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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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帝-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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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旋没对黎冰提起小雪的事,就怕她胡思乱想。因此他在後台明示又暗示老半天,以免这群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给他露了底。

也不知他们是听懂了,或者因为後台来了个大美女而傻愣住,总之直到叙旧结束、表演开始,还真的没有一个人提起小雪的事。

「那个傻蛋王子刚才说那些是什麽意思?」慢半拍的女歌者回过神来。

「娶了大老婆,却以为自己娶到小老婆的意思?」画了丑角妆的团长语毕,後脑被妻子狠狠拍了一掌。

「这样都认不出来?」戴着面具的奇术师,依然还没出场就能引来全场女士尖叫。他搓着下巴,远远看着那对在贵宾席上入座的男女,啧啧称奇。「真是奇葩。」

那七天七夜,黎冰既快乐又害怕。究竟是害怕庆典太快结束,或者是结束後会证实一切仍旧是场梦?她不知道。只知道每当入夜後,她总是浑浑噩噩,既感到幸福,却又觉得茫然不真实。

不!不!幸福需要代价,即便是神只也不能强取豪夺!

公主不愿屈服於不朽的神力,她以凡人之躯,对夜神设下三道考验——什麽能穿越死与生?什麽能驱逐伤悲?

什麽能让荒地开出花蕊,让荆棘开出蔷薇?

什麽能带给人烦恼,却又让人忘却烦恼?什麽能让人笑着流泪?

把它带来给我,我便成为祢的後。

凤旋在天京并非无亲无故,因此逢年过节总得去霍家向姑母和姑丈请安。黎冰身为公主,霍青云夫妇当然不敢对她端长辈架子,不过黎冰对於民间礼数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每到霍家,就乖乖跟在丈夫身边当个负责微笑的小傻妹,丈夫喂她吃什麽她就吃,丈夫拜见姑母和姑丈她也跟着拜,听话极了,就只有一点——和女眷交际这件事,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打发。

凤旋心想她从小就不习惯这些,也没什麽不好,三姑六婆的可怕连男人都知道。於是大多吃完饭,送上礼物,小俩口就打道回府了。这一来一往几次,有人说公主看起来挺好相处,就是木了点;有人说凤旋非要把媳妇绑在裤头上才安心;也有人说公主不和亲戚交际是看不起人——三姑六婆嘛,要讲得出好话早就天下太平了。

但是,好歹霍家也收留了凤旋数个寒暑,有时候不见得真的吃了饭就能告退,长辈总有些话要交代,於是不得不让黎冰先待在花厅等着他。

凤旋的姑母,霍夫人算是天京贵妇团里号召力颇强的人物,没事便会召集贵族人家的女眷打牌看戏游湖,就是心眼直,什麽事情都见山是山。凤旋住在霍家时,霍青云几个侄女、甥女都对他颇有好感,这天正好几个女孩也在——前几次凤旋带新娘子回霍家,她们没赶上,这回终於赶上了。

霍夫人对此也没多想,毕竟凤旋都成亲了,还是圣上赐的婚,她们能怎麽着?於是她把所有的晚辈都一块儿照应了,连黎冰也没漏掉,让他们聚在一起打牌喝茶下棋。

黎冰一直插不上话,也不会打牌,但默默听着也挺有意思,毕竟这是她从未拥有与接触过的新奇事物,哪怕对老百姓来说再平凡无奇,却彷佛为她那座高塔的小窗外展开一个无垠新世界。她索性就坐着边喝茶边听边看。

「我听说凤哥哥去永济国平乱时,大公主跑到前线去,凤哥哥为了保护公主,跟公主睡在同一个营帐里,圣上才不得不赐婚呢。」

那个谁来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别乱造谣,公主是金枝玉叶,洁身自爱,怎麽可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这到底是平反,或者落井下石?

「我母亲的姊姊是太平宫的管事,这些事在宫里早就不是秘密了。皇后娘娘雍容大度,不跟庶出的公主计较,可我真是觉得太不平了,凤哥哥本来该娶的是我们大辰未来的女皇,结果却为了保护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而委屈求全。凤哥哥那麽优秀,本来可以成为辅政亲王,将来还能回高阳做他想做的事,现在却全都成了泡影!娶了庶出又什麽都不是的公主,他还有机会回高阳吗?」

花厅一片静默,有人觑眼看着面无表情的黎冰,和那位好有正义感的表小姐。霍夫人乾咳两声,正要发话打圆场,另一位表小姐又开口了。

「真是替嫡公主不平啊,品行端正的人就是斗不过厚颜无耻的小人!」

「你之前不是骂嫡公主仗势欺人抢你的凤哥哥吗?」怎麽这会儿又替人家抱起不平了?这抱不平还真廉价。

「真正可怜的是凤哥哥啊!皇室又怎样?皇室就能不讲理了吗?」她才是真心真意地在为凤旋抱不平,天底下有谁比她更体贴凤旋的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主嫁到民间来也只是人家的媳妇,我希望嫂子到时可别为难凤哥哥,我只不过替他说出了真心话!」

「你什麽时候听得懂人话了,还会替人讲真心话?」霍夫人一脸稀奇,某表小姐气得踩脚。

「我和大公主情投意合,是我要她到前线陪我一阵子。」

霍磊一听花厅这里的气氛不太对,立刻就去把表哥拉来,还很快地把某表妹的正义之鸣大略讲述一遍,是以凤旋一进花厅就往黎冰身前一站,好像老鹰护着小雏鸟似的。

「我想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不会喜欢有人把太平宫说成专门道人是非的地方,如果有人狐假虎威冒充太平宫的立场说三道四,让炎帝城的主子知道了,我很好奇这种造谣生事的宫奴还能在太平宫留多久?」他拉起黎冰,向霍夫人道别,离去前又道:「就算我成为辅政亲王,大辰也未必会放我回高阳,史上从来就没有亲王与女皇分隔两地。」熙皇所说的条件,充其量就是画了个比现实更大的大饼,他很清楚。「能不能回去就看天意,但最起码我可以娶我想娶的女人,我很快活,不需要替我觉得委屈。你不如替你过去自以为是伤害的那些人觉得委屈,还比较实际一点。」

两人出了霍府,黎冰低垂着头不说话,凤旋拉着她走到转角的李树下,又忍不住揉着她因为梳起云髻而露出的纤细後颈,像安抚小动物那样。「不用放在心上,以後不会再碰上她们。」

黎冰摇摇头。「不是这个原因。」一群没有什麽威胁性的女人,因为镇日无事所以只能东家长、西家短,相比过去面对太平宫随时随地能压迫得她们毫无立足之地却还要假装仁慈宽容,根本算不了什麽。「对不起,还要你撒谎维护我。」主帅带女人进军营,这不是害得凤旋自己承认,他那些同僚扣在他身上的莫须有罪名都是真的吗?他明明是个很尽责、很爱护部下的将领……

她的话让凤旋窝心地笑了。「我不在乎。我现在做的是一直以来最想做的工作,娶的是最喜爱的女人,天底下谁比我幸运?」

所以……黎冰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

喜爱和爱,很接近了吧?她知道他们的爱情还未成熟,依然一日日的在酝酿,他是疼她怜惜她的,终有一天那会变成爱吧?

他会爱她,而她始终恋慕着他。如果这是上天给她的补偿,如果凤旋就是她这辈子从未得到过的幸福与渴望,那麽……也许她能够放下所有的怨恨,也许她不该再想早已成为往事的仇恨,只要想着他,看着他,与他厮守,就这麽并肩携手走下去,那会多美好?

夕市开始了,凤旋索性牵着她的手逛起市集,还买了一串糖球,豆沙馅外裹瓜子仁的,还有山药和荸荠沾糖稀的,一颗颗都做得精巧又好看。他拿给黎冰,她吃了一颗後,举起糖球串喂丈夫也吃一颗,两人把那串糖球分着吃。

平凡夫妻小日子,因为很简单,所以也很容易满足啊。

後来,凤旋还放话,以後他要到霍家拜访时,若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也在,那就恕他另择良日再登门。

在亲情里失去的,能够在爱情里找回来,也许真是一种补偿。如果能就此放下那些梦魇与怨恨就好了。

她是真的几乎要放下的,凤旋让她相信,当两个人相爱相守,平淡知足,这世间再没有什麽比这更重要。那些怨恨,那些不甘,似乎就要在丈夫的呵护与疼爱下被安抚了。

然而让黎冰辗转难眠的,却是来自太平宫如影随形的嘲弄。

太平宫只是炎帝城的东宫,却彷佛掌握炎帝城的一切,掌握那座黑色巨城里所有人的生死和喜怒哀乐。没有任何秘密能逃过太平宫的监视,没有谁的尊严是一回事。她总是觉得好不公平,她都出嫁了,太平宫还是不肯放过她!

不久,炎帝城却传来让黎冰失笑的消息。那时凤旋不在,她听完李嬷嬷从宫里打听到的消息时,笑得身子都颤抖了,忍不住双手撑在桌缘。打磨得光可监人的黑檀木桌几上,倒映出她扭曲嘲讽的笑脸。

皇后病了。什麽病不得而知,倒是最近宫里人人都知道,有个小宫女,竟然大胆接近熙皇自荐寝席,结果怀上龙种了。

帝后情深,有多情深,情深到淩迟另一个女人至死?她是不得而知。但她很好奇,那些深情能敌得过比皇后年轻数十岁的对手吗?

皇后以为她臝了这辈子最怨恨的对手,谁知道年轻的新人更快後来居上,威胁竟然来得令人措手不及!她想必是恨到病了吧?九五至尊身边的位置,多少女人虎视眈眈?她防着另一个女人取代她的位置,然而走了一个兰妃,她还可以防得了其他更年轻、更貌美的女人吗?呵呵呵哈哈哈哈……

黎冰笑到流泪。既痛快,又觉得悲哀。

其实皇后也挺可怜的。这辈子巴不得丈夫眼里只有她,认定她才是他的唯一,好不容易,那个不该出现在她爱情之中的可恨眼中钉走了,谁知道马上又冒出另一根肉中刺。

又过几日,黎冰回宫给兰妃过冥寿。其实在宫外过也行,但她就是故意找理由回去,还穿上母妃最爱的绀紫色黑蝶纹袒领华袍,细腰束上黑樱纹腰封。婚後的她虽然圆润了一些,但犹比过去更艳光照人,而她偏要打扮得像母妃一样,连首饰都是母妃生前所佩戴的黑钻石项链与耳坠——以前戴在母妃身上,虽然好看却有些死气沉沉,如今她春风得意,在她身上只显得贵气又华丽。

虽然非皇后所出,但礼数上,黎冰还是得到太平宫去向皇后请安。宫奴以皇后正在养病为由,拒绝放行,黎冰这回可没那麽容易打发。

「我带了补品孝敬母后呢。」她皮笑肉不笑,推开宫奴强行闯入太平宫。太平宫,就像阴森清冷的长乐宫永恒的对比,雕栏玉砌不见褪色,圜中百花盛放,群蝶漫舞,金阳斜洒在琉璃瓦和琉璃壁上,让整座太平宫都浸润在光泽之中,竖琴与洞箫偶然奏起天籁,鸟啭与风铃声此起彼落,这才真正配称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哪怕是传言皇后大病的此刻,依然如昔。这幅景象让黎冰心里更不痛快。

太平宫是面阔七间,进深三间,总共三进格局,硬是比长乐宫大了一倍。

黎冰冷着脸走进明间,宫奴虽试图拦阻,但她仍是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稍间的寝殿,皇后果真卧床不起,咳嗽声一下急过一下。

她应该退开的。那一刻黎冰动了念头,有些心软,然而母妃临终前的模样却在同时浮上脑海,那椎心刺骨的痛,那孤立无援的旁徨无助,至今每每让她自睡梦中惊醒,早该成为过往的情绪仍然冲刷得她泫然欲泣,直到丈夫抱着她柔声安抚,那一切痛苦才慢慢沉淀……啊!母妃那时被逼得连御医都看不得,不像皇后,太医院每日让院判领着五六名太医来看诊。当下她眼神一冷,大步跨进皇后的寝殿。

「孩儿来给母后请安了。」

「谁?」皇后仓皇地从床上坐起,一见黎冰,她瞬间睁大眼。

黎冰知道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谁,她衰老的脸庞惨白如纸,揉合了痛楚与不敢置信——她以为她终於赢了,那女人不再能威胁她,但为什麽……

最後,像是终於想起黎冰是谁,一切的情绪转为愤怒。

「谁让你进来的?」她厉声斥责。

「那班狗奴才想必是在母后大病後没人管束,倒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敢顶撞我,於是冰儿便自个儿进来了。冰儿听说母后病得严重,赶忙回炎帝城探望母后,母后可别怪冰儿来得匆忙啊。」

「谁是你……的母后?咳……咳……来人……」

「这话可别让父皇听见了,母后。您不是一国之母,难道那个伍昭仪才是吗?还是您希望我喊那个伍昭仪母后?」

「你……不用你来猫哭耗子。你想看什麽?看我失宠?」皇后笑了起来,「我还活着,我的女儿会成为女皇,那个小小的昭仪我还不放在眼里!」话落,又是一阵连肺也要咳出来似的剧烈咳嗽。黎冰上前倒了杯茶,藉机坐在床畔。

「是啊,但父皇龙体还硬朗,伍昭仪也许会为父皇生下他一直期待的皇子呢!」她呢喃低语,却字字如刀刃,如荆棘!

皇后大怒,挥开她递上的茶水,茶杯滚到床底下摔个粉碎,茶水泼湿了丝被和她俩的衣裳,黎冰不为所动,骄傲地武装起她美丽的盔甲和伤人的刺,嗡嗡嗡论坛。

「轮不到你来得意!你母亲输了,你也一样,这辈子就只能活在你弟弟妹妹的阴影下,你得意什麽?」皇后边笑边咳。

「得意我终於有伴了,也许霜华妹妹很乐意也一起待在阴影下?」

皇后发狠地甩了黎冰一巴掌,然而终究是病体,那力道还不足以把黎冰打痛。黎冰抬起头,美眸狂乱,被报复的快感所驱策,她逼近皇后,用阴毒的、嘲讽的口吻道:「真可怜呐,我母妃走了以後,你就觉得能够高枕无忧了吧?瞧你让自己变成这副苍老丑陋的模样。」

当年皇后在母妃病中驾临长乐宫的情景,对她而言不过是昨日,那份恐惧,那份屈辱,那份卑微,那份无奈,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你什麽都想把我母妃压下去,但你绝没想过,最後会输在一个其实什麽都不如你们俩,但就是比你年轻的女人手上吧?你可以打压你的敌人,但『敌人』真的能永远消失吗?父皇真应该来看看,他的皇后竟然变成这副德性。我刚才见到了伍昭仪呢,虽然没有我母亲漂亮,但也比你好看多了,父皇最後会记得他三个妻子的模样——一个来不及见最後一面就走了,多年来托你的福,他甚至不曾见过她年华老去时的模样,但她年轻时是绝世美人,以後每当他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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