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狐千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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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千窟-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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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昔心知肚明,暗卫这一去,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
  当年他做太子暗卫时不过十岁出头,与他同行的暗卫有的已经转正,在边关做着风风光光的将军,更多的却消失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位子上,死之后连丁点儿存在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与宿昔同年的暗卫,陵苑王宫统共两百五十个,如今堪堪剩下四个。
  仅四个而已。
  他回到与暗卫烤白薯的树林里,就见土堆里火光还亮着,白薯飘出扑鼻的诱人香气,暗卫的尸体七零八落在不远处,整个身子都被砍成碎块了。
  活着时隐蔽身份踪迹,从不与人知晓,死后也无声无息的……惨烈的躺在这里。
  宿昔走过去把尸体碎块拼起来,咬破手指,撕了纱布往上写他的名字,这就是牌位了,谁知想了一圈,都没能想到他的姓名。
  几乎没多少人知道暗卫的存在,知道的人,都叫他老八。
  这就是暗卫,生前无姓,死后无名。
  他这才想起,那年的暗卫里,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宿昔收拾好尸骨,用外袍包好放到树边浅浅的土坑里,现在他的力气只能做到这样了,又把充足牌位的纱布一同放进去,白薯的香味太诱人了,他饥肠辘辘,即使吞了两个馒头还是饿得头重脚轻,那是身体失血过多所造成的饥饿感,拿起那枚圆滚滚的烤白薯闻了一下。
  宿昔把白薯掰开。
  一半随暗卫入土,一半进了他的肚子。
  他正吃着,就听身后传来规律的脚步声,因为脚步声很响,想听不到也是挺困恼的事,来者根本没有掩饰脚步声响,宿昔啃着白薯,头也不抬。
  他不知道现在和迟誉算什么,但是这样纠缠不清下去,对谁都不是好事。
  更何况,他有那么多事没做,要回陵苑,确认宿湄的安全,还要……去见宿渫。
  如今他对于未来的计划全盘被打乱了,这种情况下,被迟誉苦苦纠缠,让他感觉十分不安。
  “现下怎么不逃了?”迟誉似乎是觉得十分好笑,问道。
  白薯被烤得滚烫,咬一口牙都软了,塞得胃里满满的,暖融融十分舒服,宿昔这才觉得安心了一点,起身道:“逃,怎么能不逃。”
  他做出要走的姿势,就见迟誉在他身前举起了弓。
  “……”宿昔微露出一点笑意,一言不发,迟誉搭在弓上的手握紧了,拉开了弓弦。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宿昔问:“带我回去,交给夙皇,你能得到什么,成就感,报复的快感,还是觉得终于报了一箭之仇,很开心?”
  “我不送你去见夙慕。”迟誉轻声道,拉弓的力度却丝毫未减,“你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宿昔叹气:“我更怕落在你手里,会落到更不堪的境地。”
  “我还有一定要做的事,我必须走,不能留在这里,你明不明白?”
  “宿昔。”
  迟誉静静站在原地。
  “你往前走一步,我立刻放箭。”
  宿昔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我不骗你。”迟誉道,“我从来不骗你。”
  “我也不骗你。”宿昔转身,把吃完的白薯皮丢到一边,随意擦干净手指:“我非回去不可。”
  “我已经厌倦了……”迟誉缓缓道:“被你愚弄,被你欺骗,被你一次又一次背叛,宿昔,这样的事即使尊者都会动怒,何况我是人。”
  “今天是最后一次,你跟我走,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过往一切既往不咎,你离开,我就放箭,在这里和你做个了断。”
  这句话不知道触到宿昔什么逆鳞,一拂衣袖:“过往一切既往不咎?迟誉,我说你是个爱说空话的人,我问你,我虽对你隐瞒身份,却从未存过害你之心,你说你以真心来换,我并非以虚情假意愚弄你,我虽夺你虎符,却从不曾动用,又为夙朝救下成千上万的百姓,以虎符换他们的性命够不够?你我钱货两清,实在不需再多纠缠!”
  “你既知你我彼此是真心,为何不愿留下。”迟誉缓缓拉开了弓。
  “世间何曾只有情爱两字。”宿昔抬起头颅,发丝遮掩了他的表情:“若我只是宿昔……”
  他声音哽了一下,似乎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去了,只道:“自古情深不寿,你实在不需如此执着,损伤自己,回去罢。”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支撑着身子就要往前走。
  迟誉拉紧了弓。
  他把箭头瞄准宿昔。
  “迟誉,你真要杀了我?”宿昔虽然问着,脚步却未停,似乎在问一件荒唐而可稽的事情,迟誉的手顿了一下,动作却未停。
  血花四溅。
  宿昔猛地栽倒在地,箭身刺入后背,刹时间血流如注,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因为剧痛和失血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模模糊糊听见迟誉走到他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跟我回去吧。”他说。
  宿昔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他费力在唇角勾出一个笑容:“迟爵爷,果真是一顶一的凉薄人……”
  “比起你,还算不得什么。”迟誉说,“我给你把箭□。”
  箭身深入后背,动一下都会引起无意识的痉挛,宿昔强撑着不发作,其实不是不疼,而是因为失血感知不到疼痛了,迟誉切断长箭暴露在空气中的部分,连止痛的草药都不用,直接拿烤了火的刀子剜开伤口处一点皮肉,宿昔整个后背不住跳动,被他死死按住,从里面挖出了箭头。
  这时是最深的夜,他挖出箭,低头才发现宿昔已经在他怀里彻底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长公主:皇帝女儿称公主,皇帝姐妹称长公主,皇帝姑姑称大长公主,宿昔和宿渫的生母是浦粟姑妈,所以是大长公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出自李太白
  尊者:指辈分或者地位高的人,这里迟誉说的是佛教语,指的是圣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是十分巧妙的一句诗,从前骰子大多是骨制,而红豆又有相思豆之意,因此把红豆放入骰子里,来暗喻“入骨相思”,相思令也是骨制,那一点红象征红豆,所以也是入骨相思。
  


☆、入骨相思知不知

    锦王府远在霜迟,路途奔波不易,迟誉当机立断,把人带回了位于夙都的子爵府。
  那子爵府有一处地牢,是早年老郡王在时关押刺客叛将所在,他继了府邸后也弃之不用了,只当年府里入刺客,才在牢里关了几日。
  迟誉没想到还有再次用到这地牢的时候。
  夙都本就阴寒,三月里风都暖不过来,更勿论这地牢建于地下,更阴寒几分,是损阴鸷的所在,轻易不动用,他跳下马入府,偌大的府邸,年前休了董氏,遣了婢仆,又没有主子在,难免显出几分萧索来,没有护院,进了大门只见打瞌睡的侍卫,并着几个小丫头穿着青茧裙在打扫,老纪在一旁念念叨叨,乍一见他整个人都愣了,惊道:“王爷?”
  迟誉也不理会他,扛着肩上的人一路走去地牢,老纪忙不迭跟在他后面,脚步趔趄的跟过去了,迟誉站立住,吩咐他:“开门。”
  老纪身上带着全府钥匙,摸了一会儿摸出地牢钥匙来打开大门,就见迟誉把人往地牢阴冷的地上一扔,冷声道:“给我绑上。”
  那地牢建在地下,长年不进日光,本就阴冷得厉害,寻常人走进去都要哆嗦,何况宿昔重伤在身,刺骨冰冷犹如蚂虫细密的钻进骨缝,全身上下都因难以忍受的冷意打颤,他昏睡中都忍不住咬着嘴唇,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傍晚他就被生生冻醒起来。
  这其实极为凶险,失血过多本就是致命的损伤,他又中了当胸一箭,身体为了自强行陷入昏睡,却又被生生冻醒,何况宿昔本就畏寒,他浑身都不住哆嗦,手指麻痹了,蜷缩一下都做不到,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大脑昏昏沉沉,难耐得又阖上了眼。
  胸前的伤口仿佛要撕裂一般的疼。
  对了…他慢慢想起来,是迟誉射了他一箭,正在剑伤边一点的地方,那剑也是迟誉刺的,当时在边关,两军交战……
  是迟誉把他带回来了罢,霜迟…还是……
  宿昔挣扎着向四周看,触目皆是一片暗色,偶尔射进来的一点光线都是阴寒而潮湿的,这场景莫名的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他想揉揉额头,却无法移动手指。
  双手都被铁链锁住了,冰冷坚硬的镣铐束缚着腕子,半分都无法移动,脚下就是刺骨的冰水,隐约可见水底放置了一枚铁球,束缚在脚踝处,压着全身向水下坠去,那水何其冰冷刺骨,双脚坠在其中几乎已经失去知觉了,他难耐的喘着气,那气息也是冰凉潮湿的。
  迟誉把他带到了哪里——他还要做什么,不把他交给夙皇,或者宿渫?
  提到宿渫宿昔的面色便不觉沉了,宿渫已由夙慕的人马护送着一路回陵苑即位,他有太多的事要与宿渫问清楚,话到嘴边却又觉得难以开口,他必须要再见宿渫一面,还要确保宿湄是否安然,他是一定要回陵苑的。
  这样的话,业已推心置腹说与迟誉听了,为何迟誉定要不依不饶,带他回来?
  甚至不惜…向他放箭。
  宿昔曾欺过迟誉,然而他自认对迟誉的心不是假的,但那又如何,两情相悦这都不要紧,人活在世上便不能只看到情爱二字,要背负的责任太多了,他还有宿渫,有宿湄,有陵苑家国天下,他非回去他的母国他的族人身边不可,若迟誉连这个都想不通透,那才是真辜负他一片赤诚之意了。
  宿昔昏昏沉沉的想着,半个身子被浸在刺骨冰凉的水面以下,那铁锤牢牢铐着脚踝向水底坠去,挣都挣脱不得,那寒意太难受了,仿若极小的虫子啃噬着骨风,最阴冷湿寒的水滴渗进去,连牙齿都是打颤的,几乎就要支撑不住了。
  他自认这一生什么都忍得过,只是这阴寒之苦……实在是……太难耐了。
  常人泡在这样阴冷的水里尚且受不住,何况他筋络被断,连一口鲜活的热气都周转不入?
  心脏还是跳动着的,血液与真气源源不断游走全身,却无论如何冲不破那层脉络,无法温暖那处地方……
  扑通一声,却是宿昔再也承受不住半跪下去,跌入水中,水的阴冷让他牙齿发颤,哆嗦着艰难的让自己站起来,这时身边忽然有人扶了他一把,他侧脸一看,却是老纪。
  与老纪也长久不见了,宿昔知道自己此刻多狼狈,只点头以示谢意,轻声道:“原来是夙都府里,我方才还以为……是什么地方……”
  他太冷了,被强行坠在水底的双腿都在发抖,半点力气用不上,迟誉是知他畏寒的,还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折辱他,也是用心良苦了——“这里是府里的地牢罢,从前还来过一次。”
  只是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被这样不堪的关押在这里,真是……
  “爵爷好盘算。”他轻声道。
  那样子实在狼狈极了,发丝是黑的,格外显出肌肤冷白,因为寒气入体,几乎没有半点活人的活气,惨白削弱得鬼魅一般,连说起话来都气若游丝,老纪谨慎的打量着他,半响没回话。
  “当日在府中,这地牢也只来过一次,实在不知是这么折损人的所在。”他轻声说着,声线平缓,但老纪几乎能从中听出一点淡淡的笑意:“爵爷实在不怕——伤了阴鸷。”
  “这话由不得你来说!”老纪几乎勃然大怒了,若不是迟誉下了令,就是一巴掌扇过去也有可能:“当日你入府,王爷处处优待于你,对你推心置腹,甚至——将你奉为知己,你却几次三番背弃与他,两面三刀,负他一颗真心,你所作所为如此令人发指,竟有脸说王爷这样待人伤了阴鸷,这本就是你罪有应得——”
  “纪老此言差矣!”宿昔猛然打断他,毫无血色、惨白的面上浮现过一点快意:“纪老曾见过我背叛王爷?见过我两面三刀谋害王爷?见过王爷为我受半点损伤?宿昔自认入府之后便处处维护王爷,不曾对他有半分不轨之心,纪老却拿这样的话揣测于我,实在是满口荒唐,欺人太甚!”
  他这番话说得激烈,自己都受不住,弯腰一声声咳着,那声音沉闷无比,竟像从胸腔里发出来一般,仿佛连血肉都一并撕扯碎成了细小的碎沫,艰难的喘着气。
  老纪被他一番话说得昏了,半响才怒不可遏道:“你还有脸说这等话!你说你不曾欺过王爷,伤过王爷,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难道王爷——”
  宿昔从喉咙里迸出几声轻咳,听起来像压制着的笑意一般,他站直身体,平缓道:“我入府时,你疑我是先帝之人,多番奉劝王爷勿要与我交心,我虽迫不得已隐瞒欺骗与他,却从未存过害他之心,他中毒危在旦夕,我为他放血救他一命,他遇到刺客行刺,我硬生生为他挡了一剑,我不知救过他几次性命……”
  他说着就撑不住了,膝盖发软跪倒在地,身体都麻木了,似乎随时可能被冻死在这里,声音细听几乎是带着战栗与哽咽的,却还是强撑着说下去,那声音仿佛他全身的骨骼都战栗着,咯吱咯吱的发抖:
  “他却说我背他,欺他,说我无情无义,凉薄万分,不容于世,天地当诛,可他却几次对我下杀手,把我弄到这里,弄成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今日问你一句,到底是谁无情无义,不容于世!”
  最后的声线甚至带着凄厉,尖利得仿佛变了调,像怀着说话人的万千恨意迸发出来的,宿昔浑身猛地一抖,喷出一大口血,紧接着整个人软软的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老纪眼看着他又昏过去了,虽然心里几千几万个不愿意,恨不得他就这么死在这里,却抵不过迟誉下了死命令,伸手把他抱了出来,安置到地牢另一侧。
  虽然是从小看护长大,试做半子的孩子,到底不是亲生的骨肉,到底…还是主仆之别……
  他看着宿昔昏昏沉沉惨白的脸,无声叹了口气。
  虽然因为昏迷被放出了水池,半月来宿昔还是锁在地牢。
  迟誉似乎铁了心把他困在这里,只用铁链锁着,每日供应吃食,自己却从不踏进地牢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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