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和小莫离一般，在官轻痕腹中孕育了三个月的，那颗蛇卵……
似乎明白自己的出现并不如小莫离那般受欢迎，小蛇安静的把自己蜷缩在窗棂处，一双极富灵性的眼眸哀哀看著官轻痕，那神色，俨然是在寻求母亲宽宥一般。
官轻痕心内咯！一下，呼吸少许一顿。鬼使神差的，莫谷教教主冲小蛇缓缓点了点头。就见小蛇眼睛一亮，慢慢爬下地来，再顺著地面，一点点挪到官轻痕脚边，盘起身子，轻轻蹭他脚踝。
官轻痕原本以为它会顺势爬上自己身体，但这只小蛇似乎比它父亲蛇王要识大体、懂分寸许多，只是轻轻的、依恋的蹭了蹭官轻痕脚边，就极其满足的神态。
“……你来找本座有何要事？”给一条异蛇轻微蹭住的感觉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何况这条异蛇，曾经在自己腹中存活过三个月，汲取他的营养，享受他的呵护……
小莫离竭力张开手，似乎也想跳下地去跟那只小蛇摸爬滚打在一起。
官轻痕揽紧儿子不让他乱动，语气哭笑不得：“如果你是想来找‘母亲’，那你认错人了。本座不过是由於蛇王设计，阴差阳错产下你而已。”
小蛇蛇身微微一颤，听明白了官轻痕话中之意，蹭住他脚踝的身子也慢慢挪开。但是片刻後，又轻轻缠绕上来，仰著小脑袋痴痴看官轻痕。
“……”这种情景太诡异了，官轻痕垂首与小蛇对视，心中奇怪蛇王怎肯放它这个宝贝儿子来找自己。难道它也不担心自己一脚踩死了这小东西？
半晌，小蛇好像终於放弃，明白官轻痕不会像对待怀中小莫离一般，低下身来拍拍自己脑袋。它垂著头，沿著室内缓缓游走一圈，身躯上不时抖动一些金色磷粉，在室内画出一幅小小的图样。
官轻痕凝神注意它一举一动，待它停顿下来，再注目看它画出的那一幅粗糙却含义深远的图样，终於弄明白今夜它所来为何。
用磷粉画出的寥寥几个图案上，一边是无数亮点代表的漫天遍野蛇群，一边是一个手持长兵、戎装甲胄的大雅士兵。双方对峙，画面中士兵面容青白扭曲，看来明显是蛇群的毒素占据了上风。
小蛇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讨好的看向怔然的官轻痕。
今日它代表了蛇王和蛇群的意思，愿意携全族之力，帮忙莫谷将大雅一夕灭尽。
第五十章 精诚所至
“换而言之，你想让朕割舍苗疆之地与莫谷。”
雅重月心平气和的挑破弟弟意图，凤眸微眯，不见情绪。
雅同心迎著皇帝波澜不动的姣美眼眸，坚定点头。
两兄弟不说外家话，雅重月不是随意忽悠就能忽悠成功的那种人，坦白或许来得机会大一些。
“你唆使朕放弃西南苗疆，就为了全你小情人的故土梦。”陈述句。
雅同心道：“那块土地原本就属莫谷村所有，百余年前是大雅强占，将村人赶尽杀绝，游离外域。官轻痕所作，不过是如数奉还当年遭受耻辱屠杀，他亦有他的难处。今日大雅既无能将莫谷赶尽杀绝，若恨意一再绵延，徒留後世子孙继续承受战火，同心认为较之百姓安居乐业，小小一片苗疆原物奉还，又有何不可？”
雅月圆亦帮腔：“皇兄，莫谷教教主对同心既属意在心，甚至甘为他诞下孩儿，这个百年仇结或许由此可解。大雅立国，本就不在扩疆建土，柳大人不是素来这般告诫皇兄麽？”
提起柳从眉，雅重月微微动容，眼神不自觉柔和几分。那个人操持一生，劳心劳力，所为不就是国泰民安，苍生喜乐麽……
还一片不痛不痒的故土给莫谷，容雅同心守著他心心念念的小情人，避了兵燹又全了鸳鸯交颈，听起来倒也不是那麽不可接受……
“皇兄，雅同心无意皇家身份，只求皇兄让同心从此安家苗疆，守住大雅边境。”雅同心深深一拜，“王爷之名，同心确然不想再要。同心会尽心竭力，维护同心所想要的那人幸福，卫守大雅和平。”
悠然长叹，自皇帝胸腔中发出。雅重月立身而起，负手背後，淡淡道：“准奏。”便再也不望雅同心一眼，返身离开御书房。
剩下雅月圆和雅同心两人，各自抹了一把冷汗，暗暗在心里庆幸。
雅月圆拍拍同心肩膀，含义深长：“大雅四王爷，过几日就再没这个头衔了，要不要趁权势还在，到处声色犬马、流连花街柳巷一番？”
雅同心同样拍拍他肩膀：“草民谢过三王爷美意，只求他日草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时，到王爷府上求助，王爷能可赏赐草民几个馒头包子吃吃。”
“你家教主养得起你的，放心。”
“他若不一见面就拿蛊虫咬我，已属万幸。”
两兄弟嘻嘻哈哈没规没距调戏了一番，雅月圆敛去玩笑神色，叹气看著雅同心。
雅同心自然知道他心事，也收敛了嬉笑，正色回应：“放心吧，我会竭尽所能化消莫谷与大雅的仇恨，必然不会再踏上父皇母後或者皇兄与柳大人间波折後尘。轻痕虽贵为一教之主，所幸性子直率，不至别扭太过。我们会冰释前嫌的。”
“你有此毅力，为兄只好祝福。”雅月圆道，想了想，忍不住又添一句，“──有空的时候，也带小侄子回来给我们看看……父皇和母後想必也很希望见到你的子嗣。”
“哈，会有那麽一日的。”雅同心勾唇坏笑，“说不定不止抱一个孙子，到时一手一个，多抱几个回来让父皇他们儿孙满堂哦~~~~”
三王爷黑线，决定不再跟这个没谱的弟弟瞎扯下去。
“此次再回苗疆，身份败露，又无大军跟随，万事切记小心为上。”
“同心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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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蛇还仰著头，殷切等待官轻痕回应。
意思再明显不过，只要官轻痕轻轻点头，它立刻可以回复蛇王，带领夕断地密密麻麻的蛇群倾巢而出，为莫谷一举剿平大雅。异蛇之毒，几无可解，中原连见都不曾见过它们的模样，何来抵抗之力？更不用说以盘踞夕断地的蛇王号召力，其他毒物自然也会义不容辞给予协助。
小莫离依依呀呀在爹爹怀里不安分的伸著手，妄想要跟小蛇接触。
官轻痕静立半晌，思绪杂乱，脑海中掠过上百种念头，混淆在一起。
让异蛇王出动，其效能远远超过活尸部队，有上古蛇灵的庇佑，无数毒物倾巢涌出的後果大雅自然承受不了。他想望已久的复仇大业，或许一夕之间就唾手可及。
莫谷自身兵力不会遭受任何折损，一本万利的好事，他还有什麽可犹豫的？
──“我会回来接你和孩子……”
雅同心轻柔和煦的话语适时在耳畔回响，仿佛人就在他身後，怜爱紧密的环拥著他。
祀鬟视线从地面简单明了的图形，转移到怔立不言的官轻痕身上，就连她也看得出厉害关系，教主却面露难色，踌躇不决──
教主心里虽始终将莫谷排第一位，但雅同心的出现搅乱了他平静心绪。他本就不是无情之人，要放下此生唯一动情的对象，战场上争个鱼死网破，在在是件难事。就算咬著牙做到了，其中的心绪难平，挣扎苦楚，只怕亦是外人无法想象的吧……
“教主。”眼见小莫离挥舞胖嘟嘟小手，快要从呆立许久的教主身上掉到地下去了，宫商不得不出言提醒。小蛇好像也仰得头有点酸，慢慢游到官轻痕身边，依恋的轻轻用蛇尾蹭他。
官轻痕这才像回过神来，把快要掉出臂弯的小家夥捞回怀里，轻轻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威力十足，小莫离在爹爹的威胁下立刻闭上眼睛装睡，再不敢胡乱动弹。
官轻痕抱著他，俯低身子，略微犹豫後，向小蛇伸出手。
正蹭著他脚踝的小蛇大喜，赶紧把脑袋凑过去，在官轻痕手心下微微摇晃小脑袋。冰凉的触感从小蛇身上传递到官轻痕手心，但并不让他觉得厌恶，反而由於这只小东西的乖巧灵性，让他有了一丝怜惜。
“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毕竟是莫谷和大雅之间的事，由双方自行解决就可。”他拍拍小蛇脑袋，“你和蛇王不欠本座什麽，治疗好本座身上寒疾，给本座带来了小莫离，业已恩怨两消。今後不用再为莫谷尽心竭力，回去你们自由山林罢。”
小蛇抬起琥珀色眸子，依稀有点明白，又有点惆怅，直直看著官轻痕。
官轻痕又道：“回去吧。”找你的父亲，然後，去找真的可以成为你“母亲”的同类……
小莫离悄悄又张开眼睛，在很近的距离中，跟小蛇互相对望了一眼。
两个月大的小婴孩不懂表达感情，也不知为何会对异类心生好感，但同在官轻痕体内孕育，朝夕相处了整整三个月；爹爹不知晓小蛇的存在，小莫离却是感觉得到的。如今两个小家夥自出世後首次见面，懵懵懂懂的四目交接，带著最古朴又最茫然的兄弟情意。
小蛇再看了看小莫离一眼，似乎是怕吓到这个小婴儿，忍住了蹭一蹭他小脸的欲望。它游移著身子，慢慢从官轻痕手掌下退出，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自窗口游了出去。
沙沙、沙沙。一阵微风拂过，原地已不见了异蛇之子的身影。
那个晚上是官轻痕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见到从他腹中孕育、诞生的小蛇，此後这条小蛇成长为新的异蛇王，跟长大成人的小莫离成为莫逆之交，又是後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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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蛇离去後，小莫离总算肯安生睡下，小手紧紧抓著爹爹衣袖不放，好像生怕爹爹也会对他说“你离开这里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刚出生的婴儿，都这麽欠缺安全感吗……
官轻痕有些啼笑皆非，又确然很享受给小莫离充分依恋著的感觉，把儿子抱在怀里，一刻都不想放下。小家夥贴著爹爹身子，舒服的呼呼大睡，官轻痕一边轻轻拍著儿子背部，一边神思继续游走，拒绝了蛇王的帮助，大雅那边一直没有新动向，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局势变化……
东方破晓，临近卯时方沈沈睡去的官轻痕，给好大一阵喧嚣声弄醒。疲倦睁了睁眼，怀中小莫离早已好管闲事的瞪大眼睛，往床榻外看去。
满头大汗的野鹿门都没敲就闯进教主内寝，一脸惊惶，嘴里嚷嚷：“教主，大雅那边有了新的举动，听闻夏离，不，雅同心──”
官轻痕揽著小莫离，腾的一下从榻上直起身子，脸色都白了。
“雅同心他怎麽了？”嘴唇发颤，脑海中掠过无数个不祥预感──兵败撤回的雅同心，难道、难道中原皇帝要治他的罪……！
第五十一章 人在回廊
野鹿传达的却并非雅同心给五马分尸或凌迟处死之类惨绝人寰的消息，他说据探子回报，大雅四王爷与皇帝起了冲突，被剥夺了王爷身份贬为庶民，圣旨下达逼迫他到苗疆边域服苦役，要在大雅与莫谷的分界处建造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野鹿的惶急来自对大雅不明居心的担忧：“教主，皇帝把跟自己同根同脉的雅同心贬作庶人，又把他赶来边境建造城墙，此举何意？莫非他竟然做出让步，要把这片土地归还给我们不成……”
却见方才还面色大变的教主，听得他这一席话後慢慢冷静了下来，若有所思。清眸散开一层淡淡暖色，唇角竟然勾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教主？”大汉极是不解，为何教主俨然了解对方意图的表情？“教主，需要野鹿派人再打探虚实，在谷外加设几层防护吗？”
官轻痕摇头，低头看了看怀中好奇宝宝的小莫离，回道：“不用，现在敌不动我不动，暂且静观其变吧。”
──雅同心突如其来的撤兵，在他耳际留下的“我会来接你和孩子”信诺，大雅皇帝将他贬为庶民却将人刻意派到苗疆，立一道城墙既是防止莫谷越界、亦是警示中原士兵不可轻易入侵……
这种种举动，是雅同心为了和解双方关系，做出的努力麽？
如若大雅肯放下身段，如同心所说“大雅有诚意弥补，愿意补偿、愿意赎过”──他，是不是也要从大局出发，放弃生灵涂炭的血腥复仇，学著让事情有一些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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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呼啸，城下扛著巨木、石块，肩挑手提的民兵来来往往，忙完一天活计後，欢天喜地去营房中领取当天的工钱。账房先生根据每个人开工分量，三下五除二利落打著算盘，把碎银铜串交到排队者手里，嘱咐明天同一时刻如期再来。
眼见黄昏将至，嘱人在城内各处点起火把，第二拨民兵接续白天未完工程，继续砌墙垒砖，一派热火朝天景象。
官轻痕换穿一身中原百姓布衣，斗笠遮住面目，悄无声息混进城来。
说城门其实也不妥当，短短七日间，这座用来隔开莫谷与大雅的“念城”不过稍具雏形，城门只是一溜矮矮墙垛，尚未垒至寻常城池大门高度。官轻痕施展轻功，稍许提力，便趁著夜色入了城中，四处寻找雅同心身影。
一排刚刚从营房里领取了工钱的当地民众眉开眼笑从他身边路过，官轻痕凝神细听他们谈话内容，大抵是说此次徭役不仅工期不赶，竟然还有银两可拿，四王爷，不，工头雅同心真是个大好人，朝廷多派一些这种工事和督工下来就好了~~~~~~
工头啊，这名称听起来怪不怎样的。
官轻痕心想，却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溜达了一圈，到得香烛摇曳的营房内，账房先生正净了手，要跟前来喊他一起吃饭的少女一同进後院去。
那少女正是从莫谷跟随雅同心一路不离的师烟，嘟著嘴，对年轻的账房先生道：“你动作快些啦，一会雅同心埋怨肚子饿先吃饭了，我可不帮你留饭食。”
“好好好，王爷……咳咳，公子不会计较这麽多的。”那账房先生眉角含笑，一望即知对师烟很有好感，两人卿卿我我的进得後院。
官轻痕侧身在他们身後跟随，小心的掩藏住自身气息。看师烟模样，和雅同心那段淡淡情愫已然消去──能够在中原找得真正白首到老之人，真是好福气。
随著两人进了後院，官轻痕找到一棵参天大树藏身其上，微微低头朝树下看去。
院落中摆著一个方桌，上置有四双碗筷，清淡小菜、鳜鱼、香肉一应俱全，主位上坐著一个手持筷箸，正轻轻叩响碗沿的俊朗男子，不是雅同心是谁？
“公子，我把秋官叫回来了，可以用膳咯。”师烟轻快跳到方桌前，伸手拿过雅同心面前空碗添饭。雅同心点点头，问那账房先生：“城墙建造进展如何，有四成了吗？”
叫秋官的账房先生失笑：“公子本意不在急著建城筑墙，秋官自然也就慢悠悠打算，多给大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