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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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皇后- 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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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尚宫?”谢宁也想给她个台阶下:“是不是隔的时日太久,记不太清楚了?你仔细想一想再答也不防事。”

“是,回主子的话,奴婢自入宫以来,一直在宫中伺候主子,也只有天寿二十年时例外。”

“那时你去了哪儿?”

方尚宫轻声说:“奴婢当时随扈去了金风园,一直到当年深秋才重回宫中。”

谢宁固然问的直截了当,方尚宫回答的也坦坦荡荡,就好象她们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方尚宫回答的这样爽快,反而让谢宁下一句话不怎么问了。

方尚宫微微往前倾身:“皇上与主子忽然间问起这件事情,奴婢不敢有什么隐瞒。皇上想问的是什么事,奴婢心里大概也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方尚宫口口声声自称奴婢,皇上竟然觉得听得这么刺耳。

“方尚宫,你本应该是凤彩轩贺妃的宫人,因为什么离开了凤彩轩,又是怎么去的金风园?”

“因为……”

方尚宫顿了一下,终于流露出一丝茫然之色:“先帝到凤彩轩时,酒后曾经认错过人,过了两个月,奴婢发现自己竟然有孕了。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奴婢很害怕。宫中有孕的女子不多,即使有孕了,也都没法儿生下来。奴婢不敢教旁人知道,一直努力掩饰隐瞒,就这样一直瞒到了将近五个多月,天气炎热衣裳也单薄,而肚子实在是遮不住了。说起来很不巧,奴婢在服侍的时候因为中了暑气昏厥过去,一直苦苦隐瞒的事情也就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谢宁已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了,听到这消息时却象是根本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一样,两眼睁大,圆溜溜的象猫儿一样,嘴唇微张,半天都不能合拢。

方尚宫说出这话之前,谢宁一点儿也没有想到方尚宫会是因为这个缘故而随驾去的金风园。

方尚宫当时竟然有孕,那她岂不是……

谢宁的目光飞快的由方尚宫的身上移到皇上身上,然后又有些欲盖弥彰的赶紧挪开视线。

皇上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朗从容,如果不仔细分辨,很难发现他的尾音在微微发颤。

“那孩子呢?你将孩子生下来了吗?”

“奴婢也不知道……”

这话就让人听不明白了。

谢宁眉头紧皱:“你怎么能不知道,那是你的孩子啊。”

“奴婢怀孕的事情被贺妃知道之后,她念着我们是同乡,过去两年也有情分,并没有想要对奴婢不利。那时贺妃娘娘也正好怀胎两个月了,她还将太医开的补品赏了下来,说让我将孩子生下来。只是当时宫中没多少消息瞒得住皇后。有一天天黑之后,皇后遣人将奴婢从凤彩轩召走,从那之后奴婢就一直待在一间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后来还被带到了金风园。”

“当时奴婢已经即将临盆,到了金风园后连着几日天气不好,雷雨交加。那时候还有两个宫女,也和奴婢一同被关在金风园东北角的院子里,她们也都怀着身孕,一个月份比奴婢小些,一个月份同奴婢差不多。”

皇上声音有些抖,只是这会儿谢宁根本注意不到了。

“那两个宫女的名姓你可知道?”

“身旁的人看管很严,奴婢只知道其中一个姓宋,另一个根本没有机会搭上话。”

谢宁和皇上相握的掌心里也是又湿又滑,现在也分不清究竟都是谁出的冷汗。

“后来呢?”

后来?

方尚宫怔怔出神,隔了片刻才说:“后来隔壁屋子里的那个女子似乎摔了一跤腹痛不止,叫老嬷嬷来看说是见红,已经要生了。隔着墙能听见她在那边挣扎,先前还喊的厉害,后来喊的气力也没有了,外头又是雷又是闪,奴婢心慌的很,肚子忽然也疼痛难当。”

☆、三百四十六 记忆

方尚宫从来没有一刻能淡忘那一天。

在金风园里,她被关的那间屋子只有一扇窗子,很小,特别高,屋里没有任何板凳桌椅能让她踩踏攀爬,每天屋子里都是昏暗的,没有多少日光能照进来。那原本应该是间储木料的仓房,门扇足有三指厚,从早到晚都从外面扣着锁。每天只会送饭的时候会从外面将锁打开,然后放下了饭菜又会马上关起来,快得让人来不及看清门外的世界。

如果最初发现自己有孕的时候她的情绪格外激烈抵触,她对腹中突然多出的那块肉有那样多的恐惧和憎厌。但是后来一天天过去,她渐渐的变了。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如果说有什么真正是属于她自己的,那就是这个在她腹中不断成长的孩子。她和他共同保有这个秘密,相依为命。

她记得第一次胎动的时候她的心情。

害怕,震惊,但同时她又觉得那么新奇。

她渐渐忘了被先帝强迫时的痛苦,忘了自己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生命有多么愤恨。

他与那些龌龊全无干系,他就是他,是她的孩子。

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动静也一天比一天要频繁。她曾经有过寻死的念头,可是后来她再也想不起自寻短见这回事。

她想过逃出去,逃离这吃人的深宫,不管到什么地方都好,能够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母子相依为命。她会把自己能有的一切都给他,能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贺妃发现了她的秘密,但是出乎她意料,贺妃没有告发她,也没有让人处置她。其实在这宫里,贺妃的处境也一样危如累卵。她如果真能生下皇子,那自然一切都不同了。可问题是她能不能生得下来?皇后心狠手辣,皇上风流成性处处留情,小小一个贺妃在他心中根本无足轻重。

方尚宫不是没有想过,贺妃留下她和腹中孩子的性命或许是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偷龙转凤……又或是为了旁的,比如贺妃把自己有孕后的补品都给她吃过,每回都是如此,看她吃过之后没事贺妃才会进食。

纸里包不住火,她还是被皇后的人发现了,从此就被关了起来,几个月暗无天日的煎熬,在幽禁的生活中,她每天都怕这是自己的最后一天,每天睡下都怕明天不会再醒来。

皇后无子,她养着几个有孕的宫人是为什么,这一猜就猜得出来。

方尚宫那时每天都在心里默默祝祷,她希望自己能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子,希望皇后能够挑中他,这样他就能活下去。

至于自己,那是肯定不可能保住性命的。

她一点儿也不怕死,她只希望孩子能活。活得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太医给她开的补药她认认真真一口不落的喝完,每天送来的饭食她也都会吃,让自己吃得饱饱的。也许正因为她看起来如此老实听话,逆来顺受,看管他们的人会许她每天在院子里走动一会儿。

但是一同被关起来的其他几个人就不一样了。有一个被关进来没有多久就出了事,用一根折断的竹筷自尽了。另一个则是发了疯,把送饭的人给咬了,后来她也就不知去向了。

一直捱到了金风园的,包括她在内就只有三个人了。

路上受了颠簸惊吓,所以那个不知道名姓的宫人到了金风园后不久就见红了。

听着隔壁传来的一声又一声呻 吟惨叫,方尚宫觉得那声音就象一根绳索般,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她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如果她先一步生下了男婴,那么自己和姓宋的宫人对皇后来说大概就没用了。

她又惊又怕,肚子似乎也隐隐的疼痛起来。

过了好久她才意识到,肚子疼的不对劲。

她也要生了。

只有一个老宫女和一个看起来是医婆打扮的妇人来照看她。

外头大雨倾盆,方尚宫咬着布绳一声不吭,她拼尽全力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生下来这孩子才有活路。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从来没人告诉她,人要到这世上来需要经过这样的艰难和苦痛。

但她生的并不顺。外面已经天黑,雨越下越大,似乎永远都不会停。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可孩子还是没出来。连那尖锐的巨大的疼痛都象在渐渐离她远去。

她好象能闻到屋里弥漫的松香气,窗缝里透进来的雨水和泥土的气味。

她知道身边的人在说话,可是却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后来还有人给她灌了一碗药,喝了药之后她的意识更加昏沉。

后来……

方尚宫轻声说:“后来我就不醒人事,等到我再睁开眼时,已经过了五六天。我没有死,可是我说不出话来了,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一直到先帝从金风园移驾回宫,我才能勉强起身走动。”

“那时候我才知道,皇后生下了嫡子,皇上龙颜大悦,为此还大赦天下,减免京城附近数十郡县的税赋。”

她抬起头来,几年来第一次正视着皇上。

窗外头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暮色四合,屋里没有掌灯,她已经看不清楚皇上的面容和神情了。

“奴婢也只知道这么多。我也想知道我生下的孩子究竟在哪里,是死是活。如果他活着,那活在什么地方?如果……他已经死了,那他埋在了哪里呢?可是当年涉及此事的人一个也找不着了,我连自己是怎么逃过一条命的都不知道。”

那一年之后她的身体也彻底垮了,每逢阴雨湿冷的天气她就无法下地,她的嗓子也坏了,多年来只能进食软烂的粥汤,一直到大皇子出生的那年她才能勉强发出声音,说出的话嘶哑难辨。

“其实奴婢也不是没幻想过,我的孩子大概还活着……也许有生之年我能知道他过得很好,或许还能和他见上一面,这就足够了。”

她干涸多年的眼眶中漫上一层水光,方尚宫轻声说:“这就足够了。”

☆、三百四十七 月色

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谢宁慢慢转过头看着皇上。

皇上的面容在昏暗中显得那样沉寂。

“这就,足够了吗?”

皇上半晌只问了这句话。

方尚宫慢慢的点了头,话音象她前面说的话一样坚定不移。

“这就足够了。”

皇上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是吗?”

谢宁的手冷一阵,热一阵的。方尚宫讲的话不多,可是话中的意思却重的让她觉得难以担负。她一时间想到了自己前一次生二皇子时艰难的关头,一时间又想到了那只去过一次的金风园。

她记忆中的金风园凄清冰冷,在那里死去了太多人,明寿公主,贤妃,还有她的婶娘……那是一个阴谋与死亡笼罩的地方。

一时间她又想起了那个与皇上去见明寿公主的夜晚,高大松柏树长满了小路的两侧,密密的垂下的枝叶拂过轿辇的顶盖,发出悉簌细碎的声音,象是有人在黑暗中窃窃私语,似远还近。

谢宁忽然想起,金风园中最荒僻的地方,就是东北角的料库,那处曾关押明寿公主的院落,名唤风入松。

方尚宫曾经被关的地方,莫非就是那里?

皇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掌灯。”

夏月领着宫人鱼贯而入,将室内的纱灯一盏盏点亮。从敞开的半扇窗子往外看,院子里的灯也次第点亮。院落中的石灯,廊下的宫灯。

被灯盏照亮的庭院,与刚才黑暗的宫殿,仿佛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光明回到了这间屋子里,看着方尚宫坐在那里安详如旧,皇上也平静而从容。仿佛只有她还陷在三十多年前的悲辛交加之中无法挣脱。

但即使是此时此刻,谢宁神思不属,心不在焉的这个时候,她仍然本能的捕捉到了方尚宫和皇上掩藏在平静下的异样。

明寿公主和方尚宫都说,太后差遣去的白尚宫将与此事相关的人都灭口了。

方尚宫却活了下来。

这一死一活,之间的出入怎么解释呢?

方尚宫怎么活下来的?能在皇后的控制下救下她、在她难以动弹时照料她的人又是谁?

皇上站起身,扶着谢宁慢慢卧下,又将薄被替她盖好。

“朕去去就来,等朕回来一起用晚膳。

谢宁点了点头。

目送皇上与方尚宫先后出去,谢宁紧紧闭上眼,随即又睁开。

她存疑的地方,皇上绝不会想不到。

望着因为刚才撩起又放下的帘帷,谢宁因为关切微微欠起身,但很快又因为疲惫而倒回枕头上。

从她躺的枕上可以看见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下弦月被天际的叠云半遮半掩着。

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一时间竟然恍惚难辨这哭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

是多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吗?

可她马上就清醒了。

这是三皇子在哭。这样的哭法,八成是又把襁褓尿湿了,让他觉得不舒服了。

饿的时候他的哭声更短促,更急切。

而觉得不舒服的时候,他一开始并不是在哭,而是不适的哼哼唧唧的,跟猫儿似的。

三皇子当然不会说话,但是谢宁是他的母亲,她了解他有时候就象了解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当她看着他的时候,她分明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脉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流淌着。

有人说母子连心,或许……

谢宁怔了下。

方尚宫,她对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全然一无所知吗?

乳母抱着三皇子走进来,过了片刻二皇子也跟着乳母范氏一起来了。

谢宁被这两个宝贝缠的顿时无暇去思索那艰深复杂的事了。

皇上沿着回廊往前走,方尚宫跟在后头。

这时候连白洪齐都没有在跟前伺候。

等到了小书房的门前,方尚宫发现白洪齐已经先一步到了这儿来打点伺候着。小书房里的灯盏都点亮了,窗子开着,帘栊半垂,连茶都已经沏好。

方尚宫迈过了门坎,站在靠右首的地方。

皇上伸开手,白洪齐上前伺候,将皇上的外面罩的纱袍解下,另取了一件淡灰青色麻纱长衫替他穿戴上,又将茶斟满,端了过来。

与从前不同的是,白洪齐没将茶直接递到皇上手边,而是先端给了方尚宫。

方尚宫比平时慢了一拍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小托盘接了过来,缓缓走上前,将茶奉与皇上。

白洪齐已经极识趣的退了出去,不但退出了小书房,甚至退到了廊阶之下,飞快的抬手拭去额上的汗珠。

明明这时天气已经不热,晚风吹来了无尽凉意。

皇上看了方尚宫一眼,两人的目光一触,皇上的目光显得坦然而澄澈,方尚宫却是在目光相触的那一刻立刻将头低下。

皇上将茶盏端了起来,随手放在一边。

“方尚宫。”

她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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