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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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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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氏已将骆隆逐之族外?!骆氏欲弃骆隆……

听完骆义之言,刘浓剑眉微皱,端着茶碗细品,心中却瞬息百转,细细一阵揣度后,已然有数,不知怎地,眼前却仿似晃出骆隆那嚣张跋扈的脸。

跋扈,疯狂,心狠手辣……

诸般言辞难以述尽骆隆,但不知何故,刘浓却并不恶之,暗中竟有些许悲凉。

这,极其荒谬。

刘浓将茶碗一搁,看了看对面满脸希冀的骆义,沉声道:“此事,刘浓,恐难为之。”

恐难为之……

闻言,骆义神情蓦然一怔,手中茶盏滚落于膝怀,而他却丝毫不觉,颤抖着嘴唇,直勾勾盯着刘浓,家族已弃阿兄,他又入不得顾氏之门,阿兄,待斩……

刘浓暗暗一叹,品茶不言。

良久,良久,骆义拂了拂袍摆,慢慢起身,朝着刘浓默然一揖,而后转身走向室外。

刘浓问道:“骆郎君,何往?”

“何往……”

骆义在门前顿足,遥望悠悠苍云,淡声道:“此事原属骆氏辛秘,骆义为救阿兄,故而告知于君。如今阿兄已然身败,孤身孑然,唯余项上头颅一颗尔。王公谋天下,家族谋靖平,阿兄谋何也?阿兄罪名昭著,阿兄为何也?刘郎君好生了得,为救好友而亡阿兄。然……”言至此处一顿,回首笑道:“来时,骆义转道于娄县,见阿兄于狱中。阿兄有一言代之于君,刘郎君可想闻知?”

刘浓品了一口茶,淡声道:“且言。”

骆义凝视刘浓,随后正了正顶上之冠,撩袍席地而坐,按膝,倾身,正色道:“阿兄仅有一言,若非阿兄自败,刘郎君之友,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言罢,揽手于眉,长揖,而后长身而起,转身便去。

“且慢!”

已走到门外的骆义身子猛地一震,压住心中喜意,缓缓转身,只见刘浓正徐徐起身。

四目相对,骆义微退。

刘浓右手轻轻抹过左手,走到门外,对碎湖道:“备车,去吴县。”待碎湖领命而去,美郎君看着骆义,慢声道:“刘浓前往吴县,非为骆氏,亦非为骆隆。”

……

公元319年,春末。

纪瞻土断行法,在大司徒府的支持下渐入佳境,待将江东各士族尽作梳理后,却陈习,除旧恶,丈量官田、释民户,刑典于江左,一时间,诸多不法寒庶纷纷授首,便是中下士族亦斩市不断,眼见势态将愈演愈烈之际,纪瞻却偃旗息鼓,转而兴办《国子》、《太学》。

大将军与大司徒大赞,联名作书曰:江山社稷,在才在英,此乃固本正源之举也。

司马睿亦下昭:国子、太学,乃社稷之基也……

于是乎,不论士庶目光皆转而他顾,而纪瞻却抚着长须另布他局,联合谱碟司、尚书府,借两学生员涌至各地时,逐一清理:查,余杭中次士族姚氏,门不对庭,阅不及阀,大司徒、尚书府、谱碟司核之,降余杭姚氏为次士,一应荫户需着日报官,官、私田应即刻再核;查,钱塘贺氏,功绩三代,汇于江表,晋次为中……;查,吴县桥氏,桥公之后……

如此一来,几多欢几多愁,纪瞻牢牢把着平衡的边缘为晋室释民、纳田,王、谢、袁、萧缄默,司马睿大喜若狂,再任纪瞻为领军将军,并有意令纪瞻主掌晋朝皇室唯一的镇北军,改迁镇北将军刘隗为尚书令,不想刘隗竟拒而不授、抵触甚烈,司马睿只得作罢,却因此对刘隗暗生忌惮。

镇北军,人数仅有五千,但即便是如此,已险些触怒王敦。司马睿好不容易偷偷建起来,莫非将为澎城刘氏私军乎……

而此时,一纸表书辗转千里,飞到了大司徒府。

案上一盏青铜灯,此灯凤尾雁身,鱼鳞而蛇首,蛇首弯曲至背后,吐露一盏,盏衔一点火光,如豆。

表书,朱帖而白壤,抽出内中左伯纸,置于灯下细阅。

字迹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

凑得更近一些,谁知仅是迎目一视,王导凤目便是一震。眯了下眼,将表书置于案上,捧起茶碗慢饮,待眼中神色尽复后,复拾表书,再阅。

阅毕,置书,端茶再饮。

火舌舔抵,隐闻丝丝声。坐在斜对面的荆州刺史王廙,捧着茶碗瞅了瞅族兄,淡声道:“阿兄,纪思远此举,令人难测其腹也。”

王导嘴角胡须微微往上一扬,不作一言。

王廙又道:“也罢,不言纪思远,且言他,他任刁协、刘隗以抗我王氏,敦兄忍之,他暗建镇北军,敦兄忍之,而今,又听信刁协谗言,渐疏阿兄,尚可再忍乎?再忍,怕是阿兄便将退入会稽也。阿兄为他殚精竭虑,所为何来?尚请阿兄莫与敦兄置气,当年澄兄跋扈,敦兄乃不得不杀也!”

王导道:“既弑平子,何故再弑侃弟?”

“这,此……”王廙顿得一顿,硬着头皮道:“此,亦乃不得不杀也,阿兄,阿兄需以家族为重也!”言罢,朝着王导沉沉一揖。

“家族,汝可知家族乃何?”王导怅然一叹,用手掌着矮案慢慢支起身子,由两婢扶着,缓缓向室外走去,待至门口时,望着天上轮月,叹道:“汝走时,由后门出吧。”想了想,终道:“家族,唯有存根,方可绵延,若行于尖刃之上,亡之不远矣……”

王廙急声喝道:“阿兄,当真老乎!!!”

闻言,王导身形一滞,揽起胸前尺长花须细看,不过四十余年,怎地就惹了两鬓斑白?推开身侧二婢,昂身走到廊侧,遥望晋室皇宫方向。

不知过得多久,大司徒目光愈聚愈寒,直若一柄剑,刺得身侧的婢女忍不住地缩了缩。而他却将袍一撩,阔步走入偏室,就着微弱月光,提着狼毫在洁白的左伯纸上,写下一字:准。

待拖尽最后一笔,又从案下陶出一封朱表,在沛郡刘氏四个字上交叉一撩,而后度步到窗前,暗思:顾陆联书,由娄县旧事为由,宛拒沛郡刘氏入吴,此乃小事尔,吴人治吴,吴郡乃吴人之地也,当不可强为。然则,顾陆联合,大事也……

继尔,又摇了摇头,非也,非也,顾陆隔阂甚深,岂会如此轻易便联作一气?

过忧也,当是涉及吴郡也!

小事尔,大事,在豫章啊……

便在此时,窗外忽来一阵幽风,卷帘扑面微冷,王导紧了紧宽衣,揉了揉眉心,手拳置于唇下,轻咳……

……

杨柳青青,烟画楼。

陆晔凭栏望远,手中摸索着一物,乃是一枚顽童吹笛。此次与顾众联名上表,将沛郡刘氏拒之吴外,他仅是在表书上烙下了自己的印章,不想今日那华亭刘氏子便带着此笛再来造访。却之,还迎?细细一阵思索后,他终迎回了此物,却退还了顾众的造访帖。

看着那缕月色的袍角浮隐于柳丛深处,由陆老领着经小门而出陆氏,陆晔眯着眼叹道:“良才佳资也,奈何却,却自不量力……唉……”

少倾,落座于案,暗觉口干,捧盏欲饮。

婢女轻声道:“家主,茶已凉,换否?”

……

刘浓出陆氏,再返顾氏。

顾君孝正在室中捧着宽袍捉虱子,见得美郎君前来,淡淡一笑。

刘浓端坐于案前,敛眉静心,为顾君孝煮茶一盏。此茶之后,此事便了,他也无需再废心思、劳奔波,将一心准备日后中正评合。

评合,吴郡小中正查核,扬州大中正评定,吏部、大司徒府任职。

建康,不远矣!

“朴!”

顾君孝嚼虱一只,好似清理光了袍中藏虱,抖了抖袍摆,笑道:“美郎君,沛郡刘氏入不了吴郡!”

刘浓荡茶,清香满室。

顾君孝再道:“吴郡中正一职,汝可知落于何人?”

刘浓微微一笑,奉茶至顾君孝面前。

顾君孝佯怒道:“且答之!”

刘浓却不惊,捧着茶碗浅抿一口,揖手道:“恭喜尊长!”

“何喜之有?然,拔英擢才,乃我辈之幸也!”顾君孝捧着茶碗,皱着鼻子深嗅一口,而后挑着眼看向刘浓,欲笑却忍,殊不知却忍俊不住,裂嘴轻笑。经得此事,他着实喜欢眼前这位美郎君,居下而不媚,持才而骨傲,不骄不伪,直若壁玉雕人,浑然一体。

“谢过,尊长!”

刘浓揽眉长揖,嘴角亦是微微一裂,心中却蓦然而起一个怪念头,思及那个念头笑得更浓,笑得顾君孝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抖……

……

踏出顾氏,天高云阔。

轻身上辕,笑道:“回华亭。”

“好勒!”来福笑着挥鞭。

牛车穿过城墙,沿柳而走,将至道口,有人在路口遥揖:“刘郎君,谢过……”

第一百七十五章冰心胜月

月满西楼,飞檐斩角。

杨少柳微微倾身于案,执笔素手胜玉洁,欺雪皓腕若流转,兴许是因刚从海上归来,眉间带着些许倦色。

“柳儿,柳儿……”

廊外脚步轻浅,唤声殷切而欣喜,杨少柳细眉微弯,眼角浅翘,把笔搁在砚角,端着双手稍稍一用力,舒展了下身子,而后盈盈起身。

“柳儿,可算回来了。”刘氏方一进来,便拉着杨少柳的双手,左看右看,杨少柳这一走,又是浮海两月不归,可想坏她了。

杨少柳道:“少柳回来的太晚,怕娘亲歇下了,便想明日再去见过。娘亲,此番少柳出外,见了些物什,娘亲且瞧瞧,看看可有中意的。”

“不晚,不晚,柳儿几时回来都不晚……”刘氏拍着杨少柳的手背,满脸都是欢喜。

嫣醉笑道:“倘若不晚,莫非主母想小娘子回来的再晚些?”

“这……”

“嫣醉!”杨少柳与夜拂齐嗔,嫣醉吐了吐舌头。

刘氏神情尴尬,深深的凝视着杨少柳,喃道:“柳儿,为娘的心思……”

“娘亲……”

杨少柳扶着刘氏坐下,稍一点头,红筱与夜拂走入内室,捧出两具长长的锦盒,跪于矮案两侧,就着青铜雁鱼灯的灯光将木盒轻轻揭开。

方一揭开,辉光满目。

但见得红筱捧着的锦盒中,嵌着颗颗鸠蛋大小的明珠,红筱伸掌一扇,灯灭。

霎时间,明珠绽煜,洒得整个房间莹白一片。而夜拂的盒中竟卧着几套奇异的头饰,似凤而非,若鸾飘羽,流苏映月,不尽华光异彩。

刘氏出自沛郡刘氏,自是见过不少奢华之物,但也被眼前所见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喃道:“柳儿,这,这像是皇家之物,柳儿从何得来?”

“咦……”嫣醉惊咦出声,嘟着嘴巴欲言,夜拂暗中掐了她一把。

红筱再度掌灯。

杨少柳笑道:“娘亲且看仔细了,此物乃是外域神乌,并非凤鸾。”说着,见刘氏的眼光陷在锦盒中,便对红筱夜拂点了点头,二婢当即闭了锦盒,捧着物什迈步出外,想必是去寻巧思了。

嫣醉欲同往,看了看自家小娘子,杨少柳轻声道:“想去玩,便去吧。”

“哎……”嫣醉若蝶一般,飞出室中。

众婢一走,室中仅唯二人对座。

刘氏总算从琳琅满目的辉光中醒过神来,不过她也知道,柳儿每年出海总会带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何而来?儿子从不过问,她当然也不会问,那明珠与头饰是个女人便喜欢,刘氏自也不例外,心中胡乱一阵合计,也不知想到甚,笑得越来越美。

“娘亲……”

不知怎地,杨少柳看见刘氏那美美的笑容,心中却微微一颤,伸手提笔,佯装欲书。

刘氏笑道:“柳儿,怎地刚回来便劳神,小心些眼睛。”

杨少柳道:“娘亲,阿弟不日将为中正评合,咱们华亭刘氏未有阀阅,少柳合计着,将阿弟昔日所作之诗文整理整理,聊充典阅吧。”

“柳儿……”

刘氏看着那厚厚的一叠卷,心中感概莫名,儿子博名在外,碎湖掌庄于内,华亭刘氏也日呈不同,但背后实则多赖柳儿帮衬,休言其他,便是此次吴县建别庄,若非柳儿资财,哪里建得起来?而柳儿今年已二十有一,早该……想着想着,笑道:“柳儿新得的这砚台,倒与你阿弟的梅花墨极似,真像一对。”

“嗯?”

杨少柳微微一愣,歪着脑袋仔细一瞅,可不是嘛,此砚名唤:落梅映潭,乃是海外奇珍。砚台上方,蜿蜒曲探一枝老梅,老梅坠瓣,落得潭中三两片,荡笔于墨时,恰若临潭扫雪。

梅花墨,落梅映潭……

杨少柳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笑着的刘氏,暗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欲以案上丝巾掩之,手伸到一半又停顿,欲将笔搁落遮之,也觉不妥,好生左右为难。

“噗嗤……”

刘氏却越看越喜,忍不住的一声娇笑,笑得杨少柳眉梢一颤,落笔于纸,乱染一团墨。

“小娘子,小郎君来了……”

恰于此时,廊上传来嫣醉的声音,以及木屐敲楠那清脆的响声,杨少柳情不自禁的呼出一口气。

刘浓入室,见娘亲也在,向娘亲施行问安,刘氏见儿子来了,美目在儿子与柳儿身上来回一阵乱转,借口疲倦困乏,搭着嫣醉的手臂慢慢离去。

行至廊角时,嫣醉悄声道:“主母的心思,怕是不成的。”

刘氏道:“并蒂莲花,任挪一枝都不美。”

嫣醉嘟嘴道:“才不是并蒂莲呢,他,他是,是桃红成片……”

“小妮子,休得胡言……”

刘氏回首,遥望西窗,但见窗影若剪纸,隐约成双。浅浅一笑,拍了拍嫣醉的手背,轻步走向中楼,心若浮沉,浅笑安然。

室内。

杨少柳执笔缓书,目光投于左伯纸,声音略冷:“依汝之名,吴郡中正查核时,不难夺其翘首。倒是扬州八郡齐聚,怕是家世阀阅一项,难免为人诘诟。我浮海于外时,将汝往昔所作之诗文稍作整理,再择了些雅趣,合编成一卷,汝可持之,或借阅好友,或呈奉名士,想必有所助益。”

“谢过阿姐,阿弟也有一事,欲与阿姐商议。”

“何事?”

杨少柳将笔搁砚,见刘浓目光溜在砚上不走,眉梢一挑,拾起案上丝巾巧巧一遮,冷声道:“汝已有梅花墨,莫非意欲再贪?”话一出口,暗觉意味不对,更恼,斜瞪刘浓一眼。

“嗯!!!”

刘浓干放了一声嗓子,迎目对面的杨少柳,正色道:“有一事,阿弟自行而为,尚请阿姐莫恼。”

“唯诺吞吐作甚,讲!”杨少柳细眉皱得更紧。

刘浓按膝,身子微倾,目光缓移至案上书卷,见卷上密密麻麻布着绢秀小楷,心中复杂难言,沉声道:“阿姐游海时,吴郡正行核谱查籍,虽未查至华亭刘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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