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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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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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在晋无法,只好号召百姓都来城头守城,百姓们也都清楚,建虏为了打通州死了不少人,攻下城池之后恐怕要屠城。

通州军民又连夜在城墙上泼水,让城墙结冰加强城防。

黎明时分,天气格外寒冷。当天边刚刚泛白,城外就响起了苍劲的号角声,那是建虏骑兵正在靠近,那悲凉的号角,就像一声声催命之音。汪在晋提剑站在城头,他已经许多天没有洗澡换衣服了,又脏又破的官袍和花白的长发在寒风中飞舞,他长身立于城头,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悲壮的英雄。

官袍已经变成一身破布片,但是它的领子是圆领。圆领,那是汉人官袍的标志,在有建虏的地方,穿圆领就是气节。

汪在晋对一众老百姓喊道:“与其被人当羔羊屠戮、被人凌?辱,不如战死。乡亲们,拿起武器,有血性地死!”

城头上的人高喊起来,各色刀枪棍棒锄头镰刀在空中舞动。

防炮大部分因为使用太频繁,或炸膛或损坏,已经无法使用,汪在晋下令毁掉大炮。城中大火冲天,烟雾弥漫,府库和一些衙门都被点燃了……汪在晋知道守不住,就开始坚壁清野。

黑压压的建虏骑兵慢慢从天边涌来,通州就像洪水中摇摇欲坠的危城。建虏骑兵冲至城下,向城墙上面放箭,一时箭羽漫天,犹如雨点一样,城上的军民中箭者不计其数,城头不断有人栽倒下来。

箭楼和城墙上的官民也在用弓箭还击,但是火力太弱,无法有效抵挡建虏的靠近。建虏大群人马越过护城河,聚集在城门城墙下,人马甚众,开始用各种方法破坏城门……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六六 炮响

“通州,被建虏攻破了。”孙承宗在西官厅黯然地向张问禀报道,“知府汪在晋以下全部官兵战死殉国。”

孙承宗心下一阵酸楚,他仿佛又听见了汪在晋的声音: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三天之后又三天……在一刻,通州城破的消息,让孙承宗突然想到:汪在晋在明知城池必破的情况下、在明知朝廷要把他当炮灰的情况下,依然昂首站在通州城头……汪在晋,其实是一个很值得人尊敬的同僚。

“嗯。”张问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每天都有人在死亡,张问不可能一直都去伤感悼念那些死者。其实,汪在晋对张问来说只是一个名字。

相比张问对汪在晋的印象模糊,孙承宗因为多次去通州巡视城防,见过汪在晋好几面,所以在孙承宗眼里汪在晋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孙承宗忍不住提醒道:“张阁老,当初通州城防脆弱,我为了激励汪在晋死守,答应他战死之后追封他为兵部尚书衔……还有他家无余资,妻小无人养活,朝廷应该给予抚恤。”

“这些事儿都等战后再说,到时候孙大人写一本折子上来,我一定设法让宫里批红。”张问说完,然后回头对左右的文官说道,“建虏很快就会兵临京师城下,派人去提醒一下熊廷弼,作好准备。”

“是,大人。”

虽然张问的语气很淡定,而且大堂中也很安静,但是正是这种安静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沉闷的气氛,就好像一群被困在正在塌方的矿井里的人,除了默默求上天保佑,再没有任何办法。

这时黄仁直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大人,天气寒冷,昨晚京师城墙上泼的水都结成冰了,不如,下令熊廷弼入城,接受城防,据城而守……还有个原因,大人是明白的。”

张问早期的两个幕僚,黄仁直和沈敬,黄仁直善权术,沈敬善兵事。其实黄仁直不太精通战争攻防之法,他表面上是说兵事,实质上是指负责城防的东官厅京营中间,可能有人已经被内部反对新政的敌人渗透,不太靠得住。

沈敬马上反对道:“通州离京师才几十里?建虏骑兵部队,不到半天就能到达京师,现在打开城门换防,恐怕不但不能巩固城防,反而会造成协防上的混乱。同时用边军换下京营,那么京营干什么去?为什么要浪费兵力让京营闲置,不仅打击京营士气,就连边军将领也会多半臆测搞得人心惶惶。所以我不同意黄兄的意见,大人最好不要换防。”

黄仁直和沈敬交情深厚,他们现在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只是站在不同角度,并没有私人原因……(这一点,福王那边的皦生光和王德胜完全不同。)

张问也和福王完全不同,他马上就制止了两人的争论,断然说道:“不必多说,城防不用换。”

“大人三思,有些人,不得不防……世间万物,其理相似,最大的敌人往往在内部!”

张问说道:“吾意已决。这里不是庙堂,不是御门,这里是西官厅!西官厅管的是兵事,在西官厅,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

京师所有的城门都已紧闭,时刻处于戒严状态,大街上也不准有平民行走。京师处在双重防御之下:熊廷弼指挥的边军八万兵马陈列在各城门前面,背对不可能开启的城门,用血肉之躯组成第一道攻防线,他们重点布置的地方是京师内城东北西三面的六道城门,因为这部分城墙后面,直接就是内城、紫禁城;第二道防线就是京师城墙,各大城楼上有京营官兵和临时招募的壮丁负责城防。

熊廷弼策马奔跑着对众军不断喊道:“后面的城门,不可能打开!这里八万兄弟都没有退路了。我们的前面,是嗜杀成性的建虏骑兵,他们和我们没有共同的祖宗,身上流着不同的血,我们和他们没有道理可讲,只有用手中的剑,决一生死!我们的后面,是皇城,是八十万父老乡亲,京师的后面,是亿万万炎黄子孙!兄弟们,今天我们便用一腔热血,祭拜列祖列宗!”

城墙上下的官民都高声呼喊大明万岁,京师官民在危亡关头,人心走到了一起。大伙总是在窝里斗得你死我活,但是终归都有共同的祖先,危急全族安全的建虏,便是所有人的敌人。

在城外人生喧哗的时候,城内依然十分安静,因为京师已经戒严许多天了。城中的百姓都忐忑不安地呆在家里,等待命运的判决。许多有男人的家里,都藏着兵部散发的兵器,大明朝的官员们对百姓说:万一蛮夷冲进京师,男人就操?起兵器,用武力捍卫自己的父母和女人。

城里十分安静,却能听到远处的城楼那边传来的喧嚣……那些呼喊表示,大战要开始了。

西官厅内的所有官员同样这样安静地坐在衙门,默默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这时就有人来报:“禀大人,建虏正在靠近京师,各营官兵已枕戈以待。”

不多一会,突然“轰”地一声巨响,震得桌子上的茶杯咯咯乱响,房梁上的灰尘簌簌下楼,堂中有人突然吸进灰尘“咳咳”地咳嗽起来。

西官厅就在德胜门内,靠近城楼,德胜门的炮声,西官厅衙门自然能够完全感受到。

一声炮响之后,炮声就如雷鸣一般连续轰鸣起来。“轰轰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所有人都明白,大战已经爆发。

“去,派人去各门,随时禀报各处战况。”张问大声喊道,但是正值炮火高峰期,衙门里震得只有巨响,张问的喊声被淹没得若隐若现。

旁边的官员看着张问说着什么,大概是叫他再说一遍。

张问向一个文官招了招手,待那文官附耳过来,张问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你去通知外面的侍卫,派人去各门,随时禀报各处战况。”

“是,大人,下官即可去办。”

许久之后,开始有侍卫陆续进来禀报各门情况,张问一一记录时间和情况。建虏采用了一种在张问看来比较低效的攻击办法:四面攻打。

这种进攻方式伤亡会比较严重,但是守城的一方同样不好过,因为无法按照实际情况有效地协凋兵马增援……特别是明军这种分别排列在各门的方法,因为四处都要面对敌兵的压力,无法动摇阵营去增援别处:就像一个人被推在墙壁上,紧紧贴着墙壁,没法左右移动。

沈敬很快就对张问说道:“建虏四面攻打,只有一处是主攻。有一处会十分危险!”

张问道:“冷静,我们有枪有炮,还有一堵高墙,建虏没那么轻松。坚持几日,等西大营解决了福王,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炮声从中午一直到晚上,陆续在轰鸣,就没完全停止过。建虏攻击了一整天,并没能攻破任何一处。派去监视战况的侍卫回来也只是报告伤亡情况。

随着夜幕的降临,炮声渐渐停下来了,持续了大半天的攻防战暂停了下来。西官厅衙门里灯架上的蜡烛已经点起来,门口挂上了灯笼,张问和众官员准备今晚就守在衙门里。

张问下令各门打开瓮城,放边军到瓮城休息,同时派出兵部专员负责监督补给状况。

张盈看着张问冷静地处理着各种事务,忍不住在他耳边说道:“如果真让福王在京师主持这场战役,我觉得他不定能守住京师。”

第六折 肯羡春华在汉宫

段六七 申时

朝阳刚刚升起,建虏密布的骑兵已聚集在京师外围。爱新觉罗?代善用渴求的眼神看着京师那高大巍峨的城楼,这是一座梦想之都!它是人间至高权位的象征,它是太阳底下最繁华的都市,它是世界的中心,充满了珠宝、金银、美人、佳肴……

京师,在代善眼里就是人间仙境。

代善的眼睛里狂热无比,战马高高扬起铁蹄,他拔出马刀,指向太阳,对着火红的朝阳高声喊道:“全世界都是我的,如果我不能从父亲那里继承,就用武力去夺取!”

“进攻!”

一排排扎着辫子的军士鼓涨腮帮,拼命吹着面前那些人高的号角,“呜……”风,把号角声吹到原野四方,它悲壮、气势恢宏,充满了热情,同时也充满了欲?望和罪恶。

一大片手无寸铁的汉人百姓被建虏骑兵驱赶着缓缓向城墙靠近,一路上都是汉人的血泪,后面的虏兵时不时就砍杀一阵,惊恐的百姓只得被拥挤着向京师他们的首都移动。

首都——天子就住在里面,天子每每颁布诏书都会说爱民如子,他是汉人的君父,他要保护自己的子民……但是,此时天子的军队只能用枪炮弓箭对准自己的百姓。

“督师,下命令吧!否则乱民冲散了阵型,如何抵挡建虏?”将领急切地劝说熊廷弼。

熊廷弼看着那些拖儿带女的百姓,多数是老人妇孺,甚至有小孩还在母亲的怀抱里。熊廷弼冰冷的脸庞上滑下了一滴浑浊的泪水……他那颗苍老的心疼痛不已,不经历这样亲手杀死万千同胞的黑暗,无法感受到如此愤怒和心痛。

熊廷弼咬着牙哽咽地对众将说道:“大明要强盛!我们不能去忍受这样的耻辱再次发生!新政纵是刀山火海,也要捍卫!”

他闭上眼睛,挥了挥衣袖,“下令各军开炮……”

枪炮喷?射?着愤怒的火光,浓烟四起,许多人躺在了血泊中,明军阵营刀盾排列、戈矛林立,严阵以待,他们最先屠戮的,将是自己的族人。

血与火的肆虐,尸体堆成了山丘,杀戮从太阳出来那一刻起,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建虏,也从来没有如此不顾血本地疯狂过,城墙下到处都在厮杀。但是他们只在一处地方寻找突破,其他地方都是牵制。

……

一个侍卫急冲冲地奔进了西官厅,来到大堂,单膝跪倒在地道:“禀报大人,安定门外的将士全部战死了,敌兵正在攻城!”

众官哗然,大堂中一阵惊慌。张问沉住气,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道:“墙上有冰,京师城楼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不必惊慌。沈先生,你立刻带着内阁公文去安定门,指挥城内守军增援薄弱环节。”

“下官遵命。”

张问内心也是忐忑不安,京师的面积太大,城楼众多,需要大量兵力才够使用,而眼下防御京师的兵力实在太少了……那些基本没啥战斗力可言的京营,还有民丁,在面对骁勇善战的建虏时,哪是能当军队使的?他内心紧张到了极点,却不敢表露出来,必须要装作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才能稳定人心。

每一刻钟时间,张问都像在熬一年,炮声让他的脑子里嗡嗡乱响,他紧张得手都在颤?抖,只好藏在袖子里……万一建虏真的从安定门杀进了京师,后果不堪设想,京师几十万官民将被蹂?躏,甚至大明的皇宫也会惨遭奸?淫?掳?掠!

一定不能让建虏攻破京师!张问心里面反复念着这么一句。

到申时三刻,沈敬一连派了三次人来告急:他从压力较小的外城各门调集了大批京营城防部队到危急的东北方向安定门,但是那些京营官兵不堪使用,临阵惧敌混乱不堪,还不如百姓壮丁勇敢……安定门暴露在敌军的攻击之下将士死伤惨重,建虏在安定门外集中了主力,还从其他被攻占的城池运来了大炮,集中在安定门轰击,防御岌岌可危!

顾秉镰焦急地说道:“南城没有多少建虏,现在赶快派人从永定门那边冲出去,去良乡调西大营立刻北上增援。”

张问冷冷道:“京营不堪使用,现在调西大营来得及吗?况且昨天我们收到朱燮元的奏报:福王左右摇摆,一会要战一会要撤,导致其军团损失惨重,全歼叛军指日可待!现在让西大营北上,岂不是前功尽弃?那我们当初何必诱使福王到京师来,致使朝廷两面作战?”

顾秉镰急道:“现在还管福王干甚,先抵住建虏再说!”

顾秉镰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是张问不是随便听人一劝就动摇的人。张问仔细一想:安定门是不是能顶到西大营赶到?西大营没有军械,和安定门外的建虏主力决战,会不会直接拼光了?如果放走福王叛军,那朝廷岂不是又落入南北两线作战的尴尬之地?朝廷现在已经快耗不下去了,再这么耗一段时间,迟早也是个灭!

张问沉默着,他身上的冷汗直流,浑身冰凉一片。

顾秉镰又催促道:“形势万分危急,请张阁老早作决断,将西大营北调增援,保住京师!”

张问一咬牙说道:“绝不能调西大营!传令叶青成,把德胜门内的铁军营调去安定门增援……留下五百将士。”

“不可!”黄仁直大惊,急忙沉声说道,“城内居心叵测的人正躲在暗处,要是把叶青成调去守城了,西官厅手里完全没有武力准备,万一有变,我们这群文官拿什么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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