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云柏终于明白了东方阡陌的意图,连忙起身挡在东方阡陌的面前,有些犹豫地道:“她现在很危险,需要保密。”
“好,我知道了。”东方阡陌答应了一声,便准备亲自出去,见云柏望着自己的目光闪烁起来,东方阡陌便磊落地一笑,满身的洒脱好像清风一样拂遍山冈:“云兄,请相信在下!”
定定地看了东方阡陌一眼,见他毫不退缩地回视,云柏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等到东方阡陌一走,云柏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抱着小娘子的手都抖了起来,忙将她放到一旁的凉榻上,云柏双腿一软,竟差点倒在地上。
方才赶路太急了,一旦放松竟有些脱力。
云柏就在明夏的身边轻轻坐定,见她梳理好的发髻早已凌乱不堪,发丝粘在脸颊之上,便忍不住伸出手来,细细地将那些不听话的发丝全都拨开,小娘子那苍白的小脸便毫无阻碍地展现在了眼前。
这般消瘦啊,就连往常那圆润的下巴也好像削尖了的刀子般满是凌厉,可她的面色却是这般灰白而无助,紧闭的双眸只能看见那长长的睫毛,直直的小鼻子也不复往日的挺翘,那双唇,早已苍白的好像纸一样……这个样子,实在说不上美,可为什么他却百看不厌,看了还想看,只觉得怎样都看不够呢?
他终于知道这辈子他所犯的最大错误,便是在信都的某一个晚上,因为浑浑噩噩痴痴傻傻,而以沉默回拒了小娘子的一个建议……现在想来真是蠢,当初干干脆脆地答应了,这些日子里的苦难可不就全都避免了么?
“你说我怎么这般蠢呢,小娘子?”云柏摸了摸明夏的面颊,自言自语道:“想当初就不该拒绝了你的挽留,答应了老头子的事,我可以耍赖嘛,可是那时候的我竟怕你连累我不能遨游四海,竟怕因为这一句话而羁绊住这一生,竟怕……怕身边多了一个你,就会心有挂碍……我真是太蠢了!为了这些有的没的想法,竟然……不过小娘子你不要骂我,我已经得到报应了,不能见你的日子里,我天天睡不好觉,也吃不好饭,或许这就是书中所说过的那种吧,呃,我却是背不出来的,小娘子,你一定要好起来,等着教给我这话怎样念,这样可好?”哽咽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微不可闻,云柏将头埋在明夏的手上,满心的悲痛与恐惧好像潮水般袭来,叫他终于忍不住再次弹下了男儿泪。
东方阡陌跨进门来的时候,便见背光之中云柏的双肩耸动,竟是这样的凄楚……唉,也不知那岌岌可危之人是谁,竟会叫云柏这样的男儿汉伤心成这般模样,东方阡陌这样想着,便忍不住仔细看了看榻上那人的面目,这一看不打紧,他的双眸猛然大张,一颗心也忽的提上了嗓子眼。
那……那人岂不是,杜家娘子?
因为那一身的男装,他竟没有向这里想,初时云柏将那人的面目拥在怀里他也看见,现在才知晓,这竟是杜家娘子!
可是,她何至于落魄如此?
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阡陌满心的疑惑,却在想起杜家娘子现在仍然性命攸关的时候,忙走上前,又叫过身后的老大夫来,心急地叫他快去看!
云柏被东方阡陌拉到一旁,那老大夫便坐在明夏身边为她诊脉,只是,诊了没一会儿他就站起身来,开始解那病人的衣衫……这样子一定是外伤大于内伤啊,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珍惜,好好的身子也能折腾成这样,老大夫嘘唏不已。
然而一旁的云柏和东方阡陌却全都目眦欲裂,这这这……这小娘子可还是方才及笄的女儿之身,怎能……
“老大夫,您不能……”
“周师傅,这不妥……”
云柏与东方阡陌异口同声,那老大夫却回身望了他们一眼,奇怪道:“二位公子怎么了?”
“这……我家小娘子还是清白的女儿身……”云柏压低了声音,却不容人质疑地说着。
东方阡陌闻言看了云柏一眼,为着那个“我家”而微微顿了一下,却也道:“是啊周师傅,这……这是位小娘子,只怕不妥吧?”
“哈哈……”那周大夫却大笑一声,道:“二位可真是护花心切,放心吧,我老头子没那么龌龊,我就是看看她手臂和膝盖上的伤。”
“哦,”云柏松了一口气。
“恩,”东方阡陌如释重负。
然而那周大夫笑着摇了摇头,便开始检视明夏身上的摔伤,只是,越看他的额头便皱的越紧,那深深地皱纹好像也凝结了起来,一如他现在的心情,这位小娘子的摔伤,怎会如此之重?
第一百四十五章:醒来
七月流火,每日间午时既至,这长安城内外便酷热非常,人们也都像约好了一般,这个时刻从来都是窝在林荫之下廊檐之内,断不会顶着烈日出门,要出门,也要等这要命的午时三刻过去了呀。
然而,总是有些人没那福分在烈日当空的时候躲在遮蔽之下享受清凉的,茶棚的老汉看了看那袭近来总是打路边往返的白色身影,很是怜惜地叹了一口气,这是谁家的小厮哦,每日间总要从这里走一趟,还都是挑的眼下这般难耐的时刻,看看这好好的一个俊俏小厮,生生的晒成一枚黑炭咯……
然而那身影来去如风,坐下马儿看来也是极俊的,四蹄翻飞好似腾云驾雾,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老汉的视线内,叹一口气,老汉兀自一边嗟叹一边煮茶去了……
然则此黑炭非是旁人,正是云柏。
以最快的速度赶至这明溪山庄,云柏也顾不上擦汗,便直接自后门处进了庄子,然后将马儿随便一栓,早展开了身形向一处僻静的小院飞奔了去……
因为来了无数遍,那路径早在云柏的脑海中熟烂了,是以脚下步伐频转,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院门前。云柏却骤然一停,由极动一下子陷入极静,他却脸不红气不喘,显见的功力又见高深,这跟他近日来每天往返明溪山庄与长安城是决计分不开干系的,说起来小娘子还是第一大助力……然而向来看重武功修为的云柏这回却没一点欣喜,假如可能,他宁愿不要这突破不要这进步,只盼望小娘子能够安然醒了过来,好好的坐在那里欺负他……
是的,他现在可是很心甘情愿的给小娘子欺负啊,可是小娘子……小娘子哪怕起来看他一眼,现在也难办到。
“唉,”云柏轻轻地叹一口气,便伸出手来推开那院门,心中虽然希望万千,但却明白一切都是徒劳,小娘子只怕还跟昨天是一个模样。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轻轻踏进那条窄窄的小径,云柏却听见往日沉寂的屋子内传来一声轻语,而且,是……是个女声!
由于练武的原因,云柏的听力灵敏,只一个细细的音节他便听出来了,那的确是魂牵梦萦睡里梦里也难忘记的声调啊!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云柏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迈开脚步,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在他的眼前展现,满心满意的只有一个念头,小娘子醒来了!!!
连日来的忧急与奔波叫云柏的脸庞也瘦消起来,越发显得那脸色黝黑,可是镶嵌其上的那双眼眸却在此刻熠熠生辉,简直比那晴空中最亮的星星还要亮!
可是,欣喜之外,为何又有一丝惆怅涌上心头,叫云柏的脚步竟有些踟蹰?
大抵一个日思夜想的喜讯乍然降临,人们都会有些习惯性的不敢置信吧,就好像现在的云柏,越是接近那个垂着竹帘的屋门,他的脑海中便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小娘子此番险死还生堪堪得活,那是他期盼已久的呀,可是这好消息一下子呈现在了眼前,为何心中竟有些……微微的怯意?
然而还有什么比得过小娘子活转来这个消息更叫人高兴呢?云柏一拍脑门,鄙视了自己一回便抬手掀起了帘子。
果不其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置于窗下的小榻,榻中人一身素纱,正面向房门而坐,一双眼眸似秋水,两弯黛眉类小山,面颊虽然消瘦却仍然白嫩可人,身子即便清减却不损丝毫美丽,反而更添些弱柳扶风的柔弱,我见犹怜……
这样的干净这样的淡远啊,这样的研美这样的清秀啊,这样的生机这样的安然啊……甚得吾心!
云柏欣慰地想着,眼光却凝在那消瘦的身影上怎么也移不开来,就这般与那双清浅的视线胶着着,胶着着……可是,为什么眼前却模糊起来?
至今方知,什么是两心相悦什么是心之所钟,原来,这滋味并不难过,就好比现在的他,虽然每日奔波,但心下却是半忧半蜜,娘亲说的一点也不对啊……
任凭泪水肆虐,云柏却一点也不害羞,一旦直面本心,他便回复了往日那般嬉笑乐观的性子,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是光明磊落,自己想要的都不敢说出口,那算什么男儿汉?
坐在明夏身边为她喂药的侍女见状连忙站起身,然而云柏却什么也没看见,他现在的眼里心里都是小娘子,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分半点心思。
明夏的心里有些奇怪,看见云柏的第一眼她就纳闷儿了,怎么一觉醒来,云柏竟变得这样黑?
坐在明夏的身旁,云柏只是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手指轻抬摸上那瘦消白皙的面颊,直到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指尖的温度,心中的狂喜才如决堤的洪水蜂拥而至,再也不可遏止。
“你终于醒来了……”双臂一圈,将那个瘦弱的身影圈进怀里,真真切切的喜悦才填满了心海的每一个角落,这般的温暖这般的富足,好像全世界都被拥进了怀中一般,云柏将头搁在那个轻轻巧巧的肩膀上,口中喃喃出声,却奇异地含了一丝哽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小娘子,你真可恨啊,这么会折磨人……”
好一会儿,感受到怀中人没有动静,云柏雀跃的心中一凉,忙放开双臂,将小娘子扶在身前,有些忐忑地研究了一会儿她面上的表情,只见那双眼眸仍旧沉淀着看透世情的豁达与不灭的活力,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仍是小心地问:“小娘子,你……你怎么了?”难不成……难不成真个脑子出了问题?
那老成的周大夫的确说过,这样大的创伤,又是命悬一线救过来的,只怕醒转之后会留下些后遗症,譬如失忆啊腿脚不灵便啊什么的,那时候云柏还没有细想,只是觉得小娘子要能活转就是天下最大的好事,此番想来却是有些后悔,唉,其实后悔也没办法,又不是说,倘若当初就料到现在的担心小娘子就不会有事了……
云柏想了想,随即满面悲愤颇有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激昂道:“不管怎样,小娘子,我都会陪着你的!”
说完云柏便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他现在已经有些学聪明了,说出这番话也是为了试探小娘子是否还在生着自己曾经没有留在她身边的气,然而看来看去,却见小娘子只是盯着他的脸瞧,好像那上面能瞧出一朵花来……云柏脸红一红,目光灼灼便无法再进行下去,只是心慌意乱地瞥向四周,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只听得小娘子那熟悉的清越之音道:“云柏,是你吗?你怎会……这样黑了?”
云柏一愣,随即哭笑不得,他……他这般忐忑,可为何,为何小娘子纠结的却是这个?
这叫满腹柔肠的他情何以堪哪?
耳边又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云柏这才恍然转头,便看见了一旁悄然侍立面色绯红的侍女,正双目放光地望着他们,脸上犹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是何时进来的?”云柏想都没想,便对着那侍女脱口问出。
侍女愕然,一时间竟有些没反应过来,这……这是什么问话啊?
还是明夏旁观者清,便向那侍女笑道:“桃儿,你可以下去了,有事我再唤你。”
目送桃儿顶着满脸的不明所以走出房间,明夏才从云柏怀里挣脱起来,细细考量着现在的处境。
她承认,她叫云柏给吓着了,以至于在他抱她入怀时竟没有意思意思地挣扎一下……
漫长的一梦啊,梦醒了天却更热了,醒来的那一刹那明夏的脑海简直空白一片全然没有意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名唤桃儿的侍女喜极而泣,双手合什连呼老天有眼,公子和云公子一定会很高兴云云……
尽管明夏初时醒来脑子还有些不灵光,可稍稍一想便也知道那“云公子”指的是云柏了,可是那“公子”却是何人,明夏一时间没想出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几句话之间明夏便成功从那小侍女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原来竟是东方阡陌……
这消息颇有些震撼性,因为明夏一直以为再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会是杜礼和卢氏三娘小郎他们那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却从没对这般一个陌生的环境做过思想准备的,因此一时间就有些骇然,骇然之后,是疑惑。
正要从那侍女口中问出更多的信息,却不想竹帘一掀,竟出现了云柏那张黑黑的面庞……实在是太黑了,虽说黑是健康的肤色,可这黑过了头,也有损威仪啊。
明夏的心神全都让这惊天发现给震住了,便将脑海中的疑惑暂先搁置起来,只是,云柏后来的行为却叫她旧惑未解再添新惑。
他……他怎么还哭了?
当云柏站在竹帘之后久久凝望着她,在她还疑惑他为何这般黑的时候,他那双漆黑耀眼的双眸竟然滴出泪来,一颗一颗好似东海的龙珠般皎白圆润,叫明夏看得啧啧称奇,这人……这人还有这般孩子状的模样啊?
正思忖着云柏为何落下了轻易不见的男儿泪,明夏却看见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视旁人如无物般,只是凝视着她,一瞬都不瞬!
这样的阵势真是前所未见,以至于明夏的思路跟不上眼中的所见,便呆滞着,直到他满目生辉地望着她,一会儿又奇奇怪怪地面现惊恐拉她入怀,又说了那么些煽情的话……哎呀,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了。
明夏后知后觉地抚了抚胳膊,这才陡然发现,右手臂好像没有红肿了呢!
这……这怎么可能,这红肿为何消除的这样快?
昏迷之人的新陈代谢不是不旺盛么,为何这手臂,竟连结的痂都脱落了?
是哪个神医这般高妙,医术高超啊高超,短短几天工夫就能让她的手臂复原到这般程度,说是华佗再世也不为过了!
云柏见状却拉过明夏的衣袖,轻轻地将她捋上去的那部分袖子又拉了下来,一边安慰道:“你不需看了,虽然疤痕还没消退,不过不要灰心,那个周大夫说了,假以时日这个胳膊一定回复成为一段欺霜赛雪的藕臂,仍然会白白嫩嫩不留一丝痕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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