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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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城之夜-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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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拳头裹挟狠戾风声袭向连轶。
  连轶注意力全部在纪言身上,完全没堤防这突然袭来的拳头。对方拳路专业,训练有素,应当是高薪雇佣的职业打|手。一两个还能应付,但竟堵过来四个……密集如雨的拳头挥向连轶,连轶勉强躲闪,挨下好几计重击。
  苏瑞跑过来,按住纪言肩膀,担忧地道:“纪言你没事吧,还好我把他们喊了过来,这个混蛋竟然对你……”
  纪言盯着前方晃动的人影,脸色很差:“让他们住手。”
  苏瑞
  一怔。
  纪言揪住苏瑞衣襟,吼道:“让他们住手!”
  苏瑞被纪言眼睛里烧红的怒意惊得一颤,急忙转过头,冲那四人喝道:“住手,不要打了!”
  四人听到雇主命令,停止了攻击。
  纪言推开苏瑞,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扶起连轶。
  苏瑞望向纪言,眼睛惶惶不安地睁大,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纪言心中很乱。
  他别过头,避开苏瑞目光,道:“苏瑞,你走吧,我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苏瑞害怕再惹纪言生气,领着那四个打手,远远地走开了。
  纪言扶着连轶走到一张公共长椅坐下。
  连轶头发很乱,脸上挂彩,衣服也在打架中扯坏了,看起来颇为狼狈。连轶低低地笑了,好像全身疼痛无所谓的样子。
  “被这样打,还是头一遭。”连轶笑道。
  纪言没什么心思笑。
  他默默地想,自己待会要说出口的话,恐怕会令连轶也没心思笑了。
  纪言仰头,蓝天白云映入眼帘,真是个美好的天气。
  这么美好的天气,却一丝温暖的感觉也没有。
  纪言深深地吸口气,垂下眼睛,望向日光穿透繁密树叶落在地上的细碎光斑。
  他以他能够说出的,最冰冷的口吻,道:“连轶,我们散了吧。”
  身边人的气息一瞬间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了,而是戛然静止了。
  纪言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冷冷地说下去:“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通过这些事,我想明白了,我没办法接受我们这种关系,趁现在还没太多牵扯,散了吧。”
  “没太多牵扯?”连轶语气模糊,听不出情绪,“事到如今,你说我们没太多牵扯?” 
  连轶的反问令纪言心慌,但是纪言的声音,依然在冰窖里冻过似的,一片冰凉:“难道你认为有牵扯?别虚伪了,那时候我被韩以城抓住,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明明白白,记得清清楚楚。你说我愚蠢,说我令你失望透顶,说我跟你毫无关系,这些话你可真说的出口啊,连轶。”
  “我当时必须那样做。”连轶有些急促,“韩以城如果说到做到,不管他开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他。但他不是个遵守规则的人,他想要的并不是跟我谈判,而是在探究我到底多在乎你。我答应他,我和你都会陷入被动;我必须表现出对你的不介意,他才会认为你丧失价值,也才可能放过你。”
  连轶话音一顿,又道:“纪言,我对韩以城说什
  么,你不要管,你要相信我对你说的话。”
  纪言默默地想:相信吗?其实,他是信的。
  虽然连轶的话冷漠刺骨,毒辣烧心,寥寥数语,便将他打入万丈深渊,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连轶。
  选择相信两人目光相撞时,连轶眼睛里一掠而过,细微到难以辨认的担忧。
  不过,相信又怎样呢?
  他害死了韩以风,令苏瑞陷入魔怔,他不能,再拖累连轶。
  连轶对他太重要了,重要到,必须舍弃。
  纪言扯出一抹冷笑,尖锐地道:“口才真好,那么狠一段话,被你这样一说,好像还挺高尚啊!说白了,你不就觉得我不值那20%股票吗?对,我是不值,我连他妈也没想过要值!”
  “纪言!”连轶打断,抓住纪言双臂,强迫纪言面向他,“我再说一遍,别人可以不相信我,你必须相信!”
  “你以为你谁啊,啊?”纪言嘶吼,“连大董事长还是连大公子?那又怎样?在我眼中都是个屁!你他妈做的糟事还少吗?你一甩屁股走人,转背就跟别的女人搞的一起,跳舞亲嘴,还定上婚了!”
  “这件事你不要误会。”连轶皱眉道,“我和格安的婚约很快就会解除,我跟她这样做是为了——”
  “为了甩掉我是吗?是,是,我绝对不会误会!我他妈什么都不是,替你提鞋都不配。那女的很好啊,长得漂亮又有钱,你们俩要不在一块,说实话,我都觉得可惜。我祝你们,祝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连轶神情一沉,气息沉寂了,暗潮涌动的黑眸死死盯着连轶。
  纪言心口绞痛。不行,就算再痛,痛到五脏六腑全部撕裂,他也必须说下去。
  “怎么,不高兴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是不是特别想打我?有种你打啊!被我说两句,本来面目就露出来了?哈哈,就你这样,凭什么要老子相信你——唔!”
  纪言还未说完,嘴唇被密不透风地堵住了。
  连轶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狂躁而激烈地亲吻纪言。纪言唇上被连轶咬破的地方再次裂开,鲜血又渗出来。越来越重的血腥气息里,连轶猛地松开纪言,十指嵌进纪言双肩,深邃凌厉的眼神直抵纪言心底。
  “凭、什、么,”连轶一个字一个字,发狠地道,“就、凭、我、爱、你!”
  有什么东西,在纪言胸膛里碎裂了。
  细小锋利的碎片散落身体每个角落,扎痛神经、割破血管、刺痛内脏……
  这种时候,连轶对他说,他爱他。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在他要跟连轶,彻底划清界限的时候。
  他不能害连轶啊。
  连轶有很成功的事业,有很完整的家庭,以后,还会有很贤惠的妻子和很可爱的孩子。
  那才是连轶应该拥有的生活。
  他给不了连轶任何东西,相反的,他会让连轶失去所有东西。
  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连轶的世界里,就像连轶根本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一样。
  连轶,不要爱我。爱,太沉重,太沉重了……
  我承受不起。
  肌肉向外拉,向上扯,就能在脸上呈现一个笑。
  很简单,不是吗?可是摆出一个笑,很累,很累,累得快要耗掉纪言,全部的精力。
  纪言一动不动地笑着,如同描绘出五官的木偶,用尖刻机械的强调说道:“爱我?如果你真爱上我,那么抱歉,你输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跟我打赌,谁会先爱上谁,我那时就说过,我绝对不可能爱上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无法相信吗?我告诉你,我之所以跟你在一起,玩你罢了,你以为我会爱上你?不可能!”
  “你用脑子想一想,我为什么要爱你?我一个正常男人,莫名其妙被你上了,你以为那是什么滋味?无休无止的屈辱!你倒好,差点干死我,转身又扔给我几颗糖吃。你把我当什么?玩具还是宠物?你以为我会傻不拉几的感谢你,冲你摇尾巴吗?我犯贱啊我!”
  纪言的心脏沥沥滴血,说出的每个字,都是刀子,一刀刀捅进身体。很痛,痛得快失去知觉,嘴巴嗡动,声音出来,可是说的什么,纪言分辨不清,控制不了。
  “还有,你恐怕不知道,我不仅不爱你,而且非常恨你!我告诉你,你现在那个妈妈,还有你那个弟弟,他们以前是我的妈妈和弟弟。怎么,很震惊吗……的确,我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很震惊。那个女人跟我爸离婚后,带着她儿子离开,十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结果没想到,他们竟然就在S城,竟然成为了你的妈妈和弟弟。他们很开心啊,终于摆脱以前那又穷又苦的日子,过上这么美满富足的生活!”
  “对了,我还告诉你一件事。我厌恶同性恋,比任何人都厌恶!十六岁的时候,我带同学回家,推开门,亲眼看到我爸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地上全是血,他们那两玩意儿还连在一起!你以为那是什么感觉?我同学全吓跑了,楼梯里都是怪叫声,我站在门口,整个人都空白了。经历过那么恶心的事,你以为我会爱上男人?看你这种人我他妈直恶心!”
  《
  br》  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被撕开,痛苦一寸寸漫延全身。
  血管崩裂了,血液奔涌流出。
  冲入肌肤,沿着每个毛孔渗出。
  冲入喉管,沿着如刀字眼渗出。
  冲入眼眶,沿着发痛眼眶渗出。
  纪言紧紧闭上眼睛,仰起头,竭力忍住快要掉出眼眶的液体。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双眼,紧盯连轶,嘴角噙起一丝刻毒的冷笑:“你说,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爱你呢?”
  连轶此时的表情,纪言从未见过。
  很复杂,很晦涩,仿佛夹杂很深很沉的迷惘、疲惫、困扰、无力……
  坚硬的平静被打碎,隐藏其中的东西,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连轶也不过如此。
  他迷惘了、疲惫了、困扰了、无力了,不是吗?
  他一定对自己彻底的失望了。
  连轶放开按在纪言双肩上的手,伸进衣服口袋,拿出一根烟,夹在左手,又掏出打火机,放在右手。然后,他点打火机,咔,手微微颤抖,没有点燃,又打一下,仍是没有点燃,他打到第三次,才终于点燃打火机,可是左手的烟,却从颤抖的指尖中,轻轻掉到地上。
  连轶弯下腰,去拾地上的烟,手还未触及,一只鞋子落入视线,踩住了烟。
  “掉在地上的烟,你也要吗?”
  连轶保持弯腰的动作,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重新坐直身体。
  又过了很久,他用极为疲倦的嗓音,缓缓地道:“纪言,你给我一点时间。”
  说完,起身离开了。
  一路上,始终没有回头。
  纪言脱力地靠住椅背,仰头,拿双手紧捂双眼。
  那些从眼睛淌出来,濡湿掌心的液体,一定不是眼泪。
  眼泪没有这么涩、这么苦、这么腥、这么毒……
  只是些液体而已。不是眼泪,一定不是。      
  
☆、今夕何夕

  S城灯火璀璨,映透天空,下玄月勾在天际清冷一角,远远地被城市浮华抛却。
  人群涌向纪言,裹挟动荡轰鸣之声,奔向远方。人群离开了,消失了,留下一丝暗影,摇摇晃晃,随纪言走向长桥。
  这座长桥横跨大江,宏伟壮观。纪言记得自己上大学那会,有段时间,S城大小电视台和各类报纸,铺天盖地的,都是关于长桥的报道。社会热点总是层出不穷,长桥建成通车投入使用后,自然而然,失去了新闻媒体的关注。
  直到最近,这座长桥又回到了公众视线里,只是这次,长桥代表的形象不再是S城经济发展引擎,而是散发诡异气息的死亡之地。
  连续七周,每周星期五,都有一个人从长桥上跳下,投入江中。
  市民大为恐慌,各种小道消息、坊间传说层出不穷。公安部门成立专门调查组,查访数月,却最终给不出明确解释。最吊诡的是,由于长桥在跳江案件中声名远播,许多S城甚至其它地方的寻死者,都会专程跑到这座桥上来跳江,如同完成某种仪式。于是渐渐的,长桥被称作“奈何桥”,许多迷信的司机宁可绕远路也不从长桥上走。
  到了晚上,长桥更加清冷。
  车很少,人也不敢来,黑沉夜色下,鬼气弥漫。
  纪言走到桥上,握住栏杆,低头望向桥下。江水奔涌,像被夜色浸染浓黑的风,呼啸吹过,消逝于灯火阑珊的远方。
  纪言手撑栏杆一跃,跨到杆外。他脚踩着桥缘,再往前挪半步,一松手,整个身体便会失去依凭的一坠,掉进波涛汹涌的大江。纪言有些眩晕,眩晕中想起韩以风身体没入海中时飞溅的水花。那些水花暗红暗红,鲜血的颜色。
  纪言缓缓地松开手。
  下一秒,不闻空气擦过耳畔的呼啸,身体,被一股粗鲁力道拽回。
  ——果然。
  纪言心想。
  那人把纪言扯到桥上,很快放开,退后几步,站立不动。
  是个不起眼的外国人,低调的黑夹克黑长裤黑皮鞋,身材壮实。
  “我就觉得有人在后面,”纪言望向那人,“苏瑞让你跟的?”
  那人面无表情,似乎听不懂中文。
  纪言一剔眉,掏出手机拨通苏瑞号码,冷声道:“苏瑞,让那个外国佬回去,别他妈跟着我。”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传来苏瑞小心翼翼的声音:“他不会打扰你的……”
  “苏瑞!”纪言语气很差,“你到底想干什么?二十四小时监视我吗!”
  “不,不
  是的,我只是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什么,啊?不放心我离开你?我要真走,你他妈是不是要派人抓我啊!”
  “……你别生气,别朝我生气。”苏瑞轻声央告,隐隐透出哭腔,“纪言,我不想惹你生气。”
  纪言狠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硬着嗓子说道:“苏瑞,你听我说,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我知道你喜欢男人,但我不喜欢男人。我他妈今天撇了连轶,也不在意撇了你。我那会儿在B城对你好,那是以为你是个正常男人,谁知道你他妈不正常。我那会儿要知道你是同性恋,我肯定有多远躲多远。你要还有点脑子,就别把我当好人,我就是个混蛋,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怕死,怕穷,怕惹上你们这种不要脸的同性恋。你最好趁早看清这点,别他妈再来烦我。”
  从手中及传出的哽咽之声,逐渐成为呜咽抽泣,苏瑞哭了,哭得无助凄惶,泣不成声。
  纪言竭力不去理会那穿透耳膜的哭泣,硬硬地道:“我要说的就这些,从今以后我们划清界限,你别来恶心我,我也不会搭理你,挂了。”
  纪言一下摁掉电话,一顿,索性长按关机。
  声音消失了。
  自己残酷无情的声音,还有苏瑞脆弱绝望的声音,一瞬间,都消失了。
  湿冷的夜风,穿过胸膛刮进心里。
  纪言看见不远处伫立的外国人,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不多久,那个外国人低声应了句什么,把手机重新放回夹克口袋。他看也不看纪言,转过身,走下桥,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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