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绶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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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绶束花-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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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的薄衫。

    李见碧的脚已够到马车的红木门,抬头骂道:“蠢货!快放手!你要把我衣服扯下来不成!”陈以勤心知他心意已决,暗骂了一声,只能放了手。

    那马车在风中微微晃动,伴着靷绳的咯咯声,将陈以勤的心都吊在嗓子口,来阵大风都给吹断了气。

    马车的门橎在撞击时斜插着堵住了入口,李见碧用手掰了半天才破出一个小门,他朝里望一眼,里面范安的两个儿子看到了他,连忙站起来边哭边朝他伸手。李见碧伸手拉了一个上来,没来得及问话,便举着让陈以勤接手拉了上去。

    陈以勤抱住那小儿子,大声道:“风起得大了,这靷绳支撑不了几数,快上来!”

    李见碧伸手又拉了一个上来,道:“范平秋还在里面!”他把范安的大儿子推了上去,小心翼翼又要入到车身里去。陈以勤几乎怒火中烧道:“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绳子要断了!”他狠捶了一把旁边的桥栏,恨不得下去将他给拽上来。

    李见碧入身到马车里,用力破开了一边的窗柩,水光月光映进来,才看到了底下的范安,李见碧用力摇了摇他,大声道:“范平秋!范平秋!”范安皱了皱眉头,闭着眼睛轻哼了一声,却不肯清醒过来。

    他下半身被斜凹进来的车壁卡了个结实,几乎动弹不得。右侧脸颊流满了鲜血,而唇色雪白,昏暗中红白交错,看着令人胆战心惊。

    李见碧心如擂鼓,蓦然想他十四岁那年,也是这样的雨夜,他的父亲在他病床上看着他慢慢断了气,最后闭上眼时,也是这样苍白死沉的脸色。痛失至亲的伤心和绝望深铭在他心底,午夜梦回,时常如噩梦般令他惊醒。

    十多年过去了,他已不再是那个不经风浪的幼童,原以为至那之后再也不会那样揪心,不曾想见到范安的一瞬,那种感觉又如数,甚至加倍地涌现出来。

    “范平秋!”李见碧猛拉了一下他的襟口,“你醒醒!你两个儿子在桥上等你,你要弃之不顾吗?!你那么怕死,有那么多不舍!怎么能就这样死了!”范安他掏心掏肺了这么久,屡次救他于危难之间,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说声谢,甚至还没能好好领他的情,突然之间,这人就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吗?

    “快出来!”桥上的陈以勤大声道,“靷绳要断了!”

    “范平秋……”李见碧抱着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道,“你醒醒……我不许你这样死了……你可有听到……”

    范安被他勒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上气,突然胸口一伏轻咳了几声。李见碧心下一喜,低头已见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从破开的车口里飘下来细靡的雨丝,风声呼厉,伴着轻浅若无的月光。范安看到李见碧满是雨水的脸,混沌中蓦然回到初见时玉瓣飞舞的御花园,阳光明媚,清风沁凉如水。“李大人……”他突得笑了,“你怎么哭了?”

    李见碧知他没死,大喜之下接着大怒,抬手猛煽了他一脸,骂道:“给我醒醒!快站起来!”

    范安被这一巴掌甩得吃痛,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他反应过来不由心下一抖,猛挣了一下身体,道:“我的腿被卡住了!”李见碧扑过去拉了拉他的左腿,果然扯不动。原来是横□来的轓耳卡住了他的脚踝。

    李见碧使劲踹了两脚,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带着车身一阵晃动。范安耳边听到陈以勤的呼喊,抬头往上一看,才明白过来现下自己正被吊在桥边,他心下大惊,推了一把李见碧道:“你快走!这车要掉下去了!”

    “我要走早走了,还等到现在?!”李见碧气急败坏地吼了他一句,拉着范安的脚猛地一拽,终于把他的腿给拉了出来。他一把扶起了范安道:“快从车口上去!”

    范安推了李见碧一把道:“你先上!”

    “你们俩磨蹭什么?!想死在一处吗?!”上头传来陈以勤的声音,“这绳就要断了!李修远你他妈的快给我上来!!”这人自小读着圣贤书,为王者师,二十年没有骂过一句脏话,今天忍无可忍,可算破了戒。

    李见碧心知已没有推脱的时间,二话不说先出了钻出了车门,他蹲在车栅上伸着手,朝范安道:“把手给我!”范安撑着窗柩,却是一时站不起身来,李见碧才意识到他的腿被夹得太久,一时没有了知觉。

    范安挣扎了一会,此时车身一猛地一顿,只听陈以勤道:“有条靷绳断了!”范安抬头望了一眼,李见碧与他四目相对,眼里是从未见过的热切依恋。肝脑涂地,两肋插刀,能换来这一眼,也算值了……区区一死,何足挂齿。

    呵……范安觉得自己脑子果然被撞坏了。他抬起头来,也分不清此时自己眼中盈满的是雨水还是眼泪。陈以勤半身趴在桥面上,伸手下来叫李见碧把手给他。

    但李见碧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他一眼,几声连续铿响,三条靷绳一齐断了。那马车哗然落下桥去,巨大的水响之后,于流水风雨中彻底失去了动静。

    陈以勤一手抓了空,眼睁睁看着李见碧同那马车掉下去,他怔愣了一会,大声命令道:“跳下去救人!”他带的骑兵悍勇非常,得令立即卸了铠甲,接三连三跳了下去。

    寻常马车由板木拼成,这样的雨夜,顺水下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所幸范安所乘马车由红木制成,车身沉重,落水后没冲多远就沉到了水底。跟着跳下去的十几个骑兵多数被河水直接给冲到了东桥,但仍有人够到了水底的马车,几翻折腾之后,终于将范安从车口拉了出来,范安出身江南水乡,天生会水,一浮上水面来就喘过了气,他顺着水流下去,抓着一旁的人道:“李大人呢?”

    旁边人哪有功夫回答他,几人一齐护着范安,顺水慢慢往岸边靠,几数之后终于爬上了岸。范安跪在岸边呕了几口水,抬起头看了一眼水面,又问:“李大人在哪?”

    此时陈以勤从桥上跑了下来,见到范安老远便喊:“还有一人呢?在哪里!”他走得近了,一人答道:“我们在马车里只看到范大人,那位李大人刚时在马外,恐怕被水冲远了。”

    陈以勤道:“那还不去找!”那人沉默了一会,为难道:“大人,这么宽的河面,凭我们几人根本不够,去哪里找……那人现在还没救上岸来,恐怕已经……”

    恐怕已经死了。

    范安只觉得心口如噬雪般冰冷,李见碧畏寒,十有□不会水。这么急的河流,凶多吉少……范安痛苦地闭上眼睛,第一次体味到什么叫生不如死,老天无眼,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旁边的陈以勤也这么想,冲动之下一把抽出一旁骑兵腰间的短匕,举手就要范安的命。范安被他拎着襟口,看到那刀尖正对着自己的喉咙,心下却是异常平静,他甚至想,这刀尖若刺进他的喉咙,流出来的血够不够洗清他这辈子做的孽。

    先是一个范平秋,再来一个李见碧,这老天是不是看不惯好人长命,所以降下来他范安这么人怪物来当克星?可他从无心要害谁啊,冥冥之中,到底是谁逼着他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的两上小儿子抱着范安呜呜地哭,对陈以勤说着“不要杀我爹爹”。范安看着这两个儿子,莫明笑出声来,他这一生呐,都是个天大的笑话。

    “你杀了我吧……”范安抬起眼,轻描淡写道,“我活够了,实在是……太腻味了。”他能感受到陈以勤的怒气,甚至听得到他颤抖的呼吸,那眼睛映着河水,泛出利刀一样的冷光。

    “陈大人!这边救上了一个人!”突从更远处传来一人的声音。范安心下一抖,转头去看,正见三四个骑兵背着一人往这边来。范安几乎弹跳着站起来,甩开陈以勤快速跑了过去。

    背上的人正是李见碧,大概是呛了太多水已近昏迷。陈以勤命人将其放下,用手使劲压了压李见碧的腹腔,便在这吐水的功夫,李见碧轻咳着醒过来了。

    他慢慢睁开眼,一眼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范安,脸上略有笑意,伸出手道:“范平秋……”

    范安蹲下去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夜之间,令他尝遍了大惊大怒,大悲大喜,如今李见碧安然在侧,好像万事都淡了,富贵荣辱,尊严良心都再不重要。“我错了,我不走了,我听你的……”他道,“回去好好当这个御史大夫,乖乖娶那郑康之女。”

    李见碧道:“见你没事,直是太好了……”

    范安笑着,说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68碧玉

    陈以勤松了口气,他将李见碧抱起来;对范安道:“范大人今夜辛苦;这天快亮了;你赶紧回府吧。”他说着示意旁边的骑兵;让这几人立即护送范安回府去。

    范安手还抓着李见碧的袖子;说李大人怎么办?

    “我会送李大人回西郊去。”他说话间已翻身上了马;将李见碧抱在身前就要打马走开去。范安哎了一声道:“我也去,我不放心!”

    “已近五更,你不回府去;你府上的人必出来寻你。到时惊动了城内卫兵;万一寻到修远的住处;是想害他入狱吗?”陈以勤道;“今夜若非你执意出城;他就不会落水,你若为他好,就放手尽快离开这里。”

    范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李见碧看他抓着自己的袖子,嘴唇微张说了些什么。范安还没听清,陈以勤已一手拽过了李见碧手,打马往前走了。

    范安没有去追,他在雨中看着两人离开,浑身滴答着雨水痴傻般站了一会。旁边几个郑府的骑卫给他弄来了一辆马车,将范安和他的儿子背上车去,冒雨往城内走了。

    他的两个小儿极懂事,这情形也不哭,一左一右只蜷在范安身边取暖。范安仰躺在车里,听着外面细细的雨声魂游天外。他的三魂六魄,一半还落在那水口的深河里,一半已跟着陈以勤的黑马往西郊去了。他能想像得到,这陈以勤到了李见碧的住处,将会何等体贴地将他抱下马来,又何等温柔地升起屋里的炉火,忙东忙西地为他换衣煮药,细靡的雨夜里,两个人四目相对,促膝长谈……也许还能做点更亲密的事。

    范安笑了一声,此时小腿传来一阵刺骨剧痛,令他又忍不住呻吟起来。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撩开车帘问他怎么了,范安说腿疼。那人道:“范府很快就到了,大人再忍耐一会。”范安道:“忍耐?你不是我,知道我多痛吗?!凭什么我要忍耐!”

    那人触了范安的眉头,抽了抽嘴角,哦了一声放下了车帘,任范安在车里呻呤了一路,在五更前将他送到回了范府。

    范安的小腿折了,两个脚踝肿得跟馒头包似的,看病的大夫说,大人真是吉人天相,这脚骨再碎得厉害一些,怕要落下终身瘸腿的毛病。范安呵呵了两声,说瘸就瘸了呗,我这样难堪的人,有谁在乎吗?

    那大夫把难堪听成了难看,马上拍马屁说大人一表人才,如此风流儒雅的相貌,若摊上这点毛病,全京城的碧玉闺秀都要伤心。更别说郑大人家的那位千金了。

    范安如听笑话地看着他,未了,只道:“说得好。”

    接骨之后有段时间范安的腿还是疼得厉害,早朝是不能去了,公事也搁在一边,整日躺着无所事事。白琼玉心疼他,有次陪他晒太阳的功夫跟他说麻栎烟吸着可以镇痛,范安便让他去买。

    结果腿还没养好,倒惹上了烟瘾。他的腿修养了半个月,慢慢已经能走了,也不再有那么强烈的疼痛感。但元珠看他每日还是在后院的树荫下躺着,宽着外袍散着头发,心里不知想着什么事,抬头看着天空如死人一般,那苍白的手腕搭在藤椅的把手上,碧色的烟斗在微风里袅袅散着迷梦般的白烟。

    元珠跟他说,大人的腿已经快好了,应该多走走路,两个公子又送到城外读书去了,今日天气晴朗,不如去城外见见。范安懒洋洋嗯了一声,侧了身子道:“再说吧……”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他期间只见了御史中丞一个人,那人给他带了些补品,委婉地说这几天交来的审录已堆了一叠,大人不做批示,下面的活都干不下去了。范安倚在官厅的罗汉榻上,说知道了,会找个时间给你们批的。

    他内里只穿着雪色的中衣,外袍绣着暗紫的腾鹰,松懒懒地半躺着,衣角都拖到了地上,他面庞已无病容,棱角分明,眉目清朗,但说起话来仍是漫不经心地。秦海儒印象中,范安总是正经,少有这样有失官体的时候,一个月不见,这人怎么变化这么大了?

    “大人以前生病的时候,从不曾落下过公事。这次破天荒连着一个月没上官厅,众人都担心得很呢。”秦海儒道,“御史台几个侍郎想来见你,大人怎么不赏个脸呢?”

    范安轻笑,说我省下来的这些脸,今天不都赏给你了么?他道:“你去跟他们说,我好得很,还没死呢,别瞎担心。”

    秦海儒听他说完这些话,也不知该笑还是哭,范安斜倚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本想与他说说这几天朝中发生的事,但想了想,只能告辞了。

    秦海儒刚走没几刻,元珠又过来说有人想见他。范安头也不抬地道:“你打发他们回去吧,我明天就办公。”元珠道:“不是御史台的大人,是陈学士呢。他说大人休养了月余,伤肯定好了,要来谈谈郑小姐的婚事。”

    范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好,你让他进来吧。他起了身,系好了外袍,叫人去外间拿了壶热茶,取茶叶的功夫,陈以勤已由人领着到了他官厅门口。

    范安叫他进来坐,亲手给他斟了杯水。

    陈以勤笑着,说大人别来无恙。他打量了几眼,道:“听说大人那天折了腿,我还担心着,今日看来已痊愈了。”他轻起了杯盏,说修远的身体也好了,我知大人担心,特地来告知你。

    “有你陈大人照顾着,我还需担心什么。”范安道,“你今日来是为令妹的婚事?你放心,我已算过了日子,九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到时候我会去提亲的。”

    陈以勤没料到他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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