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却叫人觉得憨厚,“可以可以。”
纹眉女在旁幽幽地说:“你可真舍得,花这钱都可以买一条新的了。”
男人可能不善于争论,只笑:“阿康挺好的。”
纹眉女自讨没趣,抱着狗噔噔噔下了楼。
许连雅坐到办公桌边开单,问小狗的名字。
“阿康。”稻草人抚摸着它的脑袋,“吉祥安康的那个‘康’。”
笔尖顿了一下,“阿康,好名字。”
回应她的是稻草人淳朴的笑。
麻醉药、止痛针、消炎药等一条条确认后,许连雅把清单让他过目,并签手术知情同意书。
稻草人细细看了所有,才签下名字。
“吉祥?”许连雅不由脱口而出。
吉祥点头,“嗯,我就叫吉祥,真名。”
“这姓氏挺少见的,您哪儿人?”
“普洱,云南普洱,就是普洱茶那个……”
许连雅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
“不过我们家不种茶。”
许连雅随口嗯一声,指着电话处,“联系方式也留一下吧。”
吉祥为难地说:“我没有手机,可以留我朋友的吗?你打他电话一定能找到我……”
没等她回答,吉祥飞快补充:“医生你放心,阿康就像我儿子一样,我每天都会来看它,不会赖账的。”
许连雅有些无奈,“我没有怀疑你。你写吧,今天先交手术费用,之后每天的住院费再另算。”
吉祥点头,在纸上写下一串眼熟的号码。
麻醉药按体重配比,体重秤在一楼。许连雅往楼下喊了两声周启军没人应,下楼刚好碰见他从洗手间出来,脸色憔悴,但双眼说不出的精神。
许连雅心有异样,下意识问:“你怎么了?”
周启军晃晃脑袋,声音亢奋,“啊?雅姐,什么事?”
许连雅没再细问,斥了他几句刚才待客不周,便让他帮忙把阿康抬下来。
店里还有一个叫夏玥的女员工,两人可以对付美容和疫苗接种等普通业务,像绝育、接骨这样的手术都需要许连雅来。
天气炎热,许连雅建议阿康留院查看,以防天热感染。吉祥同意了,交清当日款额,便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而去。
许连雅留意到了,他缺的是左腿,三轮车电动的,脚刹在右,他可以来去自如。车斗一沓踩扁的纸箱应该是他的战利品。
电话铃声把她的思绪拉回,许连雅瞧着屏幕上的名字,走上二楼接电话。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上班。”何津在那边道。
“刚好闲着。”许连雅说,“想你儿子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许连雅猜他可能扶额。
何津无奈地说:“一点也不。”
许连雅用腮帮和肩头夹着手机,两手在手提包里翻找那天修车店的单据。
“当爹的都不关心一下儿子的日常生活呀?”
叹息声后,何津说:“有你帮忙带着,我二十万个放心。”
许连雅无所谓地笑笑,“要回来了?”
何津声调上扬,“在候机,下午回到。晚上一起吃饭。”
许连雅没料到那么快,单据也不看了,一手握着手机,一手将额角碎发捋至耳背,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那么快……”
何津笑,“还快,我都出差快一个月了,小雅。”
“有那么久么?”
许连雅对此几乎没意识。她能准确记住报刊亭的日期,却没印象爵爷来家是哪来。究竟因为习惯,还是不惦念便没概念。
何津笑了她一句便一锤定音:“晚上见。”
“……嗯。”
挂了电话,才发觉单据不小心被她揉皱了一角。
*
许连雅给左前轮补了一点气,往修车店方向开。
出发前给姜扬短信,他回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行”字。
接待她的是另外的人,许连雅停好车往修车库走。修车库架起一辆轿车,不高,车底下垫着纸板躺着一个人,露出两条套在军绿色中裤里的大长腿,脚上还是那双板鞋。
莫名其妙地,许连雅嘴角浮起淡淡的笑。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虽然完全没必要,隔壁洗车的高压水枪已经盖住她的脚步声。男人的双腿几乎横占了过道,她要贴着墙壁走。
正当她走到他腿边,忽地一下,男人从车底下滑出来,衣服摩擦纸板发出干燥的声音,她的裙摆似乎被空气掀动,许连雅退后一步。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姜扬边说边站起,脸上的笑却全无抱歉之意。
昨晚超他车,现在被反噬一招。许连雅低骂:“色狼!”
姜扬逼近一步,“色你哪了?” 侵略性的眼神从她的胸部溜到裙摆,“又还没看到。”
修车库只有他们两个人,落地大风扇呼呼地转,把他们的刘海都吹往同一方向,屋外蝉鸣起伏,叫得人心里更躁了。
许连雅瞪他,往他胸膛推一把,说:“我来补胎,一会记着埋单。”
姜扬脱下手套,有意无意地抚了抚刚才她碰过的地方,眼神暧昧,“要喝点什么?”
“嗯?”
姜扬要往门外走,“不渴啊?”
许连雅反应过来,跟上,“冰红茶。”
姜扬回头看了她一眼,阳光刺眼,她分不清他在笑还是眯眼而已。
隔壁就是奶茶店,姜扬叫了两杯大杯加冰柠檬红茶,冲许连雅说:“我手脏,自己拿。”说罢拿起一杯自己先吸起来。
许连雅把杯子放到他手边比了比,“一个颜色啊。”
“……”姜扬嘴里还咬着吸管,小手指在鼻子旁边轻轻搔了一下。
摆明着笑她的雀斑。
许连雅:“……扯平了。”
姜扬松开吸管,舔了舔嘴唇,无辜地说:“我说什么了?”
回到修车库,姜扬让她进里间,有空调。许连雅却坐到那辆轿车车头前的凳子上,理了理裙子,“这里凉快。”
姜扬把那杯茶搁一边,又钻进车底下。从他的角度,侧头便能看见许连雅白皙的脚踝和纤细的小腿。她侧对着他,双腿并拢微微斜着,膝盖上的裙摆不时风拂柳絮般一飘一飘,引人遐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或说隐隐针锋相对,却乐此不彼。
许连雅最后说:“你老这么说话,不怕吃进汽油么。”
姜扬模糊地笑了两声,“怕你无聊啊。”
“……”
话头却就此断了,手被塑料杯外壁沾湿了,许连雅低头找纸巾。
一抬眼,姜扬不知几时站到她身前,许连雅仰头,寻找他的眼睛。
男人本身长得高,这下居高临下,他的影子仿佛也有了力量,正拥抱着她,许连雅感到无端压迫,心怦怦乱跳。
蝉鸣和风扇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只听得他喘了一声粗气。
许连雅顺势把纸巾递上去,“你出汗了,擦一擦。”
“我手脏,你帮我。”
他站得太近,许连雅一站起,凳子便磕腿弯,她轻轻把凳子踢倒,姜扬深深看进她眼里,眼皮也不眨。
她执着纸巾,蘸墨似的一下一下点压在他的额角。一根一根粗黑的胡须和一滴一滴细汗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后一下,许连雅用食指指腹在他下颌抹去一滴不存在的汗珠。
姜扬却一把攥住她要离开的手,沉声说:“许连雅,你一点也不怕我么?”
许连雅已经静下来,温柔地掰开他的手指头,“怕你做什么,你是妖怪啊还是魔鬼?”她把纸巾揉成团,精准地掷进垃圾篓里。
姜扬闷闷地笑了,“晚上有空么,一起吃饭。”
邀约来得太快,几乎是砸到她脸上,许连雅险些点头。
“不好意思,有约了。”
姜扬的笑僵在脸上。
门外跳进一个身影,大声问:“美女,车胎补好了,你的车是不是还有个油漆没做,今天天好,要不要一起做了?”
许连雅越过姜扬,朝老板笑了笑,说:“我赶时间,改天再做。”说罢看了姜扬一眼,后者笑了,低声说:“行,我等你。”
第7章 第六章
阿康被放置在隔离室里,许连雅弯腰检查它的伤口和精神状态。
外头楼梯响起脚步声,有条不紊,来自皮鞋,不属于周启军或者夏玥,她直起腰走出来。
她先看到一张英俊的脸,胡子剃得干干净净,接着是男人捧着的一束花。
洁白的百合,自从某次被问及喜欢的花她随口说了这个,之后经常会收到何津的友情问候。
其实她并不热衷百合,只是图这个名字的寓意。
何津的笑很迷人,起码夏玥和冯一茹都如此评价。
许连雅默默接过百合,接下口罩象征性闻了一下,“谢谢。”
“什么时候下班?”
许连雅看了墙上的挂钟,说:“走吧。”
她捧着花,和何津一前一后地下楼。
许连雅和何津立马受到好奇和暧昧眼神的沐浴,每次何津来周启军和夏玥都笑得格外灿烂,只因许连雅从来不承认和何津除朋友以外的关系,而这点八卦也成为他们上班仅有的消遣。
“雅姐!”夏玥甜甜地叫道。
许连雅让何津拿着花,边解下白大褂边吩咐剩下的活,因为有住院的病号,周启军今晚会留下守夜。
许连雅提出先让何津和爵爷相聚,何津无所谓地说好。
“你一点也不像跟它分开一个月的主人。”许连雅对他的冷淡评价道。
“是吧。”何津若有所思,“相较之下,它在你那里生活得更好,我只能保证它每天不饿着,你会关心它开不开心。”
许连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真这样,不如把它送给真正喜欢的人。”
何津说:“你喜欢它吗?”
许连雅一愣,说:“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何津笑了,“别紧张,我随便说说而已,我会给它找个合适的女主人一起照顾。”
许连雅一开门,一条黄色的影子便蹿上来,热情地伸出舌头哈气。她把爵爷引到何津身边,取了一只空花瓶到厨房接水。
房子是一室一厅,进门左手边厨房,阳台和卧室窗户同向而开。
“一个月不见,胖了那么多。”何津估计抱起了爵爷,后半句几乎咬着牙说的。
花瓶接了水,许连雅把百合插/进里头,搬出到饭桌上。
她让何津稍坐,便进屋换衣服。
许连雅换上一套黑色小礼服,那是生日时候何津送她的,搭配的还有腕上的手链,脸上略施粉黛。做完这些,她终于看上去跟何津的风格相衬了。
许连雅对着镜子自嘲笑了笑。
何津大方地大量着她,说:“你下午的裙子也挺好看的。”
许连雅低头换高跟鞋,没什么表情,“这条不更好看?”
何津又浮现那种能称之为招牌的笑。
何津带她去吃江浙菜,符合他一贯的清淡口味。服务员推荐甜品时,许连雅问:“有冰的么?”
没等服务员接话,何津打断道:“女人最好别吃生冷的东西。”
许连雅点头,语调平平,“那要热的吧。”
让服务员拿走点单后,许连雅小声说:“我妈当医生的,你吃东西比她还讲究。”
何津为她斟茶,“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保养的重要性了。”
“老人家论调。”许连雅说,“你也就比我大了七岁。”
“一般男人三十三岁,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还不注意点,怎么找女朋友。”
提到女朋友的话题,许连雅总觉莫名微妙,便把话题引到工作上,不巧又被何津呛一顿。
“你打算一直开店么?”
“嗯。”
“忙得过来?”
许连雅不明地看他一眼,“店里还有两个帮手。”
“晚上就小周一个人留守么?”
“一般是,夏玥毕竟是女孩子,胆子小,我也不放心。”
何津话锋尖锐起来,“你会替别人考虑,那你自己呢?如果小周请假了,需要人留守怎么办?”
许连雅不以为然,“那就我去。”
何津正色道:“你也是女人。”
许连雅半开玩笑道:“我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别忘了我爸是干吗的。虎父无犬女啊。”
何津说:“太危险了。关外治安又不怎么样,有没有想法搬到关内?”
他住关内,潜台词是离他近一点。
何津:“我这边认识朋友多,地段和客源什么的不用担心。”
从头到尾的暗示,许连雅总算摸清楚了。前段时间他旁敲侧击她会不会回家乡发展,得知答案后现在又把话题深入。他想让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的生活。
他的心意,她懂,却无法接受。
许连雅可以考虑别人的引导,却不想由别人来规划她要走什么样的路。
就如高考当年,母亲竭力反对她报考农业大学,说祖辈好不容易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家族洪流,到了你这一辈又要倒流回去。许连雅认为以她个人代表一辈人有失偏颇,没有跟她多争论,而是找她父亲撑腰,然后父亲也真给她撑了腰。
父女俩在性格上都相似的倔,无论多么离经叛道的事,认准了十头牛也拉不回头。而母亲只会选择一般人认为的安稳正道。
这也是他们最终会离婚的原因。
许连雅平静地说:“我考虑考虑。”就像当初回答她母亲一样,并不打算说服对方。
“我的店在这边开了四年,无论哪方面都稳定下来,真要搬迁的话我必须做好一年内颗粒无收的准备,伤筋动骨的,我得好好想想。”
何津从容地笑,“没关系,你慢慢考虑。”
话题可能提得太早,许连雅和何津都陷入思考,上菜后他们交流较少,气氛似乎慢慢滑入低谷。
告别前何津说过几天可能还要出差,所以爵爷还要拜托她,许连雅说没关系。
许连雅刚打开家门,爵爷便又迎了上来。
她蹲下挠它的脑袋,喃喃,“留守儿童……”
*
许连雅隔了几天才联系姜扬。
本来想等他主动联系,到底还是先忍不住了。她并没反思这样做到底好不好,横竖她都想去做。她想暂时逃脱眼前的困惑,这股新鲜感无疑极具诱惑。
她清了清嗓子,拨通了他的电话。
“喂。”姜扬那边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高压水枪或者车流声的噪音。
“是我,许连雅。”
他的笑声仿佛能牵引她的心脏加速跳动,“知道是你。”
这是他们正式认识后的第一通电话,寥寥几语,感情地位高低立判。
许连雅开门见山,“有空么,去补漆。”
“我今天休息呢。”
“哦。”
“之前给你开了单了吧?你可以拿着单子去就好了。”
“……”许连雅脸颊发烫,像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不说话,也不挂电话。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