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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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姬-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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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相爱的人,却荒谬地寻找当年相爱的点滴存在。

我不相信我会舍得忘记你,一定有什麽理由……我无法抗力的理由。

扰她宁静的嗓音,总在她试图怨怼他时,沉缓响起。

我不相信我会舍得忘记你。

她低头沉思,为这几个字黯然神伤。

她也不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一定有什麽理由……我无法抗力的理由。

真的有吗?能迫使一只武艺过人的龙子无法抵抗的理由?让他把她忘得如此彻底的理由……

「六龙子?!」

魟医的脸,出现在星岩後方密穴的一方水幕里,放大为平时足足五倍有余,连音量也响亮得像欢呼。由负屭法术变出的水幕,连接起密穴和千万里外的龙骸城,让他们互通声息。

急於寻找过往记忆的负屭,自然不容许拖延,在她恍神静默之时,他已经找上了魟医。

魟医脑门上那颗遭负屭以剑柄痛袭击出的肿瘤,还没消掉,他该要庆幸,负屭是以钢剑敲击他的头,通常只有负屭不想伤人时,才会手执钢剑,若负屭真想取人性命,就不会客气用钢剑了……

呀,是啦,难怪那日六龙子在海牢里,手里所执不是他惯用的掌心双龙剑,而是钢剑,他根本就没有处置那条小鮻之意嘛!害他魟医还在六龙子面前胡说八道着浑话,活该被钢剑敲肿脑袋……

「您您您您可终於和属下联络了!您在哪里?!准备要回城了吗?大夥都很担心您被龙主骗……呃,被龙主派兵追捕的安危。」险些脱口把龙主恶整龙子的实情道出,幸好及时闭住嘴巴,不然让六龙子知晓他的英雄救美是建筑在龙主设计之下,就怕六龙子恼羞成怒,火气大爆发。

「我没要回去。魟医,我问你一事,你曾不曾见过我在某年某日身负重伤,失去意识给扛回城里,由你替我包紮疗伤,而我醒来後,就此失去了部分记忆?」负屭直问。

「咦?」魟医嘴巴张圆圆,一脸很痴呆,但马上就恢复严肃认真,字字笃定协回道:「怎麽可能有这种事?!您是我魟医最最敬慕最最尊崇最最爱戴的龙子之一,属下对您的敬畏好比滔滔东海汹涌泛滥,连绵不绝,远远到天边——」

鱼姬感觉这段话好耳熟,才想起红蟹将兵不久前谄媚的用词如出一辙,这些虾兵蟹将对主子拍马屁的方式一模一样。

负屭眯眸,不耐神情尚未端起,见风转舵成习性的魟医便连忙收起谗佞嘴脸,正色卖力地快快回覆:

「您武艺高强又不爱惹是生非,平时从不多管闲事,堪称九龙之中最个性阴沉……呃最超凡脱俗,不沾长短的龙子,属下有幸自六龙子您出生开始见您长大成人,变成如此这样高风亮节、文质彬彬、英俊潇洒的堂堂男儿,一直到现在,您受伤的次数,我魟医伸出五根指头还数不满,最严重那回也不过是您扁四龙子扁到手腕给稍稍扭到,绝不曾有身负重伤或失去意识这种离谱事……」

「所以,没有是吗?」负屭只想得到结论,中间那串又臭又长又毫无意义的褒美,他半字也没听进耳里。

「龙子们有时一离开龙骸城,一年半载没回来,在这期间的情况,属下自然无从得知啦,龙主与属下常常打赌……呃是担心,哪只龙子踏进城门,手里拉着大的,怀里抱着小的小小龙孙……」每只龙子离了城就像脱缰野马,谁能管得着?在外头做啥坏事也无人能阻止。「不过属下可以肯定的是,在龙骸城里,确实没有。」魟医拍胸脯挂保证。

「你没记错?」

「攸关九位龙於的身体健康,属下绝不会记错,您瞧。」魟医指向他身後一大片石墙藏书,「属下替龙子们刻下一本本成长纪录,有图有文,无论大病小痛水痘天花麻子海风寒,属下全详细记下来了呢。」身为照料龙骸城大大小小疑难杂症的医者,他可是相当尽职哩!

「但我失去某部分记忆,它发生过,我却不记得它。」

「有这回事?!」魟医瞠目结舌,忙不迭搬出那本封皮上写着「六」的书,努力翻览起来。

「你再认真想想,我是否曾经在哪时……行为怪异,或是有些反常?什麽都行,只要你觉得与平日的我不同,再小的事情都说出来。」

「这……」魟医边翻边回想,八字眉垂得更低,深深沉吟,思索好半晌,才咕咕哝哝吐出几句:「是没有什麽太大怪异啦……真的要说,大概就是您有一阵子表情人性多了,还带温柔笑容呢,和最近天天与参娃腻在一块的二龙子一样,一脸春风得意……可又很奇怪,打从您拿出『脱胎换骨』药书给我,叫我炼制出来後没多久,您取走药,不知给了谁,再回城来,您的笑容又莫名其妙不见,变回原先臭脸……呃是冷峻帅脸的模样。」

「我拿『脱胎换骨』的药书给你?」负屭与鱼姬皆因这句话而流露讶然。

「对呀,那是您拿回来的书,不然属下去哪里知道这种奇药的炼法?」

「我不记得这回事。」负屭望向鱼姬,以为那本药书是由她提供给他的,毕竟身为氐人,才需要这种能将鱼尾变人足的怪药,她却摇头。

「我知道这帖药名的那天,便是你拿着它到我面前,喂我服下的同一日。」她说道。

「您拿着药单给属下时,一副心急火焚的态度,属下时很好奇想多嘴探问探问,不过没那个机会——」谁教六龙子冷冰冰的脸,有时比二龙子或四龙子发起怒来更令人颤栗,即便六龙子脸上带笑,他也弄不懂那笑是冷笑、朗笑还是狠笑,当然少问少错……

不然他比谁都想知道负屭为何需要「脱胎换骨」,最後又将「脱眙换骨」用在哪条氐人身上……

「我为什麽会有那本药书?从何处何人手上取得?」负屭的疑惑,亦是她想知道的问题。

若要抽丝剥茧,逐步找出环环相扣的症结,药书由何而来,变成紧要的线索。

他去找了谁,讨了药书,他为何需要那帖药?为何非得把她变成人类,送上陆路?明明知道饮药之後会生不如死,他仍是眼睁睁喂她喝下?

她提过,那时的他告诉她,整群鮻人遭受鲛鲨袭击,他只及时救出她,或许因此他不放心将她留在充满危险的海里;她又提及,他是惊慌恐惧地说着,仿佛害怕什麽……

他惊慌恐惧?他怕什麽?凭他一只龙子,在海底鲜有对手,岂可能护不了她?他为何而怕?

他带她踏上陆路,却没有随她留下,他要她等他,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见过谁?为何他没有履行约定回去,成为弃她於不顾的负心汉?

「你也想不起来『脱胎换骨』的药书是谁给你的?」鱼姬轻声问。

「嗯。」负屭沉沉点头,记忆中完全没有这段印象。

那麽问题仍是卡在最初的无解……

「六龙子,您要是很想知道以前发生过什麽事,就『回去』看看嘛,这样不但能明白是谁给您药书,说不定连您为何莫名失忆也找得到蛛丝马迹。」魟医在水幕上滔滔说道。

「回去看看?」

魟医又提供了最省时省力的偷吃步,完全毋须犯险施展禁法「逆行之术」或吞食大罗仙丹:

「听说狐神大人有一面镜,是从黄泉孽镜水台里分舀出来的一瓢水,能看见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您去向他借来瞧一瞧,不就啥都知道了?」

【第九章】

美艳炫丽的狐神,勾陈。

血眸灿似红玉,墨红色长发是最细腻最致滑的上好丝绸,溢满他的背脊和肩胛,飞瀑流泉一般,浑然天成的美景,在他匀称身上缩影呈现,宛若一幅泼墨山水,跃然於眼前。

他笑起来魅态横生,一丝丝顽皮,一丝丝漫不经心,一丝丝莞尔及一丝丝的嘲讽,听罢负屭和鱼姬的来意,出乎他们意料外的顺利,他毫不加以为难他们,直接端出盛有孽镜台池水的翠绿玉瓶,摆在两人面前,修长十指交叠胸口,把玩鬓边垂泄的浓红发丝,在那之前,他贴心替鱼姬准备一盆水,浸泡她的鱼尾,不至於离水乾涸,勾陈的小小贴心,在雌性身上,表露无遗。

负屭与勾陈虽相识,却完全不熟稔,勾陈往返龙骸城数回,两人打过照面,倒不曾有过交谈,负屭主动找上他,令他感到惊讶。

「我之前才从龙骸城借完宝物回来,正巧听闻六龙子带着药材逃跑,龙主下令缉捕你们,看来龙主派出的追兵尚未完成任务。」勾陈没说,他可是建议龙主派兵追捕他们的主要元凶,毕竟六龙子难得无视忠孝仁爱,豁开顾忌,为了一尾鮻,不惜惹怒龙主也要保护她,他勾陈可是相当欣赏这种愚昧行径,当下阻止龙主准备全盘托出喝「显鰺灵参凤涎麒角云水汤」的实情,他甚至提议,不妨任由六龙子继续误解下去,过过几天英雄救美人的患难日子,岂不是更加有趣些。

他可不想破坏负屭在美人面前表现英勇的好机会呢,他真是只善体人意的好狐神呐。

「孽镜水台的水,应该如何用,才能看见过去发生之事?」负屭端详翠绿玉瓶,只想知道它的用途,并没有心思和勾陈闲话家常。

「使用方法很简单,倒出来就好,只是能否看见,得凭运气。」

负屭及鱼姬两人脸上皆带疑问。

勾陈挑扬唇角,不点脂红却更胜脂红的双唇,兀自艳亮。

「你以为这种好东西,文判肯大方送我一整瓶,任由我带出地府而不多加阻止?」弯唇逸出轻呵,笑声悠扬,红眸因为忆起那时对着文判要讨孽镜水台一瓢水所做的死缠烂打而填满戏谑兴味。「他就是看准了孽镜台的水,对我来说等同清水一般,即便在地府正宗的孽镜台前,都照不出我的身影来,他当然不怕我逃走一些些水出来,能变出啥名堂。」

勾陈摇摇翠绿玉瓶,里头水声泠泠,和着勾陈接续的话语交融共鸣:

「这只有亡者能看见的冥府水镜,镜里重演着生前所经历的种种恩怨情仇,只能看,不能干涉,不能改变,地府用以审判亡者一生赏罚,孽镜台不会撒谎,一人此生做过多少善行恶举,它皆忠实呈现,不容谁人狡辩。」

「……只有亡者能看见的……冥府水镜?」鱼姬喃喃重复着此句。

「对,所以,你们要借的水镜,像这样……」勾陈打开玉瓶的软皮塞儿,哗啦啦倒出无色澄澈的清水,一瓢水,多得好似无止无尽,它在碰触到桌面之前,迳自凝聚成圆,毋须容器盛装,仿佛半空之中,存放着一个无形圆盘,将清水一滴不漏地装入其中,勾陈倾尽所有瓶中水液,直到半空水圆间最後一圈涟漪回归平静,一面水镜於焉成形。

「就摆在你们面前,只消定睛去瞧,想看谁的过往皆能随心所欲,前提是,你得看得到。」

亡者专用的冥府水镜,照出一生功过是非,尚未走到性命终点的人,未开冥眼,镜面便只能映出一片水蒙,生者揽镜,照不着过去,水面连倒影亦无倒映成形,比寻常铜镜更不如。

负屭面容肃穆,不发一语,紧盯薄静水镜,在他眼前,它仅是一摊水,瞧不出与泉水雨水海水有何不同。

「瞧见了吗?」勾陈调侃问道,负屭摇头,毫不教人意外的答案,勾陈一派淡笑,「既然瞧不见,我将它再装回去罗?」玉瓶口挪过去,要收回孽镜台之水。

「……里头,有一个姑娘。」

鱼姬的呢喃,让勾陈及负屭停下动作,四目全望向她,她正专注凝觑着水镜,芙颜带有些许专注。

「你看得到?!」勾陈惊讶。

她眸子眨也不眨,柳眉淡蹙。「嗯。有一个年轻姑娘,她……她满脸是泪,握着短刀,正准备——」

一池平缓镜面,蓦地被搅得淩乱波动,镜中哭泣扬刀的女子面容破碎扭曲,波澜横生的水,再也呈现不出那女子身影,以及高举半空中的短刀,挥向了谁?镜面晕开一片浓红,但似乎只有她一人看见这番景象,而搅弄水镜的那只修长玉掌,属於勾陈所有,右手仍探入水中没有收回。

勾陈更胜女子精致的面容净是淡淡伪笑,与方才她在水镜最後看见的红彩相仿的赭艳长发,飘飘抚过他不带笑意的眉眼,他没有看着鱼姬,那双红玉般的眼眸,始终停伫於紊乱难平的水面上。

「那是我的记忆,不小心留在水镜里,我自己看不见,你却看见了……」勾陈娓娓陈述的声音好轻好柔,难闻喜怒起伏,收回手,一颗颗水珠由指尖纷纷坠跌回水镜间,仿佛断线珠贝,叮叮咚咚,激起小而微弱的波漪,转眼瞬间,本还半湿的指已经乾爽如初,不沾一丝水气,只隐约见一点星光,拈在指腹,由他带走。

「我……」

勾陈打量她,眸光犀利,教她无所遁形,薄唇因发出讶然低语而微张。

「原来……你曾经死去,又让人救回魂魄肉体,对地府而言你已是亡者,所以你能看见冥府水镜不足为奇。」勾陈恍然大悟。

鱼姬为此震惊久久。

她……曾经死去,又让人救回魂魄肉体?

她是亡者?

狐神在说什麽……

「你自己不知道这回事?」勾陈对她惊骇的神情感到玩味。「有些人至死也没发觉到自己死去,还重复过着与生前无异的生活,特别是死得太突然或毫无预警的亡者,连勾魂鬼差都站到面前,仍不相信自己已死。」

鱼姬摇首,长发飞乱,「我明明活得好好的,一直以来,我都为了求生存而努力着,我不可能死去……」她确实在人界陆路经历过无数回濒死的危险,最终仍是一一平安度过呀。

负屭伸过手来,将她不住轻摇的螓首按进肩窝,用眼神制止勾陈胡言乱语。

「孽镜台的水镜,不会骗人。」勾陈无畏地与负屭相视。事实胜於雄辩,她能从冥府水镜里看见影像,无关法力和修为,只因为她符合了观看地府孽镜台的唯一要求——死亡。

她本欲再道,猛然想起负屭的情况。负屭口口声声否认他与她相恋过的记忆,或许她的状况亦是雷同,她也还失了某些相当重要的过往而不自知……

她没从负屭怀里挣开,他掌心温暖无比,五指探在她浓密发丝间,指腹温柔厮蹭,无语安抚着她。她的身体,比意识更早接受了他是她深爱过的那个男人,过往对他的依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她一个人太累了,独自支撑着往昔回忆,真的好沉重。

「别心急,我们一步一步厘清始末,走过的痕迹不会轻易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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