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明天晚上？”叶双荷下意识地认为私逃出去应该是在夜黑风高时做的事情。
“明天早上。”
“诶？”叶双荷甚为不解。大白天的，所有人都醒着，她还怎么走？
“不必为我忧虑，”如云淡淡一笑，“你作什么都不知便好。”
叶双荷犹自怔忪，如云弧袖一拂，翩然走回到湘水居中。叶双荷还保持着靠栏杆的姿势，仔细咀嚼品味刚才如云话里的意思。
白天走？她就这么有把握能走得掉？
叶双荷是后半夜才回去睡觉的，朦朦胧胧地睡到早上，眨了眨眼睛发现时间尚早，又翻过身继续睡。
既然如云说了不用她理会，她就无知无觉一把又能怎么样。
可是虽然这样想，却还是不放心，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推门出去的时候，如云已经不见人影了，与她一并消失的还有那一张被蓝布包裹得妥妥帖帖的海月清辉琴。叶双荷看了看桌子，又扫了一圈书架，果然她常拿在手里看的那本词集也不见了。
桌上留着还一封信。
叶双荷打开看了眼内容，是与桃儿和叶双荷道别的。如云不愧是如云，心细如发，有了这封信，便不会再有人怀疑她们两个知道如云要走却知而不报了。
如云不告而别在飘香楼里是件大事，玉娘将叶双荷与桃儿叫道偏厅，想从她们这里问出点什么来。不过桃儿是真无知，叶双荷则是装无知，对于如云的走两个人都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桃儿更是被玉娘问得连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如云走的时候留下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给桃儿叶双荷的信，另一样，则是摆在正厅台子下面的五两金子。
自花擂后，如云的名声如日中天，早上她抱着琴离开飘香楼的时候，没有人敢多问一句，只道她是出去散心，不多时就会回来，直到很久之后发现了台子下的金子才觉出事情不对，赶紧告知玉娘，然而如云已经追不回来了。
叶双荷在偏厅里一直待到中午，一边应付飞雪的问话，一边还要兼顾安慰桃儿，不知不觉就过了饭点。不过反正看这情形，玉娘在消气之前是不打算给她们饭吃的。
过了午后，突然有个丫鬟推门进了偏厅，凑到玉娘身边道：“萧爷来了。”
叶双荷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觉得惊喜。不知怎么地，她就觉得只要萧牧廷来了，玉娘就不会太为难她。
玉娘本把她们两人扔在偏厅里，却还没等她出门，萧牧廷就自己进来了。
萧牧廷也不客气，直接往下首的位置上一坐，笑道：“这两个小丫头犯什么事儿了，值得玉娘亲自审问？”
玉娘被他问得一时语塞，还真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如云不见了怀疑是她们私自放走的吧？要知道萧牧廷最近每次来飘香楼都是来找如云的，要是他知道如云不见了……恐怕……
“也没什么，随便问点话。”玉娘赔笑。
“哦？”萧牧廷双眼直直地向玉娘看去，“不知玉娘能不能把荷儿这丫头借我一下，我想也随便问点话。”
萧牧廷的要求，玉娘自然不能拒绝，由着萧牧廷带走叶双荷，顺带又把桃儿放了。
叶双荷也不知道萧牧廷意欲何为，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走啊走，半天走到院中一块僻静的地方，萧牧廷忽然停下步子，她没刹住步子，一头撞在他背上。
如玉温良
叶双荷也不知道萧牧廷意欲何为，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走啊走，半天走到院中一块僻静的地方，萧牧廷忽然停下步子，她没刹住步子，一头撞在他背上。
退回两步，叶双荷还是埋着头没看他，半天叫了声：“萧爷。”
“嗯。”萧牧廷靠在假山上等她的后文。
“如云姐姐能走得掉，是有你在后面帮忙吧。”叶双荷想了半天怎么表达也没找出个更好的方式，于是决定就这样直直地问出来，反正面对萧牧廷，她已经不想再给什么好态度了。
叶双荷听见萧牧廷笑了笑，想是默认了。
“那么……萧爷有什么话要问我……？”她还记着萧牧廷刚才把她从玉娘手底下带走时所用的说辞。
萧牧廷慢悠悠地笑了笑，道：“既然我对你说了实话，那么作为交换，你要也对我说实话。”
“不知萧爷想要问什么？”叶双荷对萧牧廷所要求的“实话”做保留态度，毕竟有些事情，就算她想实话实说，也说不出来。
“那把裁纸刀有问题的事情，是他告诉你的么？”
“他？”叶双荷心想，“他”是谁？或者其实是“她”？
“你何必装傻。”萧牧廷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
叶双荷实在搞不清情况，或许这个“他”是个荷儿认识她却不认识的人。
“我没有装傻。”叶双荷说得倒是实话，只不过她此前留给萧牧廷的印象实在不像老实人，所以恐怕就算她说得再诚挚，萧牧廷此番也不相信了。
“你这么会猜，竟然还猜不到我说的是谁？”萧牧廷几乎是冷笑着吐出这个名字，“两江巡查，石议谦。”
叶双荷被他的表情吓得想转身跑开，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才忍住。萧牧廷前几天对她太过纵容，以至于她都快拿他不当回事了，此时才发现面前人的可怕。
叶双荷差点刹不住就要开口问：“石议谦是谁”，不过看萧牧廷的脸色，要是她真问了那绝对是找死。
但她确实不知道啊怎么办……
对了，虽然完全不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为什么这个名字听上去还这么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只是完全不记得了啊。
等一下，石议谦……石……石原？
叶双荷都快折服于自己的联想能力了。这都能扯到一块儿去？
萧牧廷依然逼视着她。
叶双荷的手指甲无意识地在掌心摩挲，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萧牧廷的话。知道？不知道？总不能跟他说“我掉下河水之后失忆了”这种话吧？就算她敢说出口，萧牧廷还未必相信呢。
想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道：“他……和石原是亲戚？”
萧牧廷咬着牙道：“对。”
叶双荷“哦”了一声，道：“那又怎样……？”说完这话，她都被自己惊到了。如果说这个石议谦和石原是亲戚，而石议谦又是两江巡查，而萧牧廷正是借他的手搞死了石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义灭亲？
而且，就算这样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突然她又想起什么，忽然皱眉，方才萧牧廷还说了什么，那把裁纸刀有问题的事情，是石议谦告诉她的？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嘛！原先这个荷儿只是个青楼的小丫鬟，虽说是如云的随侍，但身份毕竟低，况且贱籍在身，怎么可能认识石议谦？两江巡查到底是什么官职她还不清楚，但是肯定不低，否则也不可能让萧牧廷假手他对付石原。
深吸一口气，叶双荷沉声道：“萧爷，我没有必要对你说谎，况且如果我说谎，应该说我和两江巡查大人很熟悉，这样对我不是更有好处？”
“是么？”萧牧廷挑挑眉，口气缓和下来，“或许还是你比较聪明，让你不痛快的人，干脆彻底忘掉，当从来没有认识过，呵，这样多好。”
“……”叶双荷咬了咬嘴唇。不是她要忘掉，而是根本不认识啊。
“算了。”萧牧廷直起身子，伸手掰她下巴，强迫她抬头面对自己。
“萧爷现在可以放我走了么？”叶双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抖动得不是那么厉害。如云已经走了，不管是柳如云凌空波还是萧牧廷，这件事情也算彻底结束了，她是真心不想再和萧牧廷打交道，因为不知为何，面对萧牧廷的时候，她是一次比一比沉不住气。
“唉……”萧牧廷放开她，叹道，“我方才可是救了你，你就连个谢字都这么吝啬？”
“谢谢萧爷。”叶双荷道着谢，心里窘迫得要死，怎么连道谢都忘了，还真当自己跟他已经熟到连谢谢都不用说的地步了？！
“算了，你言不由衷地，我听得也不顺耳。”萧牧廷还没忘给她挑刺。
叶双荷忍下一口气，强迫自己礼仪周全地欠身送他走人。
结果不曾想，萧牧廷没走。
准确地说不是他不想走，而是有人飘香楼门口找他。找他的人，是石议谦。
叶双荷本来也没想去围观，对于石议谦这个人，她虽然很好奇，但是看萧牧廷好像对原先荷儿和此人之间的事情颇有微词，也不想触他的霉头，只指望寻个好机会问明白。可是还没回到湘水居，便被棠儿茉儿几个莫名其妙地拉到了门口。
“荷儿，石公子回来了啊，你不去看看？”
“对啊对啊，我就说石公子不告而别肯定是有原因的，现在回来了，肯定是想你了啊！”
她们七嘴八舌地非要拖叶双荷过去，叶双荷本想去看看桃儿怎样了，却敌不过她们一个胜一个用力地拖拽。
石议谦怎么了？！自己去围观也就罢了，还非要拉着她去，这人是名字特别好听还是长得特别好看啊？！
说起来，石公子……不告而别……这几个字放在一起微妙地有些熟悉啊。
难道说，当初抛弃了荷儿，间接导致荷儿落水的人就是这位仁兄？
叶双荷突然头大了。实在想仰天长叹一声，荷儿啊荷儿，你到底是怎么才招惹上两江巡查大人的……
不过如果换做她是石议谦，既然当初抛弃了荷儿，现在应该尽一切可能避免与她相见，又怎么会特地跑到飘香楼来？就算他是来找萧牧廷的，可想找萧牧廷，到哪儿不能找？
这样看来，要么是这个石议谦脸皮特别厚，要么是当初“抛弃”荷儿的事情，另有隐情。
想着这茬，她更不想见到石议谦了。
正思考着找个什么法子溜走，却已被簇拥到了门口。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射在门口，叶双荷先看到了萧牧廷，然后看到了他对面的石议谦。
其实她之前并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石议谦的长相气质之类的描述，但是看见那个人，莫名其妙地觉得他就是传说中的石议谦。或许是荷儿这具身体送给她的唯一记忆吧。
来到古代后，叶双荷别的没看多，相貌好的人倒见了不少，但就容貌论，她被如云的清灵打动过一次，被萧牧廷的邪魅惊艳过一次，再看其他人便不过尔尔。此时看到石议谦，却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原来，谦谦君子温良如玉，是却是可以存在的。
同是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不同于萧牧廷的张扬，石议谦内敛，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润无害的气息。清冷、优雅、清俊疏朗，以及向也双核看过来时，眼底一抹挥之不去的温柔。
叶双荷看到他，愣了愣，然后想，如果是荷儿，不管之前多怨他恨他，看到这样一个眼神，也必定会原谅他的。
可惜她是叶双荷，乍一看这样的表情，不觉得感动，倒是被吓到了。
萧牧廷也转过头，脸上是玩世不恭的冷嘲，看得叶双荷不敢跟他对视，盯着地面直想遁地而去。这场面……也太尴尬了吧。
一个是邺州城茶业总商，一个是新任两江巡查，光这身份便够人议论了，再加上各有千秋的相貌，却在一家青楼前面对峙，实在是一大话题。不多时，边上围观的人已经绕了里三层外三层，不过都远远地看着，谁都不敢走近。
石议谦仿佛没有看见周遭人群一般，丝毫不加理会。萧牧廷一双眼睛看着叶双荷，丝毫不加掩饰地展露唇角笑意。
欣赏完叶双荷的窘迫，萧牧廷扭头懒懒开口：“怎么没听说过，石大人也好这一口？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否则昨天有事到这里谈不是更好？”
他话说得不太好听，一心想激怒石议谦，只是石议谦的涵养不是一般的好，只做没听见，道：“既然要说正事，在下今天便是为了正事才来的。”
萧牧廷揶揄地一笑：“石大人真不简单啊，跑到青楼门口来谈正事，还面不改色地，我是自愧不如啊。”
“心不正，意方邪，在下心中无愧，见不改色又有何可以奇怪的？”石议谦不动声色地把萧牧廷的言语堵回去，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说到面不改色，在下还是不如阁下的。”
“又是在下，又是阁下，你少绕一会儿会死么？”萧牧廷冷笑着，面露不耐。
“那我便直说。”石议谦也不多言，直接改了遣词，“萧牧廷，为了查证石原，你三个月内连盗十三家盐庄，是否确有此事？”
如玉温良（2）
“萧牧廷，为了查证石原，你三个月内连盗十三家盐庄，是否确有此事？”
萧牧廷嘴角的笑容凝滞了一下，转眼又恢复从前：“石大人为什么说是我做的？我是想对付石原，这没错，三个月内他手底下十三家盐庄被盗，我比谁都高兴，但这也不能说明是我做的啊。”
石议谦挽了挽衣袖，道：“萧牧廷，你最好现在便承认了。有些事，我想你肯定不希望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我又不知道，哪儿来什么希望不希望的？石大人有话就明说，”萧牧廷阴阴地笑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哪儿来这么多废话。忘了告诉你，恫吓对我最没用了。”
石议谦依旧漠然地看着他：“我给你三天，三天之内，要么你自己坦白，要么我来说，到时候，很多事情也由不得你了。”
“好啊。”萧牧廷闲闲地答应着，“三天之内，我不会走。那到时候我就在茶铺里恭候石大人，看看石大人到时候能给我点什么惊喜了。”
他说完话，扭头远远地望了一眼叶双荷，甩手走人。
石议谦眼神深邃地看着他走远，人还站在原处。
叶双荷现在最希望的事情就是石议谦也跟着萧牧廷一起赶紧滚蛋，但是看他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想自己还是赶快溜比较好。
眼看棠儿茉儿她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石议谦身上，叶双荷心道这是个好时机，正想着如何矮身从众人的视线范围外遁离，却不妨被人一把拉住。
“咳，咳……”差点被提着的一口气呛死，叶双荷愤怒地抬头，想看看又是谁拦了她的去路还把她害了个半死。
巧也不巧，拉着她的人正是石议谦。
石议谦和萧牧廷两个人虽然在各方面天差地别，但是有一点倒十分相似——拽着人的时候都很用力，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对方往自己身边带。
她好不容易才习惯了萧牧廷的这种行为，可换了石议谦，恕她又接受不了。就算石议谦跟先前的荷儿有多少纠葛，她叶双荷怎么说都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一个陌生人，在大街上突然拉住你，就算是个帅哥，也让人心中很别扭。
叶双荷扭着手腕，企图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荷儿身份低贱，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对大人的名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