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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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纱-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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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隶关上堂门,管之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诉道:“堂尊,下官上有老下有小,您大人大量可别将事儿说出去。下官不过就是堂尊的一条狗,汪汪汪……堂尊叫下官向东,下官绝不敢向西……”

张问愕然道:“管主薄,你在心里都骂我上万遍了吧?”

管之安忙道:“下官心服口服,心服口服……下官就算敢骂自己的爹娘,也不敢骂堂尊啊,堂尊……”

“真的?”

“可不是,如果有半句假话,就让下官五雷轰顶……”

这时,“啪啪……”突然想起几声声音,管之安浑身一颤。片刻之后,才明白是敲更的声音。

张问皱眉一拍额头道:“本官原本想,你处处和本官过意不去,这次总算抓了你的把柄,只要交上去,本官这口恶气总算出了。”

管之安急忙通通直磕头,“堂尊,下官如何敢和您过意不去啊……都是、对,都是那梁县丞指使下官这么办的,以后下官再不听那狗屁县丞的,下官惟堂尊马首是瞻,堂尊、堂尊……”

张问踱了几步,故作犹豫状,沉吟道:“你是说放过你?也对,就算弄翻你一个,打草惊蛇,还有那么些人,就不好弄了……你们把银子都独吞了,本官想去风月楼玩玩也捉襟见肘,这可怎么办才好。”

管之安急忙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银票都掏了出来,双手呈了上来,“堂尊,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堂尊笑纳。”

张问一把抓了起来,数了数,有一两百两,笑道:“果然是小意思……啊,人家寒烟挂牌一次就是三十两,也够会她几天了。”

管之安额头上冒出几根黑线,要是天天去玩青楼头牌,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这知县大人挥霍的。

张问看了一眼管之安的神情,一本正经道:“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对了,管之安,你知道为寒烟赎身要多少银子么?”

管之安的脸更黑,低声道:“大概几万两银子……堂尊,这……就是把下官整个卖了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张问点点头,说道:“既然你是本官的人了,本官也不能太亏待你了不是。”

管之安听罢舒了一口气,急忙如鸡啄米一般点头道:“是,是,谢堂尊体谅下属,谢堂尊。”

张问沉思许久,一拍大腿,高兴道:“本官有个好办法!”说罢勾了勾手指,管之安急忙将头靠过去。两人就是一副狼狈为奸的样子。

张问在管之安耳边低声道:“不久就是今年的县试,管之安你在上虞的路子熟,找家客栈,入住者一人收八九两,住满给定金挂名号,都收应考士子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县试就是考秀才的“小试三部曲”的第一次考试。先由各地知县出题考,叫县试;然后是府里出题,叫府试;通过前两次考试的士子就是童生资格了,然后参加省里派来的学道主持的院试,{奇}通过院试,{书}就是秀才了。{网}秀才就是有功名的人,只有中了秀才,才正式踏入了科举的正路。

管之安听罢心里吃了一惊,他当然明白知县的意思,就是找个中介,收受士子的贿赂。士子们寒窗十载,自然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就影响科考,一般都会低头给钱。几两银子不多,但是每年应县试的士子有一两千人,一人几两,就是一两万两银子!

但是这种事一般没人敢做,明代文官治国,尤重科举,当官的为了银子什么都敢乱来,就是科考不敢乱来,抓住就是重刑。这样大肆收受贿赂,要是有激起士子的愤怒,只要有几个人告将上去,一应人等就得玩完。

管之安暗暗捏了一把汗,这知县大人是不是官当得不耐烦了?忙提醒道:“堂尊,在科考上动手脚,可吓人,堂尊三思。”

张问瞪眼道:“怕什么?不是叫你找家客栈吗?万一查将下来,找人顶罪就是。”

“这……”管之安这时陡然意识到这是用阴招对付张问的好机会,被张问抓着极可能被满门抄斩的小辫子,就如头上悬着一柄利剑,管之安当然想把那把剑搞下来。

想到这里,管之安立刻改变口气道:“那下官试试看。”

张问似笑非笑地看着管之安,说道:“你可别想着耍什么花招。”

管之安急忙点头哈腰道:“下官就是想着对爹娘耍花招,也不敢在堂尊面前卖弄啊。办事的进展,下官随时知会堂尊,堂尊放心,下官一定小心翼翼,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很好。”张问端起茶杯,放在空中不饮。

大伙喜欢虚套客套,不想再说话要送客了,又不好意思明说,总是有一些琐碎的小规矩。端着茶杯不饮,就是要送客的意思。

管之安见罢便躬身道:“下官告辞。”

张问不忘嘱咐了一句:“一定要小心,专心办事,别想歪的,把事儿办好了是正事。”

“下官明白。”

管之安回到家里,叫人关了院子各进的大门,其堂弟管之平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堂兄拿回那副字了么?”

“拿回个屁!”管之安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挺了挺胸,“姓张的会把这样的把柄还我?你也不用脑子想想。”

管之安憋了一肚子气,将堂弟幻想成张问,骂了足足一炷香功夫。堂弟管之平愕然道:“我奶奶也是你奶奶,你骂她老家人作甚?”

“我骂那狗日的张问。”管之安打开门左右看了看,又忙关上房门,说道,“那狗日的要咱们找个中间人,收县考士子们的钱。”

堂弟愕然道:“知县想在县考中舞弊?”

“也不算舞弊,就是威胁士子们,不住或者不下订,就可能落榜。”

堂弟皱眉道:“就算是这样,也不是好玩的事,这些士子,指不准有人愤而上告,考场舞弊那是杀头的大罪!”

管之安摸了摸肥厚的肚皮,低声道:“叫人一口咬死是他张问指使客栈干的,和咱们何干?”

堂弟管之平踱了几步,沉思许久,沉声道:“可咱们有把柄在知县手里,到时候栽赃在知县身上,咱们却没事,他定会怀疑是我们做下的手脚,一气之下鱼死网破,将那副字拿出来见光,可不是两败俱伤?”

“这倒不得不防……”管之安猛灌了一口茶,呸呸吐掉口里的茶叶,一拍额头,说道,“他娘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弄死那狗日的张问才是大事!到时候便叫人供词我也有关便是。一同获罪,他张问是知县长官,大罪得他扛着,老子不过是下边的人,大不了就是杖刑迦示,还能继续在这上虞县混下去,怕他作甚?”

堂弟皱眉道:“我瞧着,这张问既然愿意叫堂兄办事,定是无人可用,以为有了堂兄的把柄,就把堂兄当自己人了。咱们何不退一步,帮衬着他,大伙都安稳一些。这事要是案发,叫客栈顶罪,将赃银拿出来便是。”

“你知道个屁!”管之安怒道,“这就是对整个上虞县说,我管之安失势了,不过是知县的一条狗,以后还有多少油水?”

堂弟摇摇头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堂兄别太小看知县了。”

管之安道:“他?不过就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青皮小子,老子这次就是栽在墨水上边。玩其他的,他毛还没长齐。姓张的有多少斤两,我早就掂量好了,放心去办就是。”

堂弟道:“那可得找信得过的人,以后供词才好做,三姨家的客栈如何?”

第一折 乘醉听风雨

段十八 客栈

县考本来是三月间举行,但因皇帝已几十年不上朝,许多事情运转不灵,万历四十五年上虞县缺长官竟缺了一年之久,今年三月的县考也搁置了,上边便下了公文,叫新任知县张问在九月间补试一场。

距县试还有十日,张问在二堂中翻看着四书五经,在心里构思题目。县考第一场汇试有几道题,包括:写一首五言六韵;四书两道;首议分题,已冠未冠不一样,十六岁的就是已冠。

张问也是从科班里混出来,对这些规则很熟悉。他拿起《孟子》的时候,顿时想起一句话“禹恶旨酒,而好善言”。认为这句话可以作为题目,不过要去掉后半句,题目只要四个字就行了:禹恶旨酒。

字面意思就是,禹这个人不喜欢美酒。然后写篇八股文。

没读通《孟子》,恐怕记不清后半句,这个题目可以考士子是否读通了典籍。

这时候钟声响起了,酉时已到,众官吏纷纷进来交代工作,然后去画酉,就告散,等明天一早又到县衙点卯,在县衙工作就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张问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走出二堂,皂衣见罢忙打了三下点,表示堂尊要进三堂了,闲杂人等回避。屋檐下两个衙役正在说着什么,听到打点,向这边看过来,看到张问,急忙回避。

张问心道管之安那个什么亲戚开的客栈,公然收钱的消息,恐怕县衙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吧。

大伙暂时还看不懂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又有热闹看了,何乐而不看。张问一副松垮垮的姿势走路,准备回去换衣服,他也想出去看看这事热闹。

不得不说,人的心境,很容易受到身体的暗示。比如你浑身松垮垮了,心情也就仿佛轻松起来。

张问想起了笛姑,这个女人平时坐没坐像,站没站像,总是松垮垮的,行动起来却动如突兔。张问猛然想到,自己这副样子,是不是因为受了笛姑的影响?

他发现自己常常想起笛姑。

张问换好衣服,叫来曹安同往,几个皂隶跟班在后面跟着,出了县衙,径直来到县前街上的“上虞客栈”,这客栈就是管之安那个亲戚开的客栈,平日没少收中介费。

比较大笔的陋规,要做得隐蔽,一般都是通过官吏的亲戚朋友开的客栈收受,也就是中介。百姓不得已要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要先摸准门路,到相应的客栈纳钱,给了钱,办事就很顺利了,如果没有通过中介,对不起,事儿就有点麻烦了。

这时候应考士子涌进城里,家境殷实的,有书童奴仆亲属相随,城里的客栈简直爆满,而“上虞客栈”更是人满为患,依然后士子进去,大概是在交定钱。

“你们几个,跟远点。”张问回头对高升说道。前呼后拥走过去,恐怕太引入注意了。

张问和曹安走近客栈,见着一个年轻人背着书从客栈门口经过,这时一个身宽体胖的人走到年轻人旁边,搭讪道:“这位公子,一定是进城考县试的士子吧?”

那搭讪的人长了一张和善的弥勒脸,看起来十分面善。张问便走到一个地摊旁边装作看货,想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那年轻人显然不认识弥勒脸,说道:“您是……”

弥勒脸道:“公子不用问老夫是何人,老夫只想给公子指个去路。”弥勒脸指了指横街的那家客栈,说道,“公子可以去上虞客栈住宿……不过这会儿怕是早满了,公子住不了,交六两定金便可。”

“六两?”那年轻人一脸惊讶。

弥勒脸笑道:“咱也不打机锋,上虞客栈现在住的全部是考县试的士子,您可以去应考的士子那里问问,他们为啥要住上虞客栈。就是不住上虞客栈的,也在里面交了住宿定金挂了名号。”

“哦?我看这家客栈装潢一般,一般的客栈一天一晚也就不过一百文,他们定金就要收六两,何以贵了如此多倍?”

弥勒脸神秘兮兮地说道:“不挂名号的,文章写得又一般,恐怕就……”

年轻人有些怒气道:“您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只是有一点不懂,科考也敢来这一套?”

“这只是县试,就算你考不过也可以捐粮取得童生资格,有甚关系?再说六两对于公子们来说,不过是小钱罢了。”弥勒脸摇摇头道。

年轻人沉吟片刻,说道:“我先问问再说。”

“好,公子请便。”

张问见罢和曹安对望一眼,心下了然,正欲离开,这时见着客栈门口来了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年轻人。因那老头身上穿得太破烂,却和穿长袍的人走在一起,张问不由得心生好奇,难道是父子俩?便停下脚步想看个究竟。

那老头一身短衣补丁重补丁,几乎将原来的麻布都盖完了,肩膀上搭着一块乌黑的毛巾,脸上手上深深的皱纹简直触目惊心,皮肤晒得泛黑,眼窝深陷,一看就是做力气活的百姓。

老头弓着背,微颤颤地从衣服里小心拿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拿出几块银子,说道:“二娃,拿进去交定钱吧。”

那穿旧长袍的年轻人抹了一把眼泪,愤愤地说道:“这些狗官!”

“二娃!”老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将银子塞进年轻人的手里,“祸事都是从嘴里出来,说话可得注意。”

年轻人将银子塞回老头手里,说道:“爹,这钱儿子不能要!您老帮人打谷,烈日当空血汗齐流,整整一天,才得三十文,六两银子九千文钱,得流多少汗,出多少力?您的背都弯了,儿纵是禽兽,岂能受之?”

老头和年轻人推搡着那几块银子,最后有些怒气道:“二娃!爹叫你拿进去,你就拿进去!你只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了官,知道百姓的一钱一文,一米一谷,是怎么来的,能体恤一方百姓,爹出些血汗算什么。”

“爹……”年轻人当街跪倒在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年轻人磕了三个响头,拿了银子走进客栈。张问在地摊旁边磨蹭着等他出来,对曹安递了个眼色,曹安便尾随过去。

追上二人,曹安走到他们面前,说道:“两位,请留步。”

老头见曹安身上的新布衣服,弯着腰说道:“这位老爷,找小民啥事?”

曹安道:“我家少爷有件东西相赠,请老丈笑纳。”说罢从身上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交到老头手里。

那两人顺着曹安的目光,看向张问,年轻人突然说道:“你们无名无故送银子是什么意思。读书人,岂能受嗟来之食?”

曹安淡淡道:“你不为自己,也为你爹减轻些担子不是?”

年轻人默然。曹安拱手道:“告辞。”

老丈弯着腰拜道:“小民谢老爷恩施。”

张问和曹安很快混入人群中,曹安在张问侧后低声道:“少爷,是不是要叫人打探一下那后生的姓名?”

“不必了。”张问摇摇头道,“此人背负父命,就算做官也是海瑞那样的官。官太清,如何为我所用?海瑞除了名垂青史,办成什么实事了?”

“是,少爷。”在曹安心里,这个少爷竟比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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