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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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草芥-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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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禅王被抬进帐子的时候双眼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随行的大夫掀开厚重的披风,只见禅王身上的战甲破了好几处,都渗出血色,但最重的伤在右肩上,是被大刀砍的,伤口深可见骨,此刻还在涌着血。那大夫粗粗查看一番已经出了一头的汗,手上却不敢怠慢,抓起一个瓷瓶将里面的黄色粉末倒在一块干净布上就往禅王肩上的伤口按去。
  那药粉应该是止血的,可这么一坨直接按上去,几乎能把死人疼活。方才还全无直觉的禅王被这么一刺激,闷哼了一声,竟然睁开了眼。
  “王爷!”裘户见老王爷睁了眼,也顾不上他是不是疼醒的,一个健步窜上前握住了禅王的左手。
  也许是感觉到了左手传来的力量,禅王混浊的眼仁逐渐恢复了光泽,“裘户,派人上仙人索,把非儿带过来。”这一句说的极轻,但几乎用尽了气力,说完就又昏了过去。
  “快备绳索,我这就去接小王爷。”裘户疯了一般冲出帐子,说话间就往崖边去。
  “仙人索都几十年没人走了。”“从来没听说有人从仙人索出城,只怕进得去也出不来。”“这黑灯瞎火的,去也不能现在去呀。”“让小的去吧,大人您还要领兵抗敌呢。”平日里跟在裘户身边的几个兵士抱腰的也有,抱腿的也有,抱膀子的也有,深怕慢一慢他们的裘大人就连铁索也不用,踏着云彩就往白山去了。
  “你们起开。谁都别拦我。”裘户那牛大的力气,一使劲就把几个人甩了出去,转身正要走,只见身前拦了一个人,“你……”
  “我去。”
  “你?”
  “我一定把小王爷带回来。”猫爪说完望着苍远轻轻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牛筋绳朝着漆黑的崖边走去。
  


☆、第二十六章 托付

  虽然猫爪语气从容,但众人心中还是不免紧张的凑过去,只见猫爪先将牛筋绳在腰上缠了两圈,另一端绑在一旁的岩石上,飞身跳到铁索挨个试了一遍。然后解开岩石上的牛筋绳在头上系了个自制的铁环扣,再把环扣固定在其中一根铁索上,随后踏上相邻的铁索。起初还可以借着火把的光看到猫爪的身影,他没有选择滑行,也不是匍匐的姿势,而是踏在铁索上,每走三五步,就用手拉着腰间的牛筋绳带动铁环向前滑动,不一会就没了身影,黑暗中只剩下铁环与铁索相碰发出的声音渐渐远去。
  直到连那声音完全消失,裘户才带着人往上山的方向去驻守。苍远吩咐王鹏在仙人索边候着,自己的目光却落在了禅王所在的营帐。
  掀开帘布,一股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壁映着炭火的红光,帐内只剩下禅王一人,此刻显然已经醒了,因为他并没有躺着,而是盘腿坐在榻上。听见有人进来,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缓缓的阖上,身子一动不动。苍远走近两步才发现,禅王是打坐的姿势,合十的手掌搭在腿上配着染血的军袍,竟然有种无法名状的静谧安详。
  禅王的嘴唇有节律的微微开合,却始终没发任何声响,苍远看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王爷是在为抗敌牺牲的将士诵经超度?”
  “为所有死去的人。”
  “所有?”
  “所有。”禅王深深的吐了口气,睁开了眼睛,“靬戗也好,洛萩也好,亡灵没有区别。不论双方在什么位置上,是非皆因果。”
  “照王爷说的,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那靬戗来犯,难道不该抵抗,要放任他们胡作非为?”苍远在心中突然轻笑自己没有慧根,敌军近在咫尺,我们不可能弃械投降,他们不可能就此归去,谁会听一句因果就轻易了结,至少这套深山佛院里的禅理在此刻的战场上行不通。
  “为了洛萩也好,为了单家也好,想要守住本身就是执念。”
  “可就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将士们才会拼上性命,王爷这样说,置那些抛尸阵前的弟兄于何地?”简直是一派胡言,如果失去了守护意义,那这场仗除了森森白骨还能剩下什么,还有阿爹和埋骨云重关外的将士,到了这位仁善的禅王口中就化成了执念。不觉间,苍远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眼底泛起杀气。
  “守得住一时又如何?胜负无常,当年太祖开疆,后有白虎护国,多少年高歌凯旋,但最后还不是被人打回来,到头来只剩杀孽。先祖归隐白山,已有训诫,只怪老夫愚钝,到最后不得不葬送更多的性命才能结束这一切。”
  现在的情势,就算一刀杀了他也不会影响战局了吧。攥紧手中的短刀,苍远一遍遍告诉自己。可他心中还在追寻一个答案,如果一切的解释都藏在白城之中,那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在用谎言去掩盖更大的谎言,,“王爷知道靬戗此番的真正目的?”
  禅王的眼眶突然凹陷下去,脸庞在炉火映衬下泛着蜡一般的光,仿佛有人在一瞬之间抽走了他的生气,沉寂良久,禅王才找回声音,只是那声音又苍老虚弱了几分,“那都是上一辈犯下的罪孽。”
  苍远回到仙人索的崖边,寒风吹在脸上带走了刚才的暖意,也让脑袋迅速冷静下来,望着猫爪消失的方向,他陷入了思索。面对这个把霍家的精忠数落成杀孽的帮凶,苍远最终还是没下去手。最后的那句话不算答案,苍远也没有再追问,虽然任何人在生死存亡的边缘都可以轻易的向陌生人吐露一切,但禅王的眼神仿佛已经决意将秘密带向终结。如果这仙人索无法通往白山,也许他们所有人都将在这一片凄寒中迎来结束,若当真如此,再去追究霍家单家,靬戗洛萩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手脚传来麻感,苍远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其间裘户和王鹏都来过几次,只是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虽然知道猫爪的胆大心细,虽然他身怀小草极为羡慕的攀绳绝技,但人力在自然面前永远是脆弱渺小的。
  风声中突然出现若有似无的金属声响,已经是后半夜的事情,苍远试图在黑暗中分辨出什么,但张望许久发现只是徒劳,直到那金属声渐渐清晰,他才确定是猫爪回来了。王鹏和裘户匆忙赶过来的时候,一个身影已经隐约可辨,大家只能通过身形判断,因为这次他是倒趴在铁索上。借着聚拢的火把才看清楚猫爪的动作,他用双脚勾着铁索向后移动两步,停下把自己固定住,然后通过绳子拔掉铁销把铁环拉近再销住,如此周而往复,所以才爬得如此吃力缓慢。可大家看归看,想帮忙却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干着急。如此煎熬了又有一盏茶的功夫,猫爪的脚终于踢到了崖壁,苍远忙把他扶上来,裘户也接过绳子一顿拉,此刻吊在铁环上的单家小王爷正已经快被吹成腊肉了。
  被抬进帐篷的两人狼狈不堪,猫爪交待了句“铁索安全。”就昏了过去,王鹏察看了一番,发现除了右手掌揭掉了一块皮没别的伤,估计是累坏了。也难怪,在风雪交加的深夜绝谷之中,拖着几乎是自己两倍体重的大汉,竟然硬是从别人口中有去无回的仙人索爬了出来。单非也缓了很久才恢复神智,不知道是给冻的还是给吓的。
  “城中情况如何?”
  “回父王,一切都好,只是上山的栈道毁了。父王要孩儿来此,所为何事?”单非知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父王不会让人上仙人索。
  “我要你去求援军,靬戗此番来犯行事诡秘而且志在必得,我军再继续抵抗之会徒添伤亡,让裘户替你开路,从北面下山,之后我会命将士们退到城中,到时他们只能围城再从前山栈道进攻,如果你能领兵从外边接应,白城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说完艰难的转过身,望着苍远,“此去凶险异常,又不宜多带兵马,叶兄弟,虽然相识时日不多,但老夫看得出你胆识过人,胸中亦有一番天地,此番还望你能同行,助非儿一臂之力。”
  苍远想过是否要混进白城刺探一番,但转念一想,在禅王眼皮底下,估计难有收获,倒是跟着直肠子的小王爷说不定还能探出一二,随即点了点头。“猫爪跟我走,王鹏带着其余弟兄随着王爷进城。”
  看到苍远应了,禅王似乎舒了一口气,“非儿虽然虚长你几岁,但他生性冲动鲁莽,有劳你了。”
  透过禅王火光中闪烁的眼睛,苍远第一次看穿了其中的情绪,不知道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阿爹是不是在也营帐前对什么人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有,他会托付些什么?
  裘户带着三人在雪地间穿行,时不时滑过大段的雪坡,最后在一个冻结的河口道了别。苍远扶着猫爪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雪里,脑中挥之不去的是禅王的脸。
  “临走的时候,禅王有交待什么?”他记得最后禅王拉着单非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单非摇着头,突然冒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叶兄弟,你信命理循环么?” 
  “我不信。”如果真的如禅王所说,是非因果,那霍家是做了什么才落得灭门的报应。
  “父王说,此番劫难是他的命数,是他要赎的罪孽。”说到这,单非好像呛了口雪,声音变得哽咽起来,“三年来,父王几乎日夜在后山佛堂的禅房打坐,他说他犯下的罪孽总有一天会归还。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父王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云重关之战。”
  飞舞的雪片遮住了单非的表情,连那声音也因为风声变得模糊,苍远不知道自己听到的到底算什么,只能茫茫然把视线投入一片纷乱之中。
  


☆、第二十七章 樱都

  三人顶着风雪艰难迈步,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慢。天早就亮了,但即便黑夜被冲散,四周弥漫的雪雾依然遮天蔽日,起初靠着下行的坡度还勉强可以辨识去路,可随着地势变得平坦,唯一可以凭借的只剩下心中说不上的方向感。
  “小王爷,咱们找个地方等雪停吧。”苍远经过了漫长的思索才决定暂且把心中的一切放下,如果他真的能为求给霍家讨个说法弃白城万千将士的性命不顾,昨夜在禅王营中那把短刀已经派上用场,当真如此,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枝节。而此刻多虑无益,惟有先化解眼前这场危机,说白了,借兵什么的都是后话,现如今最现实的是如何活着走出这片冰雪。
  “父王他们还在城中等着。”单非转过头,脸蛋上被风吹得两坨红。
  “那也要咱有命出去,这情形再走下去,他们怕是要在城中等到老死。”
  单非没想到猫爪会出声,昨晚的情景他都没说这么长的句子,可一想到昨晚,自己被他像拖死猪一样拖过仙人索,脸突然莫名的又红了几分,随即带着大伙找了个避风的雪坑躲了起来。
  在雪坑里,单非简单的说明了一下情况,原来白山四周的绝壁下还有河流环绕,而这河流穿过桑山山脉汇集山泉溪水,最后会归流源河。从之前与裘户分别的那个河口下来,单非判断他们已经到达了白山下的环河冰面之上,若是没错,他们只要等雪停了,找处冰面凿开,跟着水的流向,即使山峰无从分辨,他们也一定会到达源河,那时再从水路离开,既安全也比徒步更快些。在这里他们要对抗的不是敌兵,三人首先要确保不在风雪中迷路,再者就是提防脚下的冰窟和头上的小型雪崩。这条线路对于他们三人虽然十分艰险,但好在他们人少可以灵活应对,只要小心行事还是可以化险为夷,但若是大军行进,估计还没走出雪地就要折掉一半,所以禅王才会做此安排。这会大家心里都有了底,于是分着吃了些干粮,就乘着大雪轮番休憩起来。
  之后几天一路无话,雪小了就蒙着头赶路,实在顶不住风雪,就找个地儿休息。单非之前交待过,走路时候最好一直盯着自己的脚,不能往雪里望,望得久了会被雪妖迷瞎了眼,好在他们走的是冰封的河道,不需要靠四周景物辨识方位,不过说到底这四周除了白还是白,也真没有什么好让他们辨识的。置身在这座冰雪迷宫之中,所有感触都被冻到麻痹,只能靠着意志机械的迈步,若是换了旁人,估计早已化成冰雕和这雪山融为一体。
  没人记得他们走了几天,只是在听到潺潺水声的瞬间,三人都感觉重返人间。
  “禅王可曾交代要去何处借兵?”在渔舟上坐定,苍远才出了声。
  “白城虽是我单家属地,但终究是洛萩的国土,咱们先往樱都。”单非没有转过头,而是一直望着水面,他自然知道樱都暗藏的凶险,但此刻宁静的侧脸少了几分暴烈,看上去竟有点像老王爷。
  那目的地却触动了心弦,四年了,记忆中的樱都没有金阁宫阙,没有碧翠成荫,只剩下阴沉的青灰,那,是死人的颜色。
  在河上漂了五天,一出白城三人就上岸置了三匹快马改走陆路,起初猫爪还私下问过两句,苍远知道他的顾虑,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先靠着单家的腰牌们混过关。但一路上平静得让人觉得不太寻常,苍远面上没说心里却一刻也没放松提防,终于在临近樱都的时候,才得知了真正的原因,就在一日前,文帝突然驾崩了。
  穿过的城门,樱都已经变成了另一座白城,只是妆点它的不是白雪,而是白纱。门栏上,树木上,身上,地上,素白一片,就连远处的金殿,此刻也泛出惨白的寒光。帝王丧,举国哀,不论他是不是位明君,尤其是在这等乱世,那哀痛可能更多的是对于未知命运的忐忑。
  守城的士兵没有阻拦,但领兵的将士在看到单非的腰牌之后眼角明显的抽动了一下,几十年来盘守边疆的单家在这个特殊时刻出现在樱都,虽然只有三个人,但也足够掀起不小的风浪。
  “今日就进殿,不行咱们再另做打算,此地不宜久留。”单非的焦急苍远看在眼里,但还是压低声音提醒,虽然这个时候晋见借兵是最最下等的时机,但他看得出这一片素白下的暗潮汹涌,禅王之子的招牌太过惹眼,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路上不便多说,单非憋得脸通红,刚在单家的别馆落下脚,气就泄了一半,“奶奶的皇帝老子,早不死晚不死,好不容易要用你一回,居然在这个时候翘辫子。”单非嘴上骂着也不过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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