还问了李启贤开方子，让按时给她熬药……”
听到宋氏竟然肯主动吃药，苏玉妍心里不禁一阵感叹。也许自己答应去昌宁是对，至少，可以暂时挽救宋氏生命。
这一路上，江妈妈脸上都挂着和煦笑容。她看着长大小姐，现真长大了。不仅知道该如何委屈求全顾全大局，还懂得如何运用那些治家手段了。想到丰姨娘那略显失望眼神，她就抑制不住地想笑出来。
回屋时，春华正照壁里结络子，春荣则一旁整理着针线箩子，两人都是一脸阴雨转晴天表情。
大小姐答应去昌宁，还答应跟着丰姨娘管理中馈，夫人脸上笑容就如那雨后彩虹，让所有人都目眩神驰。
主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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