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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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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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听罢微怒:“这种事,你为何不趁早禀上来?!你们户部上下就是这般为官的?”
  柳断笛俯首答:“罪臣有意隐瞒,实乃罪该万死。……只是,若这九万两并非为了修进天坛,而是另有他用呢?”
  皇帝沉声:“甚么意思?”
  柳断笛同他对视,声音中略有些笃定:“有人意图不轨,借天坛纳银之机,从中获取银两,将这批赃款偷梁换柱,蓄意在外培植势力,却在朝中不动声色。”
  皇帝心中大惊,忙道:“你既然有疑,为何不趁早止谋逆于未发之时?”
  柳断笛道:“罪臣并不知对方是何人,更无从得知事态局况。在此等情形下,若非一举歼灭,便是打草惊蛇。那时再备,恐也防不胜防。”
  皇帝闻言,似是有所明悟。
  “所以,你便暗自瞒下此事,就是担忧朕不肯听劝一意孤行?包括如今一味地含垢忍辱,都是为了引蛇出洞,尔后致命一击?”
  柳断笛答道:“正是如此。”
  皇帝深深吐纳,眼中尽是赏识:“朕果真没有看走眼。柳爱卿此般忠信,着实令朕欣慰。”
  柳断笛道:“罪臣……只求心安。”
  皇帝问他道:“若真如你所言,朕当下该何般作为?……逆顺之人,定与朕不脱亲缘。”
  柳断笛闻言缄默片刻,终反问道:“那么陛下以为,倘若吾朝按兵束甲,就此安歇不战,外域将会如何言论?”
  皇帝闻声不语,便听柳断笛又道:“陛下以为,倘若吾朝平波一刻,就此宽心安定,那么百年之后,当该如何?”
  皇帝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陛下以为,倘若吾朝龙嗣难遴,就此任随发落,那么有朝一日,如是得幸谪归反属,那时……又该如何?”
  “朕……不知。”
  柳断笛心中苦笑。……圣上久掌天下,手控皇权已久,又岂能不知?不过是……需人替他说出罢了。
  “臣……多言,请罚。陛下心善,可是陛下您想一想,那些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边阔散民,他们成日遭受蛮夷迫害,当下关口,合该以战止殇,扫平边戎小辈,赢四方赞言,为吾朝拿取根基。最后……才是择位之事……以封口之行,换大苏长盛……”
  皇帝深望他,却无从驳对。封口之行……便是指杀亲灭逆,以断叛者后路。的确将使苏朝安顺,使天下大康,却要亲手屏绝亲人性命。
  周睘好半晌,皇帝才道:“容朕再想一想……再想想……”
  柳断笛止了声,听候圣意。胸腹处的疼痛猛然袭来,他不由微微弯了身子,只盼着皇帝早些命他退下,莫在殿前失态才好。
  脑中逐渐混沌,却又听皇帝启声:“爱卿心机如棋,权谋亦如棋。……你告诉朕,这一步棋,怎样走下去?”
  柳断笛闻言便明白,皇帝总算是妥协自己。
  他勉力凝声,使自己瞧上去稍好一些。
  “夺权。先从王爷那处,夺归兵权,转交于太子殿下,令他手中掌控多数实权……。”
  皇帝眯眼道:“你就这般信任太子?”
  柳断笛答:“陛下心中,亦也抱存信任不是?”
  皇帝笑一声,又问道:“朕这王爷,才从边疆回来。倘若没有甚么得当的原由,怕是难令朝众信服。”
  柳断笛道:“但,前朝之时,先帝便将王爷贬谪,这已算是天大的理由。”
  他见皇帝胸中疑忧不定,复又道:“若……再加行刺重犯重臣一条,可否无虑了呢?”
  皇帝颇为惊讶:“行刺……?”
  “是。陛下只需……将王爷遣来大理寺,后便交予臣。”
  皇帝闻言,竟觉不可思议。
  “柳爱卿……好狠的心。”
  柳断笛勉强一笑,轻道:“陛下所愿,天下之需,便是罪臣一生重负。”
  皇帝应,叹声道:“……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大局未稳之前,你还不能死。”
  柳断笛道:“那是自然。”
  “你回去罢。”
  柳断笛得令,起身时险些趔趄,好在皇帝不曾留意,待他稳了身形,又向皇帝俯身道:“……罪臣告退。”
  见皇帝颔首,他便退出殿外。
  行至回廊处,方见李瑞成候在此处。
  “劳李大人久等。”
  李瑞成透过稀光,瞧见他脸色苍白,只道:“快走罢,我不想将太医传来大理寺。”
  隔日清辰,柳断笛伏在草榻旁呛咳不止,挣扎着坐起才稍有缓良。他擦去唇角旁的血迹,心中默做打算。皇帝应能明白此事迫在眉睫,今日早朝……大抵该是有所行动了。
  待到午时左右,当如柳断笛所料一般,果亲王得命前来提审。
  “记得还是头一年,那时本王便同柳大人说过,要警醒自己莫要成了叛国之臣。如今一来,你倒是将这罪名坐实了。”
  柳断笛听闻,略觉好笑,昂首道:“王爷当真能有这般好心?……真是教在下惶恐啊……”
  苏瑞方瞧他,语气稍恶:“本王拿了圣旨前来审你,你竟就是这样儿目无权贵,不视皇恩了?枉费陛下怜惜你,不愿你在外丢尽颜面,这才令我来牢私审。如此皇恩浩荡,你还不谢?”
  柳断笛并不动身,直视他道:“王爷这是在拿自己跟陛下相较了?……不知,王爷与在下,究竟谁才是叛国之臣?”
  苏瑞方紧收瞳仁,怒道:“一派胡言……!是你私通睿和在先,杀七皇子在后,如今内情毕露,证词与证人均在,如今……却想栽赃到本王头上来?”
  柳断笛轻声哼笑,缓缓站起身来,眼中只淡漠地盯望着苏瑞方,却使他无端畏惧。
  “说起这内情,王爷岂不是更加清楚?……究竟是谁私通蛮夷居心叵测,究竟是谁为利谋取七皇子性命?王爷如此大言不惭,就不怕七皇子在天有灵……托梦惩恶么?”
  “……住口!”苏瑞方心生畏忌,只得厉声相斥道:“柳大人真是好大的胆子!讪谤本王,意在离间本王与皇脉之亲,该当何罪!”
  柳断笛冷声道:“……王爷处心积虑,不过不甘前朝失手,企图覆辙重蹈。为此真真是煞费苦心……前朝之时,先帝念你未酿大乱,仅将你贬去守灵,甚至给你留下余地,徒存一次回京之机。……而王爷现下当做,先帝该是怎般寒心?”
  苏瑞方诡心作祟,拔剑出鞘,直指向他。
  “柳大人如此口无遮拦……你是真的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
  柳断笛低首,微微打量抵在身前的利剑,只觉隔着衣襟都能感到冷意凛冽。
  “怎么?……王爷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了?”
  苏瑞方手中颤抖,却始终无法刺下。他并无心杀他,也不能杀他!……不过是教他言行稍作收敛罢了。
  柳断笛勾唇,眼中略施嘲弄:“王爷手软了?……呵,放过我,你不担心我将这一切袒露给陛下……?王爷可要想清楚……若是今日错失良机,今后将,永无翻身之日……”
  苏瑞方受他言语蛊惑,怔愣在原地,手中仍然端握长剑,并未收回。
  柳断笛向前稍挪,离近了些,那剑便紧贴在胸口之处。
  “在那边关外域……每日粗茶冷饭无人侍奉,而你的同胞血亲却可享人上之福,拥不尽荣华……王爷当真,心甘么?”
  苏瑞方只觉往日寒酸历历在目,他不甘……他不甘!
  柳断笛轻叹一声,一步一步地逼近,利剑便也划破衣襟,缓缓地刺入胸腔之内。
  倒也并不太疼……柳断笛心中默声安慰道。比起日夜咳血,五脏牵引的痛楚;比起服药吊命,药性反噬时的痛楚;……比起苏偃口中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该与你柳断笛有半分瓜葛时的痛楚,这已然算不得甚么了。
  “王爷可否明白……鸿鹄之志……终是要毁在居心不轨之上的。好高骛远啊……”
  说罢,柳断笛只觉胸前一阵撕裂般地疼痛,竟是苏瑞方将剑生生撤回。
  他不耐地轻吟一声,却见苏瑞方如同着魔似的,将剑抛在一旁,一边退后一边喃喃地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他……我没有!”
  柳断笛听见外头骚动,这才一弯唇角,遂便倒在榻上失了意识。
  “——果亲王以借私审之名,存逆上之心杀我朝重犯,陛下有旨,即刻拿下!”
  李瑞成闻声而至,得见无数御林军闯入大理寺内,心中暗叫不妙。定睛一瞧,为首之人身着沉绛朝服,手持天子令,面孔煞为熟悉。
  ——竟是兆文琦!
  “兆大人这是……?”
  不待他说完,兆文琦便厉声打断道:“本官身负皇命,李大人莫非是想要抗旨不成?将这天子令拿去好好瞧仔细了,究竟是真是假!”
  话毕,将那玉令端去他面前。李瑞成只望一眼便知,果亲王这是中计了……。
  “见此令牌,如朕亲临!——李瑞成,你还不跪?”
  李瑞成心下忍了恶气,率众人一并跪地叩首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兆文琦并不看他,携御林军直擒苏瑞方。
  几人上前将他拿下,苏瑞方登时明白开来——柳断笛那一番话,不过是混淆神智,逼得自己一步又一步地深陷!军卫来的如此之快,怕是皇帝早有筹谋!……而今朝那些伪赞之言,不过是设下圈套只待自己跳入……他们,根本是早便串通好了的!
  他无法挣脱,倒也不忙于解辩了,只转头朝向柳断笛那处,双目通红地诅骂道:“柳断笛……你果然恨!处处阻我碍我到底有何好处!你终归只是皇帝的一条走狗罢了……!他们给你甚么好处?使你这般机关算尽!……柳断笛……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哈哈哈——!”
  兆文琦不待他再言,皱眉决断道:“带走!”
  苏瑞方笑声渐远,兆文琦忙上前探了柳断笛的气息,口中唤道:“柳大人……醒醒!柳大人……”
  见柳断笛并无回应,兆文琦侧头急道:“快!快去将周太医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柳断笛移至草榻上躺好。早也料想到柳断笛有所预谋,却不曾想,竟是这等偏激之法!……柳大人,你当真如此急不可耐么?当真要出此下策以挽超纲么……?这究竟为的……是天下,还是他苏偃一人?
  兆文琦埋首深叹,胸中辛酸迟迟不去。
  片刻,周太医便带了药箱前来巡诊,瞧见柳断笛面无血色,前胸一片血迹,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兆文琦抬头望他,只说:“……周太医与宁楀师从同门,柳大人出行治洲将宁楀带回京来,也惟盼你们二人能够旧逢一场。……宁楀为他头一次破了例,周太医应是可以明白,宁楀也并不希望他死。……还望周太医,好生诊治。”
  周太医道:“下官自当尽力。”
  说罢便跪身在榻前替他把脉,面色却是愈加凝重起来。
  兆文琦见他颜色不善,忙问道:“……情况如何?”
  周太医重叹一声,撤回手来。
  “宁师弟或许同你说过罢……”
  兆文琦不解道:“说过甚么?还请周太医明示。”
  周太医无奈一笑。倘若未曾说过,那便是柳大人自己交代的了。……他当时,亦是要求自己,不准同任何人说起。
  “依照柳大人的身子……怕是在去年之时,已有衰弱之象。宁师弟既是为他看诊,定不会瞧不出。”
  兆文琦心下一紧:“那么……周太医的意思是……”
  “三年。”周太医苦声道,“即便是好生照料,也难以撑过三年。如此一折腾……恐怕……”
  周太医并未说完,兆文琦却已然明了。
  “柳大人自己……知晓么?”
  “自然。他不准我告诉任何人,如今同兆大人说了……还希望兆大人,能够守口如瓶。”
  兆文琦苦笑。
  这回,他总算明白,为何柳断笛这般急切,不惜自伤来扳回局势。
  因为……他没有多于的时间来周睘了。
  兆文琦禁了声,亦是如鲠在喉满心怅绪,只在一旁默然瞧着周太医为柳断笛施针。
  银针推进,并未深入。周太医有心不将他唤醒,仅是止血。待血止了,周太医才将柳断笛胸前衣襟剪开,擦净伤处血迹,拿纱绵包扎起来。
  兆文琦注视着榻上这人极为消瘦的腰腹,竟恍然彻悟。——他的恩人柳断笛,或将不久于人世,而他甚连稍作帮扶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忍,更加自怨无比。
  替柳断笛换上干净的里衣,兆文琦起身向周太医一揖:“我须入宫回禀陛下,劳周太医费心。……我会尽早回来。”
  周太医忙虚扶一把,道:“使不得,兆大人如此大礼真是折煞下官……兆大人安心去罢,有我守在此处,料想也应无大碍。”
  兆文琦道了声谢,遂便引御林军归去。
  直至一行人走远,周太医尚还在惊异之中。他不明白为何这果亲王下此狠手……但猖獗成这般,皇帝又怎能任他顺安?
  周太医略走神,忽听榻上传来一阵轻咳。
  “柳大人醒了……?”
  瞧他醒转,周太医心中却是微微一颤。
  柳断笛打量四下,见是只有自己与周太医二人,口中虚弱地玩笑道:“昨晚……少卿李大人还在同我说,他不想将太医传来大理寺……没想到……这么快便应验了……。”
  周太医探了探他的额角,并未起热。听闻他说话倒也不答,只靠近了些,将他扶坐起来,动作极轻。
  “柳大人伤势颇重,旧疾不愈,下官也并未使些催人立即醒来的法子……那么定是柳大人有话要说,不愿自己睡去了。”周太医稍稍一顿,又苦声道:“柳大人平日素来高洁,定不愿瘫软在床榻之上同人讲话罢……”
  柳断笛浑身脱力,闻言只说:“……多谢周太医。”
  周太医自他醒来时便感知,自己终是没能从他眼下逃脱。而今这般,也是合该。
  他强扯出一丝微笑,坦声道:“柳大人……但说无妨。”
  柳断笛微弱地喘息几声,好容易才顺了气。
  “周太医大抵是明白了?”
  周太医不答,柳断笛又道:“周太医……一直替我诊病,万般劳苦,阿笛心中感激不尽……”
  “皇长子离世前,房中残存竹木香。而这种东西……世上只有一人能够制出……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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