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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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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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鹤,可恶……”

朝着水潭挥拳头,冰面上有个人儿也当即对着她挥拳头,仔细一瞅,这是个美丽的小女郎,梳着堕马髻,披着粉裘,穿着同色的抹胸襦裙,边角刺着只只蝴蝶。

细眉、细眼、小瑶鼻。

捧着下巴,对着潭中的人儿嫣然一笑。

那人儿对着她也一笑。

张开嘴,轻喃:“美鹤,美鹤……”

潭中倒影也微微动嘴。

“格格……”

小女郎笑得花枝乱颤,开心的站起身来,黑漆漆眼眸一阵乱阵,打定主意,天气甚好,找美鹤去!刚刚走了几步,便见远远的长廊上走着两个人,一个是族兄袁方平,另一个……

“格格,阿姐……”

一见那人,袁女正便忍不住的放声娇笑,随后抓着裙摆朝阿姐的绣院便奔,身后跟着四个边跑边呼的贴身近婢:“小娘子,慢些,慢些……”。

“阿姐,来人咯……来人咯……”

袁女皇跪坐在雕花窗下,歪着脑袋抄书,抄的是刘浓编著的《雅趣》,最近建康一时纸贵,皆因此书。

她的字迹宛约绢秀,笔法习的是卫夫人簪花小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当勾完最一笔时,袁女正的声音透院而来,一抬首,从窗棱上看过去,只见小妹像只粉蝶冉冉飞来,边奔边喊。袁女皇秀眉微颦,摇了摇头。

袁女正跳到窗下,探首笑道:“阿姐,可知何人来了?”

“不知。”

袁女皇把细笔搁在砚角,微微舒了舒身子,声音淡淡的。幽幽的心想:尚会有谁呢,定是那殷家大郎了,原来,女皇之身,早已许人,而我却不知也……

想着,想着,细眉愈皱愈紧。

袁女趴在窗棱上,仔细的瞅着阿姐,心中一阵揪痛,轻声道:“阿姐若是不喜,何不找他去?虽然,那桓七星太丑,但……”

“休得胡言!”

袁女皇一声娇喝,掌着矮案慢慢起身,点了下小妹的额头,嗔道:“你现下尚小,再过两年便知,何为家族,何为女子!世间之情,便若去岁桃花,花相似,人不同。汝与谢家尚兄……”

“哼!”

袁女正嘴巴一翘,转过身,背依着窗棱,看着高高的院墙外,眨了下眼睛,大声道:“阿姐,我们去踏青吧!”

袁女皇道:“不去!”

袁女正嘟嘴道:“不去亦可,若是不去,我就告诉阿兄,告诉族叔,告诉他们,阿姐时常带女正出去,踏青,踏游,踏西,踏东,踏到美鹤家……”

“女正……”

“格格!好阿姐……”

……

最近十来日,刘浓确实很忙,盛名在外,每日都有各式各样的邀约,经常是昼出夜归。现下方知,为何高逸隐士都会远离建康、僻居野外。

但这些酌雅应酬亦不得不为,借此可以识得不少名士,诸如吏部尚书阮孚、中书侍郎蔡谟等,特别是蔡谟对刘浓极是推崇,而刘浓也礼敬有加。

现今朝局起伏跌宕,今日尚是中书侍郎,两三月后未尝不可至尚书令。便若那刘隗,又再次加职从事中郎,司马睿的心思不难揣度,当是摇摆而难定、进退维谷!

而当那日刘浓对月长歌之后,纪瞻便借机把他所著《雅趣》展之于众,一时惹得文人雅士竞相抄之,太子司马绍亦为其加注,从而导致建康纸贵。

至于吏部任职一事,亦未有拉下,纪瞻正在为徐县现任府君请晋,想必不消几日便会有结果。当水到渠成时,入雪,归华亭。

一切甚好,徐行徐图,一边访友,一边静待花落归庭。

今日未有邀约,难得清闲,刘浓起得极早,练了一个时辰剑,吃了三大碗细粟粥,一盘青翠小胡瓜,两碟酱伴鱼腥草。现下正是鱼腥草盛发之时,根叶又脆又鲜,被桂花酱一伴,嚼起来酸爽无比,满意的把碗一搁,嘴角沾了一丝桂蜜酱。

“小郎君……”

绿萝侍在身侧,素手捏着丝巾悄悄试探,见小郎君并未躲避,便柔柔的拭着小郎君的嘴角,恁不地看见小郎君的眼神,心中“嗵”的一跳,想起了那一夜,脸颊红透,心中却越来越软。她知道,当时小郎君醒着呢,虽然仅是一下,轻轻的一下,好羞人……好欢喜……

这时,洛羽崩崩跳跳的走入院中,当至水阶下时偏着头瞅了瞅,放慢了脚步,端着双手走入室中,将一封信奉在案上:“小郎君,有信至!”

莫非又是邀约,刘浓眉头一皱,漫不经心的捏起信。

信封未具名,也未以朱泥缄口,抽出内壤。

一只纸鹤!

首、尾、翼俱全,鹤首点着一点朱晴,栩栩如生。

半眯着眼,慢慢拆开,纸鹤折的简单,乃是两张剪纸对拢在一起,中间夹着一张小纸条。展开细棍似的纸条,内中仅有一行字:华亭一鹤,山阴一王,昔日珠联,而今共辉,壁合壁合……

一鹤,一王?何意……

捉着这没头没尾的小纸条,刘浓稍一沉吟,问道:“送信者乃何人?”

洛羽摇头道:“不知是谁,扔下信便走了。”说着,瞅了瞅被折开来的两片剪纸鹤,眯眼笑道:“小郎君,莫非,又是那家郎君糊涂病犯了……”

刘浓嘴角一裂,洛羽说的那人乃是顾君孝,顾君孝因公入建康,盘桓了两日,曾来别墅中小坐,扔下一地的虱子而走,惹得绿萝与洛羽笑了好几日。暗思:‘此鹤,指不定真如洛羽所言,是那位相识的文雅好友故意戏耍。’当下便不在思索,又见绿萝与洛羽一人盯着一只纸鹤,便笑道:“若是喜欢,一人一只。”

“好勒……”

“谢谢小郎君……”

绿萝与洛羽一人捧着一只纸鹤,笑弯了眼。

“小郎君……”便在此时,来福大步而来,走到门口神神秘秘的道:“有客至!”

“何人?”

“袁小娘子。”

“啊,我不在,访友去了……”刘浓神情猛然一怔,脱口而出,随即将袍摆一卷,擒在手中,大步出室,急急地便命来福套牛而走。

来福抓了抓头,指着院外,笑道:“怕是走不成了!”

刘浓顺指看向院外,无奈地摇了摇头,确实走不成了。

门口,侯着两名女婢。

桥畔,停着两辆牛车。

经过女婢身侧时,两名女婢忍着笑,万福。

慢吞吞地跨过桥,走近牛车,正欲作揖,绣帘一挑,袁女正探出头来,娇声笑道:“美鹤,意欲何往啊?”

“唉……”

“格格……”

刘浓默然一声长叹,小女郎君格格乱笑,另一车上的袁女皇幽幽一叹。

“华亭一鹤,山阴一王,昔日珠联,而今共辉,壁合壁合,莫可分割,兴则同兴……”

突然,一队梳着总角的小孩从竹林间嬉笑穿过,一边追逐,一边唱着歌瑶,脆脆的童声,盘旋于林间……

第两百零四章黑云摧城

井字森严,建康宫。

一排大红雕龙柱俺着一室,室口,侍着两名年老的宫人。

帝王之都,九百九十九间半,而此便是那半间,乃帝王卧室。

室内极小,长仅五步,宽仅三步,司马睿坐在龙榻上,室小聚气,室小聚暖,唯有在此狭窄的卧室里,他才觉得自己乃天下之主,不再彷徨,不再胆战心惊。看着盘龙绣衾,嘴角绽出一丝苦笑,若是教武帝司马炎得知而今晋室之象,怕是将怒而冲冠矣。

慢腾腾的起身,把手中表书随意扔在床上,缓缓的走到门口,打量着纵横分布的宫殿,孔孔格格,雄伟无比。一阵冷风吹过,紧了紧衣襟,回首看向龙榻,绣衾黑黄相间,表书朱红,互相一衬极是惹眼。

司马睿摇了摇头,皱眉道:“荒谬,沛郡刘耽,朕命汝镇建康之门,丹阳郡,为何汝却为坊间哩事而表彰也,莫非江左再无大事乎?”

……

公元319年,十月十六。

吏部尚书阮孚上表,为徐县府君梁乂请晋,表呈大司徒府,王导应允。

两日后,司马睿看也未看一眼,提笔一勾。

……

十月十六。

杜曾残部突现鄱阳郡,为祸乡里,截杀渔家。

大将军王敦闻之怒而拔剑,命麾下大将钱凤率军五千,势必诛尽匪獠。

杜曾残部见势不敌,截舟而走,钱凤当即渡江北上追击。

……

十月十九日。

吏部尚书阮孚赴桓彝邀约,二人对膝畅谈终宵。

次日,阮孚醉归。

……

十月二十日。

祖逖率军两万,三战三捷,兵峰直指陈川,石勒遣石虎将兵五万救之,两军对垒于蓬关。

……

十月二十日。

钱凤于野泊击溃杜曾残部,匪首杜尧仅率数十人脱逃,众将劝归,钱凤言道,大将军之令乃诛尽,岂可有漏网鱼虾!当即整军,追至舒州,杜尧竟单骑得脱。

其时,祖狄部将韩晃率百人镇守舒州船港,以言语辱污钱凤。

钱凤怒,拔剑斩之。

置军两千于港,沿江而下。

……

十月二十二日。

吏部尚书郎桓彝呈牒,欲使其子从往徐县。

吏部尚书阮孚有异而驳,并议提华亭刘浓,二人推杯倒盏。

尚书温峤和之,上禀大司徒府。

……

十月二十三日。

钱凤率军三千,追击匪首至谯郡,终得其首,屯军于此。

是日,纪瞻造访王导。

……

十月二十四日,八百里飞骑冲入建康。

“蹄它,蹄它……”

马上骑士背插箭矢,手持血书,于万众眼中,人与马轰然坠地。

与此同时,蓬关下,祖狄拔剑斩案,一剖两半。

……

“哄!!!”

炸了,整个建康城炸翻了!

大将军进北,大将军进北!!

大将军再次进北却并非为战胡,而是斩杀了祖豫州部将,占据水港!既夺舒州又前往谯郡,此乃是祖豫州唯存的两所浅水港、仅有的补给口,与江南最后的瓜连。

大将军,意欲何为也!!!

……

日,挂中空。

刘隗眼若点星,重重揖道:“玄亮兄,逢此危世,义士当振耳也!忠臣之心,便若头上之日也,民若寐,当以悬日而辉之!”

“然也,当以悬日而辉之!”

“左长吏,忠臣何在?”

“左长吏,君为我等之首,当决尔!”

“请左长吏决之!我等,当效之!”

一干青俊纷纷叫道,将不大的院落挤得无缝可以插针。刁协站在人群的中央,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狠狠的看着刘隗的背。

等得一阵,刘隗慢慢抬起手,不屑的看了一眼刁协,排众而走。

“大连,何往?”刁协手脚都在颤抖,却忍不住地大喝。

“君怯,天下人不怯,刘隗不才,愿死于庭前!”

呼……呼……

刁协喘着粗气、勃然大怒,看着周围人群的眼光,胸中突然冒起一股滔天汹焰,灼得他眼红耳赤,当即仰天朝着红日一揖,叫道:“天地不复纲,刁协当往!”

“壮哉!”刘隗叫道。

“壮哉,壮哉!”一干党羽随即狂呼。

刁协排众而走,也不乘车,甩着宽大的衣袖,朝着大司徒府便走。刘隗与众党羽尾随,一路上,尾随者越来越多,渐尔竟成了一条衣冠长龙。

刁协阔步于前,转过弯道,正好眼瞅着王导钻入牛车中,一排推开拦过来的蔡谟,高声叫道:“大司徒!”

“嗯……”王导闻声一怔,匆匆挑开边帘。

“啊!!!”

刁协一声大叫,朝着牛车便撞……

……

次日,天尚未亮。

刘浓早早的起了床,近两日邀约较少,除了袁女正时不时来惊人一跳,一切都好。据他所知,桓温与阮孚之争,在纪瞻的斡旋下,王导将做出调解。

而王导的调解之法为:刘浓任徐县府君,再在江南为桓温折一良县。对于王导而言,此乃小事一件,而令人废解的是,桓彝与阮孚皆乃天下共知的名士,为何却会为此小事而怒目相向。

“小郎君,加件衣衫吧。”早上的天气微寒,绿萝捧着件月色披风走到廊上。

刘浓接过披风用力一抖,随意的披在肩上,走到廊角,吹着丝丝冷风,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竹叶,心中却想着日后的安排。

‘或许,尚未入雪便可归得华亭,待得明年初再往徐县,带上来福与两百白袍,嗯,终究是江北,带四百吧!江东靖平,剑卫在庄中用处不大,亦一同前往吧。至于罗环与曲平,两人各有所长,倒难取舍,莫若令北宫……年前,刘訚想必也能归来……’

绿萝轻声道:“小郎君,欲练剑否?”

“不,摆琴。”刘浓心情愉悦,双手交叉着,舒展着手指。

当绿萝将白苇席摆好,捧出绿绮琴时,院门上响起两声轻轻的扣门声。

“叩,叩……”

叩门声持续,不紧不慢,守在门口的白袍闻声而起,看着刘浓,刘浓点头。

“吱嘎”一声,门开。

“刘郎君,不请自来,尚望莫怪!”

来人身材颀长,年约三十上下,面目清秀,眉极长,蓄着两寸短须,半半一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此人好熟……

刘浓皱着眉一想,瞬间记起他是谁,揖道:“原是刘郡守,不知郡守前来,所为在何?”(丹阳尹为郡守。)

“仅为见你一面。”

刘耽跨进院中,慢慢走向刘浓,待看见案上之琴,又笑道:“近两年,汝之美名传遍江左,幼鹤已长成,不知刘耽是否有幸,能得闻美鹤一曲?”言罢,将袍一撩,自顾自的坐在廊上,还顺手弹了弹袍摆。

刘耽,事隔七载,再见刘耽……

梅花似雪,似与不似,皆是奇绝……

所为何来?仅为听琴尔……

匆匆一瞬,心思百转,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姑且以琴音试之,不着痕迹的抹了下左手,揖道:“郡守远道而来,刘浓自当操琴而酬知音,却不知郡守欲闻何曲?”

刘耽笑道:“随意便可。”

刘浓半眯着眼的慢慢放开,微微一笑,走到案后落座,双手缓缓捺过琴身,目光随手而流,导气于海,纳意于神,倏尔,尾指一勾。

“仙嗡……”琴音飙飞,《十面埋伏》

“嗡嗡嗡……”

刺指绵荡不绝,顿时让人如置黑夜之中。

继尔一变,化为滚指,箭雨成片。

便在刘浓泼音作雨时,刘耽突然淡声道:“大将军军府长吏陈颁,与我乃是总角之交。”

“嗡……”滚指切作抹指,刘浓置若未闻。

刘耽继续道:“我曾修书于他,言,甚是优虑祖豫州伐北,恐后方不稳,若是……”

“仙嗡……”抹指化为挑指,一音高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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