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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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物语-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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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兴起不能被妇道人家看轻的勇气,远志整了整衣冠,昂首阔步地跨过了卧霆池。
  乐乔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轻笑道:“不必拘谨。”
  远志却显然以顾及的坐姿为范本,执意不肯放松。
  “早前在文庙有些话不宜多说,所以才会请你过来。”郎中停下来,期冀得到儒生的回应,然而对方双目盯着桌角,良久无话。
  乐乔摇头叹气,放弃了与人为善的打算,肃容道:“据我所知,通常那些做过梁上君子的人才会被赤耳盯上。”
  “盯”这个字眼触动了方远志的心弦,亦或是摧垮了他本欲竖起的高墙,多日来积攒的疲惫和恐惧一股脑涌现出来。
  顾及瞧着原先老气横秋的儒生忽然涕泗横流,连态度也有了极大的转变。不顾对方是被自己看轻的女郎中,径自朝她屈下双膝,哭喊道:“乐仙儿救我!”
  “这么说,文庙里的天之骄子真的做过梁上君?”
  顾及迥异于往昔的尖刻出乎乐乔意料,不过看远志垂头丧气的模样,乐乔不得不感慨世风日下。
  “虽然是一时不能自控而为之,但这行径确实非君子所为。”远志颓丧地抓乱了原本梳理齐整的鬓发,“是我错了。”
  那日也是天晴气爽的好日子。
  自中秋以来已有两个月没有休息,生性喜动不喜静的远志压抑至极,便和邻桌的孟庆商量逃掉下午的书写课。
  孟庆怕被夫子抓到受惩罚,远志便许出愿意为其承担后果的诺言。
  夫子们惩罚学生的措施不外乎抄写文章和打扫庙院。远志认为即便被发现了,这些惩戒作为在庙外逍遥一下午的代价实在不值一提。
  好说歹说,孟庆勉强答应了和他出去。
  逃课出去的那下午,孟庆玩得比远志要忘形多了。
  就是因为孟庆玩过头,所以二人返回文庙的时间比预定的晚了半个时辰,正好在寝房外被夫子抓个正着。
  因先前有过允诺,远志只好独自扛着扫把去崇圣祠院庭打扫落叶。
  奇怪的声音就是从他去后不久开始出现的。
  起初细细碎碎如同扫帚拂过落叶。
  渐渐地,那声响大了起来。
  似乎有人在落满院子的枯叶上来回走动。
  再之后,又觉得那声音是有两个人在交谈。
  那时夜色已深,文庙素有宵禁的规矩,故而远志觉得说话的人并不是学生。
  说话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从听到的只字片语来看不像是夫子。
  鬼使神差,远志匿藏在一个隐僻的角落等说话的人现身。
  “我应该在一开始就出去的。”远志神色恍惚,似是又想起那晚的情景, “可是时间越来越久,我越觉得贸然出去反而会被人误会,于是耽搁了。”
  “是一高一矮两个人,一直背对着我。他们说的并不是方言,但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忽然听矮个的人高声说了句什么,高个子回头看了我藏身的地方。”
  “虽然有草叶遮挡,然而我却觉得被那人发现了。”
  “就一眨眼,真的是一眨眼,高个子竟然就站在我面前,直勾勾地望着我。”
  虽然穿着薄袄,顾及却清楚地看到远志打了个寒颤。
  “那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寝房的。”
  “但高个子盯人的目光却一直缠着我。”
  “只要走出寝房一步,那目光就像两道钉子,死死地扎着我。”
  “教人生不如死啊……”
  远志的叙述以羞愧的长叹告一段落。
  乐乔若有所思地望了卧霆池许久,唇角忽然浮出顾及熟悉至极的微笑。
  “这样啊。”
  “我大概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秋分·庙厄(其三)

  彼时夜深。
  有三人共行于夜色朦胧的水城平江。
  左侧是文庙的儒生方远志,中间为顾家四子顾及,走在最右的则是江安堂的女郎中乐乔。
  三人中唯有远志手持橘黄灯笼,略显吃力地照亮脚下一方路程。因内里所用光源是蜜蜡烛炬,时时摇曳,恐不慎即有熄灭的危险,所散发的光芒可见弱小。
  便是在瞎子摸象般的夜路中,顾及依然能感觉出萦绕在郎中身侧极为细弱的不安。
  说来乐乔的神态与平时并无二致,甚至步伐也是惯常的不紧不慢,呼吸亦十分平稳。那种恍若多疑的担忧又从何而来?顾及甚是不解。
  不愿多想,顾及牵起了乐乔的手腕,果然是意料中的温凉。
  “这路正通向王府,你要回去么?”却听乐乔含笑问道。
  顾及顿时确认自己多想了,摇头回道:“不要。”
  “这次好像要见一个身份很特殊的人。”郎中难得温声细语,语气里多有安抚之意,“怕是需要你回避一下。”
  “这样啊。”顾及直率,当然全依乐乔,“那我回去好了。”
  “乖。”
  手背让郎中轻轻按了下,扭头便看到乐乔恍惚一笑,道:“其实是有事需要你出面问问王爷。”
  顾及到家时,老爷子尚未就寝。
  听下人在门外高喊了声“四少爷回来了”,就见老爷子匆匆忙忙地从屋里跑出来抓顾及过来,急声问道:“四儿你回来得正好,乐姑娘呢?”
  “她有事出门了。”
  “真是,出大事的时候还见不到人了!”得不到想要的消息,老爷子可不耐烦招呼顾及,正巧里屋又响起小儿哭啼,老爷子便丢下顾及拔脚往里走。
  顾及想到自己有任务在身,忙跟了上去。
  哭啼不休的是囡儿玉墨,张着小嘴只想要哭声穿透天窗通向云霄,急坏了屋里一帮人。囝儿丹青似乎是哭累了,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瞪着水润的小眼睛望着妹妹在伯伯和娘亲的怀里换来换去,不时抽抽鼻子。
  “乐仙儿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回事?”顾及一头雾水,不过是小儿夜啼还要专门去找乐乔么?
  “白天好好的,刚吃过晚饭俩人一块儿发起高烧,请了几个大夫来都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你看府里人仰马翻的不都是为了俩小崽吗?”
  老爷子见顾云和若婷手忙脚乱地哄玉墨,急得要自己去抱,被顾云挡下了:“爹你莫要操心了!”
  “你老娘死得早,你小子不也是我一手看大的。”
  老爷子气得跳脚,他离丹青的小榻近,这声轻喝竟吓着了小丹青,囝儿“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爹,您这不是添乱吗?”顾云看来也急上眼,一手抱起丹青,一手又推着老爷子让他出去。
  顾及本来就不喜欢哭哭闹闹的孩子,这会儿便帮着顾云拉老爷子往外走。岂料经过顾云身旁时,玉墨竟伸出小手扯着顾及的衣袖,“咿咿唔唔”地叫嚷着什么。
  四五个月大的婴儿没有力气,顾及却不好强自挣开,只好从顾云怀里把她接过来。
  原本哭得快上不来气的小玉墨一到她怀里仿佛找到了安慰,立刻停下了持续多时的哭喊,除了偶尔的抽噎,安生地令旁人咋舌。
  倒是刚被若婷抱起来的丹青又不罢休了,也是挥动着两只小手臂朝着顾及哭闹。
  若婷顺着顾云的眼色把孩子塞给顾及。
  两个折腾了顾府一晚上的小娃娃竟然在最不喜欢他们的顾及怀中顺过气来。
  顾云和夫人若婷以及老爷子皆是面面相觑。
  这下轮到顾及跳脚了。
  俩小崽子像是用彼此才能听懂的话语商量好了,只要顾及放下其中任何一个,两个就一起哭哭闹闹,无休亦无止。在王若婷的软语哀求和老爷子的威逼之下,顾云像尊蛋白玉雕似的左手团着丹青,右手环抱玉墨,直等到鸡鸣天亮方得解脱。
  在她怀里,两小娃的高热竟也渐渐退去。
  顾云直呼奇哉怪哉。
  待把小儿安顿好,定下心来的一帮人这才发现顾及面色潮红,直呼白气。连顾云叫她几遍都没有反应,头一歪便在椅子上睡着了。
  老爷子一摸顾及额头,又慌了神:“快去,快去再找乐仙儿。”
  顾及睡醒时,屋内只有郎中一人,正俯在案前挥笔疾书。
  乐乔仿佛未曾察觉到顾及醒了,紧锁着眉头,不时划掉写好的字。每每见她修句时总要咬紧下唇,直到重新写好一行方才松开,犹见煞白的齿印良久未消。
  郎中向来是轻描淡写的人,从不愿表露出太多情感。顾及几乎从来没见过她为什么事情发愁或者发怒,若非有时的促狭和无伤大雅的玩笑,顾及还以为自己恋着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是以无意间发现乐乔还会有这样一面不仅令顾及吃惊,更让她觉得喉头一梗。
  心念直诚的人总以为他人亦是坦率的。
  现在来看,并非如此。
  顾及毫不怀疑乐乔若要隐瞒什么,一定是为了不让她担忧。
  但越是如此,顾及越觉得过意不去。
  顾及竭力想去看清白纸上那凌乱的字迹,不提防让乐乔听着了动静。
  “好点了吧?”郎中头也不抬,问了一句。
  “嗯。”
  顾及怏怏地坐起来,目光仍在案上纸上逡巡。
  “这是回给公子佶的书信。”见她好奇,乐乔主动解释道,“昨天也是去见他。”
  “我好像问过爹了。”顾及的脑中一片混沌,想了一阵儿才道,“爹说此人轻佻浪荡,迷恋声色犬马,不宜深交。”
  乐乔若有所思地颔首,过了一阵儿忽然舒颜笑道:“他昨日写了封《凤求凰》予我,顾四看要如何回复?”
  “诶?”
  顾及慌神,下床便奔向案前,抓了乐乔主动递上的词来看。
  初始只看那笔画写的修长尖细,飘忽欲展,顾及心中便无好感。
  “这字学薛稷,又不肯老实,爹说的真没错,公子佶果然是浪荡子。”
  再往后看内容,顾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荒唐!荒唐!”
  顾及气得直打哆嗦,恨不能撕掉这一纸黑字,咬牙道:“不许理他。”
  乐乔禁不住地笑,见顾及已然将信纸抓破,心知她是真的动怒,忙安抚道:“不理不理。”
  顾及借机又扫了眼乐乔的回信,拿起笔在另外的白纸上写了大大的“啐”字交与乐乔,道:“把这个给他。”
  面色凛然,端的是此言非虚。
  “都依你,都依你。”乐乔抚着顾及的脊背,教她平复呼吸,而后才将顾及的回信方方正正折好封入笺中,“那我先回去了。”
  顾及却牵着她的衣襟,支吾了半晌没说出什么。
  乐乔懂她意思,披唇笑道:“等你和王爷讲过了再去吧。”
  郎中猜测顾及会很早过去,便顺道去了江安堂向莫掌柜告假。
  然而方从江安堂出门却见两匹白马踏桥而来,黑衣的劲装乃是王府私兵的标志,乐乔本以为顾家又出了什么事,却见他们越过江安堂径自向街尾去了。
  街尾可是媒妁官司,顾四终于等不及了么?
  从王府到江安堂再到妖笼,是要绕城半圈,是以乐乔到家见顾及已然老神在在坐定时并不意外。
  郎中先触探了顾及额头的温度,断定无甚大碍之后才问道:“王爷许你三天两头外出啊?”
  “儿大不由爷,他自己说的。”顾及摇头晃脑得意满满,倒不知她那股喜气从何而来。
  “唔。”乐乔应声,瞥了眼廊庑外的卧霆池,眯起眼睛望着对面的人,“之前是不是有人来过了?”
  顾及面色一红,嘟囔道:“你还真是料事如神。”
  便把方远志来过和她又写了回信交由儒生带给公子佶的事情一五一十道了完全。
  “傻的。”乐乔点她额头,“还怕我说话不算话么?”
  “当然不是。”顾及正经解释道,“得叫那登徒子知道乐仙儿是有了人家的。”
  “人家……你吗?”
  顾及笑嘻嘻地点头,忽而转口问道:“啊对了,为什么方远志会和那厮纠缠到一块儿?”
  “因为方远志原也是京城衙内,和公子佶有旧交。”
  “怪不得他要我说动你投于那厮门下呢。”顾及撇嘴,甚是不屑,“没想到文庙的学生竟自甘堕落到和那厮沆瀣一气的地步。真没骨气。”
  顾及一口一个“那厮”,乐乔清楚她是心气难平,也就由她口上逞能。不过衡量其中利害,仍是耳提面命地叮嘱了句:“在旁人面前可要对他尊重点。”
  顾及乖乖答应,又缠着郎中问赤耳是何物。乐乔心想此事怕要纠缠一段时间,不如告知她的好,于是沏好花茶当故事一样同顾四述了出来。
  赤耳是种形体像猫的十目妖物,通常为役鬼者驱使,用来窥探他人隐秘。赤耳的五双眼睛除开额上与其他猫类无二致的双目,其余的分别生于两耳上,因耳上的眼瞳颜色为赤红,所以一般人看起来会觉得这些红眼睛是毛发的颜色。
  赤耳之名即由此来。
  “昨夜本是带方远志去解厄,未曾想他与公子佶原是儿时好友,这场无妄之灾也不过是误会一场。”乐乔说到这里不禁有些唏嘘,“早知如此,昨天定不会插手此事了。”
  有意无意间,乐乔省去了赤耳是为虫见所役的事。
  “以后我会提醒你的。”
  说起役鬼者,不免让乐乔想到已投靠公子佶门下的邪道虫见。
  虫见是役鬼者之牛耳。
  清律司虽说不为外人道,又多是天赋异禀,却和位列朝堂的三公九卿一样,都是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只盼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以天赋诸卿的才能管缚妖鬼道的神、鬼、妖、怪,维护人间祥宁。
  然有规则的地方必有破坏规则的人。
  记得碧虚子说起役鬼者虫见,只称此人邪念极重,恐成大患。那时有师父在朝中上下打点,虫见之流尚能孑然独身,安分守己。
  随师父的仙去,世事如浮云遮望眼,愈发难料。至今,终是初见端倪。
  无论是不是公子佶之命,虫见既然将指染向王府,便说明他要开始有所动作了。
  不知以己之力能否拦去几分灾厄。
  难。
  作者有话要说:  求捉虫。


☆、寒露·鬼妆(其一)

  “四姑娘近来的曲子多有忧躁啊。”
  顾及放下尺八“弥光”时,听完整首曲子的流苏这样评价。
  石桌上摆着流苏沏好的花茶,顾及啜了口,虽觉得味道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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