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更加不耐,他一扭动,刚放上去的手就落下了,“你别乱动行不行?烦死了。”
马永贞怎么可能不动。他已经到了明白事情的年龄了,知道男孩和女孩不一样。怎么可能会让她碰,何况奶奶也说过,把那东西露出来,是要被人家笑的。
他可不想再让李丽笑了。要是被她看见了,一定会经常被她嘲笑的。
他死也不要这样!
拗劲上来了,马永贞也不疼了,一把把李丽推下去,提着裤子就跑了。
李丽见他这副利落模样,气得跳脚,“你个死马永贞,又骗我!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马永贞远远地喊话,“你一个女孩家,还要去摸男生的东西,你羞不羞!”
李丽瞬间明白过来。脸色通红,气自己刚刚一着急就没脑子,又觉得是马永贞在陷害自己。“谁看了,有本事你别跑!”撒开脚丫子就追了上去。
等两人跑的还剩一个小黑点,不远处的麦田里站起来一个人。
她看着两人远跑的样子,转身望了望那边大大的一片,似乎是被滚过,碾的平平的麦坑,缓缓地,轻轻地吐出一句,“不要脸。”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她慢吞吞地回家。
妹妹总是这个样子,疯癫又不服管教,早上还喝醉酒,还要打爷爷。
爸爸也不喜欢她。
新来的妈妈也一样不喜欢。
为什么她要是妹妹呢?
为什么她要跟她在一起呢?
“幸好可以住校了。”女孩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觉得有些解脱,身上沉重的东西,似乎开始消失了一些。
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远处,炊烟袅袅,时间已经不早了。
在离开麦田前,她最后一次望了望与家相反的方向,那里,两个小黑点还在移动,似乎又纠缠打斗在一起。
就算你们玩得再好,你也不讨人喜欢。她幸灾乐祸地想。
村子里,到处是大声喊着孩子回家吃饭的妇人。
看见李艳进村,相互挤着眼睛笑了笑,防着瘟疫似的,搂着孩子沿着路边走了。
刚刚还热闹的小路,瞬间就有些平静。
“李艳,去哪儿玩去了?马上要吃饭了,快回家吧。”
一个声音响起,李艳抬头,李国庆正站在胡同口向她招手。“爸爸,”她笑起来,紧跑了几步赶过去。
“妈已经做好饭了吗?我去帮忙。”
李国庆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不急。你先回家,我去喊你妹妹回来。不知道又疯到哪去了。”
走了两步,又叫住她,“哎,见你妹妹了没有?”
李艳乖乖地摇头,大眼睛眨了眨,“爸你去喊妹妹吧,我去帮妈。”
李国庆答应了一声,再次为大女儿的懂事感到欣慰。
路上,见到李国庆的人都热情地打招呼,李国庆也笑着跟人站着说两句。小路似乎又热闹起来了。
胡同拐角处,李艳咬着嘴唇站着。
听着小路上的笑闹声,寒暄声,握了握拳头,慢慢地打开了大门进去。小小的身影一下消失在门后。
误会
晚上李艳又得到糖果了。
临睡前,她把糖果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面,在新妈妈的注视下,稳稳地摆好枕头,才钻进被窝睡下。
“妈,我们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她羞怯地笑着说。
灯光下,新妈妈轻轻地笑了。本来就不俗的面容,被灯光一照,柔和得像三月里枝头上开得正旺的迎春花。
李国庆斜靠着门框,看见这个新进门的妻子好不嫌弃地收拾起地下的脏衣服,给孩子们掖了掖被角,才站起身。
“咱们也去睡吧,”他压低了声音,两人对视,新妇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才跟在他后面走了。
帘子被轻轻地放下,遮住了外边的一丝光。
黑暗袭来,吞没了整个小屋。
李艳看着床顶,突然觉得枕头下的糖果膈得慌,脑袋像是枕在一个小山堆上似的,怎么都睡不安稳。
咔擦一声,外间的灯被拉下,几声脚步声后,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了。
李艳直勾勾地盯着房顶,那里一片漆黑,但仔细瞧,却好像能发现上面有一团颜色特别重,像是趴了个人。
“死去的人因为对世上还有留恋,通常会留在原来住的地方徘徊。前一阵子,村南头那家,就在他家门口前看见有人在月光下来回的走,走啊走,走啊走。他先前不知道,以为是贼,就上前去招呼,那人一回头——哎呦,你猜是谁?”白日里李太姑奶奶的话还言犹在耳,那神秘的声音,让那月下徘徊的人的面孔似乎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这会儿回忆,李艳似乎能看见那人悄悄地回头,仰着一颗白骨森森的面孔,咯吱咯吱地笑……
她不自觉地战栗着,越发往被子里缩,眼睛却忍不住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房顶。黑影越来越大,从房顶上飘下来,慢慢地漫下来,似乎能把整张床覆盖住。
“他越走越近,越来越看得清那人是谁。就在离他一步远的时候,他终于发现,”李太姑奶奶这会儿也伏在她耳边说话似的,声音越发的低,不仔细听,几乎都听不见。
黑影飘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李太姑奶奶说话声越来越急促,李艳脚趾都蜷缩起来了,悄悄用被子盖在整个身子,把被子往上拉,想要扯住盖住眼睛。
就在她停手的一瞬间,黑影猛然降落,重重地糊在了她的脸上,与李太姑奶奶说话的声音同时到达——“那人原来就是,他那早就死去的妈妈——”
“——啊!”李艳尖叫一声,被雷击中一样,蒙住头窜到了被子正中间。
“你干什么!”
她的身子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一下就滚出了被子。
李丽不耐地瞪着那团缩着的影子。“你睡床中间干什么?还睡不睡啊?”
李艳双手抱头,瑟缩地颤声说,“有……有……有鬼下来了!”
听了她用这样的腔调说话,李丽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抚了抚胳膊上骤然起立的汗毛和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她嘶了口气,缩了下肩膀,又立即命令道,“开灯!”
李艳正在害怕,听见妹妹说话,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脑子就是木木的,手脚动作都比思想慢了无数拍。
“对,对。开灯,开灯就没有了。”她边抖边说,好不容易伸出了手,却又碰上了一团冰凉凉,软绵绵的东西。
“李丽!”她一下弹起,惊叫着扑向记忆中李丽的位置,“她在床头!我害怕!”
李丽正等得不耐烦,刚要说话,就被她惊恐至极的声音惊得颤了两颤,问什么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刚刚该缩在床中间地影子瞬间撞了过来。
肩膀被人抱住,鼻子也被撞得酸痛。
她一把把人推到一边,揉着鼻子声音囔囔地问,“你到底干什么?见鬼了?”
不说还好,一说,李艳又哆嗦着凑了过来,不去抱她了,就盘在她坐起的身子旁边。手脚围成半圆,蛇一般地围着她。
见她这副怂样,李丽就有些火大,平时见她多厉害的样子,现在倒只知道躲着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就想骂两句,还没张嘴,却在吸进空气的时候感到一阵刺痛。
“你烦死人了!”李丽烦躁异常。疼痛让她的恐惧情绪褪去了不少。
三两下推开人,一两步就跨到床头。
伸手就摸到了电灯拉线。
灯亮的一瞬间,她一鼓作气地环顾四周,“鬼呢?在哪儿?你故意找事的是吧?”
李艳泪眼朦胧地抬头,瞄了一眼床头,又赶紧缩回壳里。
伸出一根手指指过去,“枕头边,有东西。”
李丽一把把她的枕头扔到一边。
一堆颜色鲜艳亮丽的糖果静静地露了出来。
花亮的包装纸,在灯光下耀武扬威地反光,刺痛了李丽的眼睛。
“就是它?”她掀起嘴角嗤笑。
“你故意吓我的吧?就是看我不顺眼吧?”李丽两根手指头捻起一粒糖,“找我炫耀呢?嗯?”
“什么?”李艳从被子堆里面伸出头,一眼就看见了那堆糖果。
还没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被拉扯的难受,脸色涨红,“不是那个。”
李丽甩了糖果,走回去,一脚踢在李艳的屁股上,不屑道,“回你那头去。别占我的地方。”
李艳想解释,但看见她的黑脸,也只得先回去。
“还有,再磨叽磨叽的不睡,到处乱翻,就别怪我踹你。”李丽一掀被子,蒙住了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我身上挨的打,可还没消呢。”
李艳脸色更红,她知道,李丽是在怪她在爷爷要棍子的时候,她跑出去拿了棍子。
但是,那是爷爷要求的,她也没办法啊,而且,“你喝酒本来就不对。”她不服气地嘟囔。
李丽一蹶子坐起来,抬脚就踢了她的小腿肚子一下,“你告状还有理啊?就知道装乖。”
又看了看李艳旁边的糖果,万分鄙视地骂道,“卖国贼!”
一句话让李艳瞬间红了眼。捂住小腿坐在那里哭。
李丽冷艳看着,倔强地抿着嘴,不吭声。
“李丽,你又打你姐!”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进来,李国庆刚掀开帘子,就看见李丽的脚伸回去,李艳捂住脚哭。
李丽看他一脸怒气,哼了声,掀起被子蒙头睡了。
“你!”李国庆真的有点生气了。李丽小时候还算乖巧,嘴巴也巧,但长大后,脾气越来越古怪,特别是家里出事之后,更加野性了。
现在连自己的亲姐姐也打,真不知道她长大以后怎么办。
匆匆扣着衣扣的新媳妇赶过来,急忙拉住要暴走的李国庆,抚着他的肩膀劝道,“孩子还小,你别生气了。天晚了,也该睡了。”
李国庆闻声更加愤怒,“她还小什么?十几岁的人了,还算是小孩子吗?马上就要跟她姐一起念初中了。”
新妇啧了一声,柔声嗔道,“就那也是小孩子,你跟小孩子发什么脾气。哪家的姐妹没个吵架打架的时候啊,你还认真了。”她似笑非笑的脸上,还有着刚刚晕染的潮红。
李国庆心里蓦地一暖,面色缓和了下,瞪了一眼李丽那边肿起来的被子包,骂道,“好好睡,伸直了。你这样让你姐怎么睡?”
刚开始李丽装没听见,被李国庆又喊了两嗓子,甚至重重地拍了下被子鼓起的部分,才满含着怒气,连连蹬脚把被子踹了过去。
露了头之后,又翻了身面朝墙躺着。誓死不看那对夫妻一眼。
李国庆在新妇的劝说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慰了李艳几句后,才又回去了。
李艳一直把头放在膝盖上哭泣,李国庆俩人把她全笑了,才算松了一口气。
等屋子里又重新静下来的时候,李艳才喏喏地说,“我看了,刚刚是房顶上掉下来的一滩灰。我还以为是鬼,我,我没骗你。”
她一直盯着李丽的背影,等了好一会儿,见她没反应,才咬了咬嘴唇,最后一次说,“我才没骗你。刚刚咱爸打你,是因为你打我了。谁让你打我了。”
李丽烦躁地捶了一下床。
李艳立即噤声,下意识地捂住小腿。
又等了半天,见她没反应了,张了张嘴,忍不住又说,“那糖,我也没吃。我才不是卖国贼。”
说完才拉下灯,翻了个身,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想起了微微的鼻息声。
李丽躺在黑暗中,刚刚李艳说话的时候,她恨不得捂住耳朵。但手脚就是不听使唤,偏偏听她说到了底。
心中更加烦躁的不行。
又微微有委屈的感觉。
什么都是她的错。
爸爸也不问她为什么,就骂她、打她。
明明是李艳在找事好不好!
她愤愤地想,李艳一定是得到了后妈的糖,想要跟她炫耀,才这样的。
要是妈妈在,肯定不会这样。
妈妈在的时候,吃糖的从来都是她。
李丽感觉鼻子似乎更酸了,从鼻尖蔓延到鼻根,再到眼睛,酸痛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刚刚还被从来没动手打过她的爸爸使劲拍了一下,正好拍在屁股上。真的好疼。她偷偷伸手摸了下,痛感更甚,鼻子一疼,泪水就糊了一脸。
马永贞,你个死人,谁说我爸回家了就好了?我今天,挨了爸爸的打。
蒸馒头
“这么说,你昨天又挨打了?”马永贞嘴里衔根草,牛吃草似的嚼吧着,吊儿郎当的样子让李丽斜眼看了好几眼。
“是啊。都不打我姐,就只打我。”李丽撇嘴。
马永贞听见她这么说,笑道,“你要是有你姐那么乖,也不会挨打。”
李丽一听见谁这么说,就有些炸毛,一把夺过马永贞嘴里的那根草,掐掉被他咬过的地方,学着他的样子含着,枕着手望天。
“还不服气啊?”马永贞见她这个样子就觉得好笑。
“哪有不服气,我当然知道我姐最乖。”她嘴里这么说,但马永贞听那音调,却觉得无论怎么听,都有一股子讽刺在里面,听那声音,拖得老长。
马永贞转身,随手又在一旁捡了个树枝子,啪啪地拍打着旁边的草丛,存了心思逗她,也不回她话,自己玩自己的。
李丽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帮自己说话,扭头一看,发现他正玩得乐呵。呸得一声就把草当飞镖一样吐到马永贞方向,打算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口镖射死他。
马永贞一个急闪,扭身躲过,洋洋得意道,“还想打中我?都睡我玩剩下的。”
李丽眯眼,呲着牙,拳头握得紧紧的,“这个呢?你猜打中打不中?”
鼻子似乎又要流鼻血了。
马永贞在李丽扑过来之前,撒腿就跑。偏不甘心,自己一个男的,就让一个小丫头给追着跑了。就边跑边挑衅,“来啊,就你那断腿,追的上我才怪。你这样泼辣,就是比不上你姐!”
李丽胸中战火熊熊,马力开到最大,就玩命追下去了。
田埂上松散的泥土,在她脚后一波波地扬起,马尥蹶子似的。
“我比不上她,那你跟她玩啊!”怒吼。却又隐藏着小小的怯意和威胁。
“你说什么——”马永贞听不见,风迎面吹过来,声音还没到跟前,就四下吹散了。
李丽对他的话却听得十分清楚。小小的麻花辫,在脑袋后面一甩一甩的,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却亮晶晶的,“我说,马永贞——你等着死吧——”
说完,立刻加大油门。
马永贞见她那疯狂的架势,呀的一声,迅速地溜了。
李四爷站在大路边,看着在地里疯玩的两个小孩子,面无表情。
风很大,听不清他们在嚷嚷什么,但见麦子一茬一茬地倒在他们的脚下,也知道玩得有多疯。
地里没人,也没人管他们。
麦子已经快到抽穗的季节了。踩下去,就长不起来了。
如果仔细看的话,李四爷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都这么大的孩子了,在地里滚爬着长大的,什么时候的农田不能踩,心里还没谱吗?想到从来没见过糟蹋庄稼的大孙女,他更加生气了。
“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