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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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2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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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一时糊涂,为了贪一点小便宜,险些坏了皇爷的军国大事,奴婢……”

“好了。”张问忽然又变得缓和起来,“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凭你们也想左右国家决策?下去,以后好自为之。”

李朝钦忙道:“奴婢告退”说罢弓着身子急忙退出了西暖阁。

刚走出乾清宫,李朝钦便听有人轻轻唤道:“这边”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王体乾,他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急忙奔了过去王体乾拉着他来到一个角落问道:“皇爷问些什么?”

李朝钦身上顿时一软,突然之间就使不出一点力气来了,软倒在王体乾的面前,王体乾急忙扶住他,二人抱了个满怀。

王体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才簌簌抖,又问道:“皇爷说什么,能把你吓成这样?”

李朝钦带着哭腔道:“老祖宗,这次小的肯定完了皇爷问龚鼎兹为什么要给小的送银子,小的当时害怕只好实话说他们想促成禁海,结果龙颜大怒……小的,小的听见皇爷拿剑了,当时小的脑子里就嗡地一声,心道这下死定了,小的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啊……”

王体乾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这样就能吓得软了?”

李朝钦听得这句骂,心里反而好受了许多,他敢誓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如此顺耳的骂人话。

又听得王体乾说道:“别担心,没大事不过以后你弄银子得小心点,有些银子尽管弄,有些银子烫手,一文钱也别贪,明白?”

“真……真的没事?”李朝钦怔怔地看着王体乾,“皇爷不会怀疑咱们勾结外臣,把咱们往死里整?”

“没事”王体乾白了他一眼,“老夫这么多年的教导真是白费了你李朝钦算什么,值得皇爷怀疑你闹腾出什么浪子来?就是老夫又算什么,如今朝廷从上到下多少人指着皇爷坐镇保障他们的既得利益,况有百万带甲执锐的死士拥护皇爷,一般人能撼动得了?”

李朝钦听到这里,脸上才稍稍恢复了点血色王体乾又道:“司礼监的事儿,当然不能全是老夫的人管,得有其他人来盯着,就这么简单一回事。”

李朝钦道:“老祖宗是说皇爷不会帮着李芳那伙人整治咱们,只想让他们盯着咱们?”

王体乾点了点头道:“以后那个冯西楼要来看批红的奏章,你们也别拦着,让他瞧便是。”

“是,老祖宗。”

王体乾仰起头吸了口气:“李芳这伙人是想让老夫渐渐失去皇爷的信任,取而代之,这点咱们也不得不防敬事房的孙有德那边,一会你去提醒一下,设法让余淑妃余琴心多和皇爷亲近亲近。”

二人说了一会话,王体乾左右看了看,然后挥挥手让李朝钦下去办事,然后就自个分开了李朝钦今儿被吓得不轻,凡事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想着王体乾交代的事,便亲自去找敬事房太监孙有德说话。

孙有德中等身材,就是肚皮特别圆,人有五十多岁了,在明朝就管翻牌子的事,算是个肥差,收了不少银子可大乾朝以后,他的油水就少了,因为后宫由皇后统管,当今这位皇后可不是好惹的善主,他实在没胆子瞎捣鼓那些弄钱的名堂。

李朝钦找到孙有德之后便悄悄问起皇爷最近对余琴心怎么样,不料孙有德说道:“皇爷从来没翻过牌子。”

“不是?那没人侍寝?”李朝钦愕然道。

孙有德低声道:“李芳那厮找了几个宫女放在养心殿梢间内,每晚都是她们侍寝。”

李朝钦怒道:“李芳的胆子也太大了,宫女就能霸占皇爷?皇后娘娘也没过问这事?”

“没管您难道还不知道,李芳可是张贵妃张嫣跟前的红人,张贵妃又是娘娘的亲妹妹,这么一来,不就随他李芳捣腾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李芳那伙是步步紧逼……孙公公,你经常在这里边走动,机会多些,寻个机会给余淑妃说一下,让她多个心眼,设法亲近亲近皇爷,老祖宗这会儿的情况有些紧张了。”

后宫最有势力的两党,皇后和沈碧瑶;其中余琴心是皇后那边的人,可她和王体乾的关系匪浅,王体乾和李芳又是对头,这么一分,余琴心和李芳又是同属一个阵营的二级分党……总之这里头关系复杂,水比较深。

这样的状况好像是传统悠久了,搞小圈子内斗古往今来大伙一向不亦乐乎,任何人想办点什么实事,不搞清楚理顺畅这些关系还真是阻力重重这后宫的明争暗斗波及甚广,从嫔妃到六局一司、从庙堂到江湖商场,都有影响。

这些事余琴心身处张家如许久自然早就看明白了,总之她也是无可奈何她喜欢音乐、服饰、美食等美好的东西,可同样会身不由己地卷入争斗其中。

要说以她的姿色和名气,嫁给某个富商或者纨绔子弟当小妾是十分容易的,实际上明末以来许多漂亮的伶人都享受过美好的爱情,虽然是做小妾,却得到了夫君百般的宠爱从过程来说,做富家小妾好,可结果并不美好,人老色衰之后极可能被人当成一件废弃的货物一样抛弃;相比之下,做皇帝的女人,虽然难得一见,还得挖空心思勾心斗角,但地位和生活都是有保障的。

于是她选择了安全感当然,张问在她心里是不错的男人,比那些大腹便便的老男人要招女人打心眼里喜欢。

她住在东六宫之一的永和宫,这里曾经住过明朝公主朱徽婧,而且还上吊死在宫里,不过这事儿确实没有什么好计较的,紫禁城已经历经几百年,常年都有上万人住这里,哪里没死过人呢?

这地方精巧而安静,余琴心倒是十分满意,每日便躲在这里弹琴或者设计服饰,清闲了好一些日子。

院子里那个老太监耳朵不太好,对周围的事从来都充耳不闻,要使唤他做件什么事可是非常困难,但那老太监每日做扫院子开关院门等事却是一丝不苟比西洋钟表还准确。

一切都宁静而祥和。

孙有德的到来就像在这潭宁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粒石子他把王体乾那边的前因后果都说了,让余琴心设法多靠近皇帝,分到一定的宠爱,对巩固王体乾一帮人的地位作用很大。

余琴心踱了两步,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她也清楚,要在这皇宫里保持住地位,避免那些恶毒的女人暗算自己,不参与争斗是不行的,抛弃王体乾这样有影响力的大太监盟友也是不理智的而且谁又甘愿寂寞呢,她还这么年轻,总是想得到男人的宠爱。

孙有德再三嘱咐她多花些心思在上面,然后才离开永和宫。

段十三 街灯   

孙有德去过永和宫之后许多日,也不见余琴心有甚动静,不知是不是养心殿李芳的人从中作梗,让余琴心进不去那里。

不过乾清宫的管事是李朝钦,余琴心完全可以在李朝钦的配合下去乾清宫的虽然现在皇帝不住乾清宫,但是他每天都要去那里批阅奏章或是接见大臣,在那里遇到皇帝的机会还是很大的,但余琴心并没有去。

张问每天的日子依然在忙碌中度过,他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自律,为了防止朝开局的动荡,他需要这样做至少在理清朝廷从上到下一整套行政关系之前,他必须撑起来好在他原本就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面对皇帝可以享受的无数的乐趣,他依然每日把绝大部分的时间花在处理政务上,连紫禁城几乎都没出,只有开春那次出去祭天才出去过一次。

但面对后宫三千佳丽,为所欲为的权力,他受到的诱惑还是很大,也想放纵一把……或许等一段时间就可以松口气了,他在等待一个人:辽东的朱燮元等他回来,才能最好地组建起内阁格局。

又一天结束了,南面的几个城楼上响起了钟声,表明时辰已到酉时此时京师所有的衙门便画酉下班,一天的运作到此结束但张问还不能休息,他吃过晚饭之后还得赶着把当日的重要事务批复完毕,好在明天早上便出去,才能好地保证大乾朝系统的运作效率。

吃过晚饭,好几个太监围在张问的身边,又是送水让他漱口又是端茶送饭后点心御案上还堆着一大叠奏章,上面写得都是司礼监筛选过的言之有物的重要事情,必须一份份地查阅思考处理大乾朝延续明朝疆域,计两京一十三布政使司,府县级官府一千多个,大权集于中央,其中政务的繁杂可想而知。

天没亮就开始工作的张问,此时浑身疲乏,看着那堆玩意,心情可想而知,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以往看来庄严华贵的宫殿,如今在张问的眼里已然变得呆板无趣,人们像行尸走肉一样按部就班地活动,整个紫禁城都仿佛死气沉沉的夕阳从棂窗镂空木料间渗漏进来,让房间里都涂上了一层黯淡的血色,让张问心里增添了压抑。

“朕要出去走走”张问突然说道。

身边的冯西楼忙问道:“皇爷想去哪里?”张问看了一眼窗外叹了一声道:“就在宫里四处走走。”

冯西楼躬身道:“皇爷稍等,奴婢这就去备辇”却不料张问摆摆手:“不用,就你跟着朕就行。”

“是”冯西楼心里一喜,能单独跟着皇帝散布,那也是信任的表现啊。

张问也不多说,站起身来便往外面走因为他刚才说了,只让冯西楼跟着,其他太监宫女遂不敢靠近他们二人从乾清宫出来,一路向东北方向走,正好景和门在那边,张问便从景和门走了出去。

对门有一条长街,红墙金瓦,路旁立着一些灯台,只见几个太监正慢慢地挨个点亮太阳还没下山,这会儿这些灯台的亮光并不显眼,等太阳下山天色一暗下来,灯台中的红光便分外漂亮。

那几个太监见街头有两个人向这边走来,没看清楚是什么人,有个小太监便站着看张问他们,提着灯的老太监呵斥道:“看什么,就知道偷懒。”

因为张问穿的是一身葛袍,颜色和冯西楼身上那身青色的太监服差不多,远远地自然就不容易看出来再说一般情况下皇帝走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呢?

等到张问走近时,他们才看清了张问嘴上的胡须,这些干杂役的太监很难见着皇帝,不一定认识,但是宫里面谁还能长胡须呢?太监们吓了一跳,那掌灯的老太监把油灯都掉到了地上,急忙伏倒于地。

张问道:“都起来,该干嘛就干嘛。”

“奴婢等遵旨”太监们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但并不敢动,只是弯着腰站于道旁,等张问走远了,双腿才能动弹。

张问一向东走,这边的灯台已经点亮了,火苗子在里面轻轻摇晃冯西楼跟在他的后面,本想能和皇爷说上几句家常话,却不料一路上皇爷一言不,刚才那几个点灯的太监倒是说上了两句话。

走了一阵,张问突然停了下来,这地方他觉得十分熟悉,片刻之后才想起来,问道:“冯西楼,这里可是永和宫?”

原本冯西楼从小就在宫里长大,什么地方他都知道,但和皇帝说话,那一定得小心应付,于是他左右看了看,再度确认之后才说道:“回皇爷的话,正是永和宫。”

冯西楼想再说一句余淑妃余琴心住这里,可一想余琴心和王体乾是关系匪浅,他冯西楼是李芳的人,凭什么给王体乾那边的人说话呢?于是冯西楼便把到嘴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其实此时张问也并不关心现在这里住的谁,他想起死去的朱徽婧旁边的石头灯台里的火焰就像招魂的鬼火一样晃荡,他的心里顿时被一股莫名的冷清填满,而且沉迷于其中,不愿意被人拉出来。

“叫门,朕想进去看看,叫里面的人别行礼别嚷嚷,朕就想安静一会”张问说道。

冯西楼心下咯噔一声,心道:妈的,皇爷这么久都没临幸后妃,今儿白白便宜了余琴心。

他心里自然不情愿,但哪里有胆子违抗皇帝的圣旨,当下只好屁颠屁颠地去叫门后宫妃子被招幸,一般都是先通知她们之后送到皇帝的住处,皇帝很少去后妃的住所,她们自然也就没有等的人,一到晚上便把门关上了。

过了一会,一个太监将门打开,先看到冯西楼,继而现了站在街上的张问,当下便跪倒在地欲呼万岁,冯西楼的动作倒是夸张,直接就捂住了那太监的嘴,说道:“皇爷说了,别行礼别嚷嚷,你嚷嚷个啥,啊?”

“是,是,奴婢罪该万死”那太监真是郁闷,见了皇帝还不喊万岁?不过没法子,在皇爷面前自己还能有理了不成,只好先认罪了再说。

冯西楼倒是尽职尽责,对张问的话是实心了办,他走进院子,又对院子里的另外一个宫女交代了,还有个老太监在扫院子,冯西楼也不落下,走过去说了两遍,却不料那老太监置若罔闻,只顾干自己的。

“反了你”冯西楼怒了这时旁边的宫女才说道:“冯公公别生气,老徐耳朵不好使……”她又指着自个的脑门,“这里也糊涂了,您就是火也没用。”

于是冯西楼这才作罢,本想狐假虎威在这些奴婢面前逞一下威风,让这些人知道我冯西楼现在是皇爷的红人,可没想到遇到了个老痴呆。

张问走进院子里,左右看了看,这里和以前一样,还是老样子,死过的人也不知宫人还记不记得,也许时间不长大家都还有些印象,但再过几年肯定就没人记得了就像他的表妹小绾,如今还有谁还记得曾经有这么个人呢?

一到黄昏,夏虫唧唧地乱叫,张问一言不地呆站了一会,好似在听虫子的低鸣一般,院子里的都弯着腰安静地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声。

余琴心也没出来迎接,也不知有没有人告诉她皇帝来了按理屋子里的人听见说话声就应该知道了,但余琴心没出来,她好像还不知道。

张问倒是没想这些,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死人而已他走到东墙边的一到门面前,这道门以前被他踢翻过,现在已经修好了,而且依然关着,就如张问那次急冲冲地跑回来的样子一样,紧紧地关着。

他忍不住从门缝里往里看,脑子里想着的一具尸体挂在房梁上,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此时屋子里亮着灯,张问一看,心里猛跳了一下,他没看见悬梁自杀的尸体,却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女子正在沐浴。

那女子不是余琴心是谁,只见她正坐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浴桶里,背对着这边,肩膀后背上的肌肤白皙光滑,水珠晶莹剔透,加上水声叮咚,竟然让张问心跳剧烈,呼吸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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