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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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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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浓按膝,身子微倾,目光缓移至案上书卷,见卷上密密麻麻布着绢秀小楷,心中复杂难言,沉声道:“阿姐游海时,吴郡正行核谱查籍,虽未查至华亭刘氏,但按晋律,初晋士族十年后必行严查。恰逢刘浓有位尊长现为吴郡典臣,故而……”

言至此处,抬目悄悄看向杨少柳,只见对面的女郎凝眉作川,显露在丝巾外的半张脸已若冰雪,不着痕迹的抹了左手,昂首道:“故而,刘浓便将阿姐易名上报,注入籍谱。”言罢,眼观鼻,鼻观心,静待杨少柳。

静,静到极致,仿若能听见彼此怦怦的心跳声。

良久,良久,刘浓心中愈来愈不安,忍不住的斜溜一眼,欲观青袍在何处,不想却正好撞上杨少柳的眼睛,若雪崩,似星耀,教人不敢逼视。

强忍着,迎目直视。此举正若图穷匕现,不可避,不可怯,华亭刘氏与杨氏能否融于一起,便在今夜。他的事,杨少柳尽知,杨少柳之事,他却丝毫不知,这面纱,该揭了!

亦不知过得多久,或许一瞬,亦或漫长累世。

杨少柳闭了下眼,颤声问:“注以何籍?”

“呼……”

刘浓长长暗喘一口气,答道:“阿姐莫忧,现今新法颁告,不分南北,莫论江东本土尚是南渡流民,皆因地而论籍。故而,刘浓禀呈典臣,阿姐乃南渡之良家,因乱而失籍,有恩于我华亭刘氏,为华亭刘氏之义女。如此一来,阿姐也无需逢查便浮海,劳顿周折。”

“华亭义女,义女……”杨少柳轻声喃着,也不知想到甚,眸光渐呈迷乱,端于腰间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她向来清冷冰澈,如今却难以控制情绪,可想而知那是怎生的翻江倒海。

刘浓眼角余光一直注视着她,心中也委实忐忑难安,暗思:临门一脚,是福是祸,怎可一味避之?当即便沉沉一个揖手:“阿姐!!”

一声阿姐唤得杨少柳身子微微一震,眸光渐凝渐聚,看了看伏首于案前的刘浓,继尔又看向案上书卷,转尔又望着鹤纸窗,眸光似穿窗而过,不知飘向何方,声音也飘若娓絮:“在海上时,途经一岛,岛上景色极美,盘桓十余日,不思归。李先生言,莫若就此停歇,更言汝已长成,必,必……”言至此处,深深的看着刘浓的背,闭了下眼,续道:“然,终究是归了,归时,有鸥鹭坠帆,李先生言不吉,劝返,船停一日,起帆再行,终至华亭。汝,汝心极敛,汝心多疑,若,若,若我真有心,汝,汝华亭……”

“阿姐,刘浓并非此意,阿姐待娘亲何如,阿姐待刘浓何如,刘浓岂会不知,然,此非长久之道也!!”刘浓背心发寒,浑身颤抖,心潮奔涌,脖心细汗滚出,非惧,乃愧。

“罢,汝想知,便让汝知吧……”

杨少柳慢慢的起身,从刘浓面前经过,刘浓看见一截雪纱,雪纱边角绽着海棠朵朵,粉丝履缓移,冷香渐离,闻听背后“吱呀”一声,门开,再听杨少柳轻声道:“百步内,不许有人。”继尔,“吱呀”复声,门闭,冷香悄来,粉丝履移过,海棠旋转,杨少柳落座对岸。

“曹妃爱,见过刘郎君。”

声音冰凉,冷香煞聚,一截丝巾飘落面前。

曹妃爱,曹妃爱……

左手在颤抖,怎生也压不住,吐气、吸气,纳气于海,沉沉抹过左手背,抬目视之?亦或……

“何不抬起头来?”

“阿姐……”

一个时辰后,刘浓退出西楼,负手行至廊口。

廊口,阴隐里盛放着一束夺目海棠,李越目光阴冷地看着刘浓,终是渐缓,摇头叹道:“何故知之?”

止步,朝着暗隐揖手:“刘浓不知,只知西楼乃刘浓阿姐。”言罢,转身欲去。

“小郎君,稍待……”

回身,只见夜拂与红筱提着梅花印雪灯行来,俩人与李越擦肩而过,红筱留下,夜拂送刘浓回东楼,待至室口时,夜拂轻声道:“小娘子言,明日一早想必书卷就成了,请小郎君带上。”

刘浓一怔,徐徐侧首,望向西楼。但见一轮弯月,衔角……

第一百七十六章青松悼亡

吴县刘氏别庄,依山傍水。

庄子不大,玲珑别具,竹柳青青回见廊,廊外假山斜斜落,至山颠而转目,又见画院与芭蕉。庄墙不高,仅有三丈,但因临水之故而易守难攻。若遇匪贼侵袭,只消将正门一闭,置弓手于浮水箭楼,便可将来犯之敌尽数射作鱼肚翻白。

别庄非同主庄,主庄田、人皆笼,宛若一国。而别庄,五百顷次等田分布在临水畔,并不为庄院所笼。此时,青翠的田野里,四下皆是忙碌的身影,碎湖将华亭的荫户调来二十户,再对外招揽吴县佃户,仅仅三个月便让这往昔冷清的庄园热闹起来。

刘浓站在假山凉亭中,放眼打量这紧临太滆的别庄,心中由然而生一阵舒畅。刘氏在一旁东瞅瞅、西看看,继尔问碎湖:“游思呢,在哪?”

“主母且看,便是那个大庄子。”

碎湖笑指远方,刘氏搭眉一望,只见在远远的天边,那雍容的桂道深处,卧着一个宠然大物,朱门、画楼、飞檐,直若鱼鳞呈叠,又似仙院浮展。

刘氏叹道:“偌大一个庄子,便只游思一人,着实也太清冷了些。”说着,瞅了瞅儿子。

刘浓笑道:“娘亲若是喜欢此间景色,不妨在此多留些时日。”

刘氏点头道:“嗯,日后为娘半载在此,半载归华亭。虎头,走吧,陪为娘看看游思去,冷冷清清的,真教人怜惜……”

闻言,刘浓摸了摸鼻子,碎湖莞尔一笑。

桥氏庄园并不冷清,一行人车尚未至桂道口,朱红的大门已然左右洞开,一群桥氏家随沿着桂道列作两行,中间缓缓走出桥游思,身后跟着一群婢女。再观婢女与随从们的面色,一个个皆是喜气洋洋,与往日的死气沉沉一较,恍若隔世。无它,皆因此次土断核谱,桥氏又重回中次士族。虽说仅是一个台阶,但这个台阶便若瓶颈桎梏,不知多少家族对此望而兴叹。

便若华亭刘氏,纵使刘浓美名响誉江左,却因家世太浅之故,纪瞻即便有心襄助也无力而为。刘浓原本料定此番土断新法,或可让桥氏得享十年安稳,不想桥氏却得以荣升,对此,也极是费解。

然,费解归费解,桥氏得荣,刘浓亦心有同喜焉。

“桥游思,见过刘伯母,见过刘郎君。”桥游思款款行来,端着双手微微浅身,对着刘氏与刘浓各作万福,却未看刘浓一眼,起身时,面朝刘氏恬静微笑。

“好,好小娘……我的儿……”

刘氏一把拉住小女郎的手,笑盈盈的便欲往怀里一揽,桥游思颤了下眉,飞快的溜了一眼刘浓,见他正负手仰望桂树,神情专注,好似上面有甚稀奇物事一般。

小女郎嘴角浅浅一弯,将身一揉,嵌入刘氏怀中。

刘氏环拥着小女郎,问道:“身子可好?”

小女郎答:“甚好。”

刘氏看着小女郎那双干净极澈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喃道:“真美……”

桥游思羞涩,垂首不言。

“嗯……”

刘浓一声干咳,小女郎斜眼微微一挑,默无声息的将刘浓逼退,继尔扶着刘氏的手臂向庄内缓行,刘氏边走边问,桥游思轻轻的答,刘浓默随。

巧思趁着没人注意时,轻轻碰了一下晴焉的肩,低声道:“蠢婢,近来可好?”

晴焉大怒,原本正欲还嘴,转念不知想起甚,不理巧思,快步而行。

巧思心中甚奇,追上去低声奚落她,晴焉委实忍不住,悄悄将巧思拉到一旁,不屑地道:“巧思,我不来理你,你也切莫惹我,小娘子有言,一动不如一静,故而,你不如我!”说完,看也不看愣愣的巧思一眼,拽着裙摆飞奔而去。

……

桥氏庄园的后山,提议踏青的刘氏行至一半,嫌山太高,携着留颜与巧思等婢冉冉下山,桥游思本欲与她同归,刘氏见儿子游兴正浓,便劝桥游思陪同。

桥游思瞅了瞅刘浓,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刘浓站在半山腰纵目俯视,但见山间雾影绰绰,而湖上却南云漫,北云翻,波光绽煜,朝霞连天。渐或又有湖鸟振翅而起,衔着游鱼插入苍穹,盘旋一阵后转翅掠下,悄隐画楼而不现,一时兴起,放声咏道:“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栋梅花,满身香雾簇作霞。”

咏罢,迎着山间清风,心潮愉悦,面红若霞。

“谢娘家……怕是陆娘家,顾娘家,亦或别娘家……”

“嗯?”

徐徐回首,只见桥游思正红着脸,看着云端,嘴角却微微翘着。朝霞映在她的脸上、额间,颗颗细汗绽着珠玉般的光泽,刘浓窘然默语,偷偷一瞧,见晴焉与绿萝离得远远的,心中情动脚步缓移。

“莫非,莫非,真有谢小娘……”

便在此时,桥游思见他久久不说话,心中愈思愈奇,幽幽地回过首,不想却见他正悄悄挪过来,心中一颤,不自禁地退后两步。

她这一退,刘浓脚步立即一顿。

“噗嗤……”

小女郎嫣然一笑,不知怎地,心里的恼意犹胜喜意,偏过头,咬了咬唇,轻声道:“几时走?”

刘浓走到她身侧,望着悠悠浮云,说道:“明日便赴丹阳。”此次中正评合,他已得吴郡中正查核,被顾君孝评为上佳,需得前往丹阳应对扬州大中正陆晔最终定品。往年,扬州大中正定品皆在吴郡,但今年却在丹阳,非为他故,乃顺应纪瞻新法,南北俱同。

小女郎再问:“几时归?”

几时归……

若是顺遂,丹阳定品后即入建康,谋取太子舍人,庭见大司徒,朝拜司马睿,届时再以任职。而任职至关重要,他欲谋之地,来年便将空缺,虽说那处地界竞争者理应甚少,然万万不容有失。如此一来,怕是会在建康滞留,待归时,不知入雪否,亦或已是来年春。

想着前路,美郎君目光渐渐坚定如铁,转身面向身侧的小女郎,柔声道:“兴许来年方归,我已修书与友,请她来吴县替你延治。却不知她来否,你,你要珍重身子。”

“游思好着呢,没病……”桥游思垂首看着绣鞋的蓝蝶,声音越来越细。

刘浓皱眉道:“怎可讳疾忌医!”

“游思,游思……”

“唉……”

桥游思一叠连声,却见身侧的美郎君悠悠一叹,伸手一揽,已揽住了她的腰,顺势一拉,把她拥入怀中,一垂首,便欲吻下来,小女郎心里嗵嗵乱跳,竟伸出了柔玉小掌,意欲往上推,待看见他眼中浓浓的情意,瞬间愁肠百结,莲掌转尔一缩,仿若含羞草般蜷作小拳头,轻轻捶了他一击,却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颤抖不休。

深深一吻,天旋地转,山风幽幽。

良久,良久,小女郎挣脱出来,娇颜红透,两眼溺人。刘浓凝视着她,呼吸急促。桥游思有些怕,拽起裙角,迈着蓝丝履,往山颠奔去。

“慢些,且当心。”

刘浓怕她摔着,赶紧跟上,护着她快步行向山颠。桥游思看也不看他,只顾看着自己的鞋尖,嘴里却喃着:“娘亲,娘亲在山上……”

“娘亲?”刘浓歪首奇问。

“嗯,在山上,再过三日便是娘亲祭日。”桥游思抬起头来,指着山颠,眼里含着雾。

“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恰于此时,苍凉的骆生咏响起于山颠,盘旋于林间。

“悼亡诗……何人在咏?”

“不知,桥氏已无亲……”

刘浓看向桥游思,小女郎歪着脑袋也奇,俩人愈往上,咏声越大,字字句句似悲若怆。

“抚衿长叹息,不觉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怀从中起……”

咏声此起彼伏,持续不断,俩人匆匆奔至山颠,小女郎颤抖着眼睑,提着裙摆穿梭于青草丛、觅声而往,刘浓恐其有失,亦步亦趋。渐尔,身侧的小女郎身子一顿,刘浓放眼一看,只见翠松环围青冢,松外,四名带刀部曲挺立,松内,有人正绕着青冢徘徊,此人头戴方巾,内着白袍,外罩乌纱,蓄着一把胡密的腮胡。

“赋诗欲言志,此志难具纪。命也可奈何,长戚自令鄙。”

此时,那人咏诗已有三遍,目光深深凝视青冢,眼神令人心悸。少倾,那人仰首望着浮云,满把胡须迎风飞扬,也不知他在看甚,看得极是入迷。良久,怅然一声长叹,提起酒壶沿着青冢徐徐一洒,慢声道:“汝喜饮酒,汝喜观云,吾不知,吾不明,而今,汝且看之,且饮之!长始,来过。”言罢,将空酒壶挎在腰间,阔步迈出翠松,仿似并未看见刘浓与桥游思一般,领着四名部曲朝山下行去。

桥游思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轻声问道:“此乃何人?”

半晌,刘浓收回目光,摇头道:“不知。”

“哼!”

桥游思轻轻一哼,走向青冢,在冢前跪下,大礼扣拜。刘浓默然走到冢前,将袍摆一撩,跪落在地,揽手于眉上,向外推到极致,而后徐徐下沉,至地,伏身,以额抵背。

稽首。

第一百七十七章挥袖出吴

经吴县,过丹阳,入建康,水路极其便利,顺水扬帆仅需五六日便可。

枫林渡口,几辆牛车靠在亭侧。

十余名白袍来来往往、忙碌纷纷,绿萝正指挥他们将车中的各项物什搬入舟中。

“当心些,那是小郎君的梅花墨与墨鳞玉茄……”

小婢洛羽托着一摞锦盒正欲朝舟中一跃,听得绿萝的话语脚步顿时一轻,暗中吐了吐舌头,沿着船板缓步而挪。绿萝在岸上歪着头想了想,追上来,接过她手中的盒子,自行放入船仓中。

此番跟随刘浓前往丹阳与建康的人甚众,来福带着十六名白袍刀曲,康利萧暗携四名青袍隐卫,胡华次子胡煜也将共行至丹阳,至丹阳后胡煜将与李催同往南兰陵,接回华亭再次订购的十五匹驮马,而此马源便若细水长流、绢而不绝,待李催与兰陵萧氏管事接洽后,胡煜将代替李催,专事这条商道。

小婢洛羽年方十二,是刘氏指给绿萝的小婢,她替代了墨璃。

墨璃于夏初之时嫁给了李宽,与其夫同在吴县别庄。她是华亭刘氏首个出嫁的大婢,婚礼甚是隆重,刘氏赠下诸多首饰,刘浓亦亲书祝贺。

笔墨纸砚足足装满一船,刘浓站在船头回望吴县,夏蝉已起,林风微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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