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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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障目-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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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极慢,皇帝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突一突的,身体不自觉的绷紧。
  然后是一旁的教习公公朝皇帝点一点头。
  皇帝做了一个手势,让内侍往上拉绳子。
  
  出水的齐湉,胸膛急剧起伏,头微微下垂,又被头发遮住了一大半,看不清神情。一身天蓝色的衣衫贴在身上,显得比往常更瘦些。
  皇帝命令道:“认错,朕放你上来。”
  
  齐湉贪婪地呼吸着空气,投向皇帝的目光中,却衔恨裹怒,灼灼地刺痛人心。
  这一眼,仿佛是光束般透过薄雾,把皇帝对他的不忍迅速化散开去,一个手势,齐湉又下去了。
  
  第二次拉齐湉上来的时候,乍一接触空气,齐湉呼吸得太快,猛然咳嗽起来,旋即是一阵呕吐,皇帝想起早上亲手喂他吃下的紫薯薏米粥,还有他爱吃的素白花卷。
  周遭静得似乎连空气都停滞,只有齐湉一阵猛似一阵的呕吐声,让人听得胸膛发闷。
  
  皇帝在寝殿外大动干戈地施水刑,西郊别院离皇帝寝殿又近,小准子看着内侍进进出出的准备刑具,心中就腾起不详的预感,悄悄走到寝殿。眼前的一幕很快落实了他的预感。
  
  只楞了一下,小准子就整个人朝齐湉扑过去,又被内侍拦住,挣扎不开,急道:“公子!公子,你赶紧向陛下认错,你熬不住水刑……快呀,乘还没有下水……”
  
  齐湉听到小准子的哭喊,略微动了动,被绳子绑得紧,头发紧贴着脸,只干哑地道:“你走,你走……”
  
  小准子转身跪下,向皇帝膝行几步,重重磕头,道:“公子性子不好冲撞陛下,奴才愿意代他受罚,公子怕水,吃不消……吃不消啊……”
  小准子额头流下的血,一路蜿蜒下来,看起来分外狰狞。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的身边人会给他通风报信,而有个奴才对他忠心一片。皇帝又想到自己对他的不舍,心中的怒意更是添了几分。
  “放下去!”
  
  第三次被拉上来的齐湉,全身无力地挂在木架上,水带走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更似一条快脱水的鱼,若不是绳子绑着他,人估计早已经滑到水底去了。
  
  齐湉的头垂着,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赵石耳力惊人,内功深厚,离齐湉又近,每次齐湉下水,他几乎都可以感觉齐湉的心跳,从缓慢到急剧,又从急剧到缓慢。
  赵石转身对皇帝道:“陛下,齐公子已经认错。”
  
  正在磕头不止的小准子一听到齐湉认错,喜道:“陛下,陛下,公子认错了!”
  
  这闷热的天气让皇帝觉得胸口不适,异常烦躁。
  一旁教习的公公觑了一眼皇帝,天子的眉间拢着一股戾气,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下一个旨意就是取人性命。
  
  “朕听不见,放下去!”
  
  时间如同沙漏,一颗一颗的沙子都可以细数出来。
  第四次拉齐湉上来的时候,一旁的赵石暗暗打了个眼色,内侍的手脚明显快了很多。
  
  齐湉的头露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了一串古怪的音节,声线陡然拔高,平地而起直上云霄,道:“陛下,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
  突如其来的求饶声,如一阵强风掠过,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了震。
  
  皇帝只觉心口一松,如磐石落地,沉声开口:“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欺君,不该欺瞒陛下……我错了,我错了……”
  “拉上来!”
  
  赵石拖着齐湉往皇帝处走,几乎将齐湉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皇帝冷冷看着他,命令道:“让他自己过来。”
  
  赵石一放手,齐湉身体失去依靠点,往前一倒,扑在了地上,不动了。
  皇帝手握紧成拳,咬牙道:“齐湉,你还尝不够水刑吗?”
  
  趴在地上的人良久都没有动,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不会动的时候,他的身体缩了缩,开始向前爬行,一点一点的往前蹭,身后拉出一条灰暗的水迹。
  小准子站在旁边,不敢伸手去拉他,只捂着嘴巴,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流。
  
  终于爬到了皇帝的脚下,齐湉颤微微的使力去抓皇帝的衣角,面色苍白得骇人,睫毛止不住般的颤抖,嘴巴张了张,道:“齐湉知错了……”很轻很轻的一句话,仿佛是一句哀歌,唱完了最后一个音节,耗尽了了最后一丝情意,他伏下头,不再动弹了。
  
  皇帝牙关都咬得发酸,眼睛沉沉只投向前方,麻木地如同例行程式,道:“齐湉,你若再敢骗朕,朕绝不会像今天这么姑息!”
  说完把头撇向一边,道:“送他回去。”
  这句话是对着小准子说的。
  




☆、第 14 章

  “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 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
  芙蕖一个承转跳跃,乘机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尊贵沉毅的脸上,面无表情,说不上喜怒,只是怔怔地把目光投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 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直到芙蕖唱完了,重新伏□子,皇帝才回过神来。
  “下去吧。”
  “是,陛下。”
  芙蕖膝行退后几步,又站起身往外走,脚步比往日略略慢了一些,尽管知道不可能,还是心存侥幸,陛下在最后一刻能叫住他,让他如那一夜的侍奉。
  可惜他的陛下直到他走出殿外,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整整十日了,没有涉足西郊别院,也没有传唤齐湉过来,真真做到了不闻不问。
  日子与往常无异,廷议的时候果断如常,批阅奏折的时候勤勉如常,一日三餐依例而食,宫闱之间有俊美的男宠,香艳的嫔妃,十日之内无一人重样。
  只是偶尔会含着笑,想把目光投向一处的时候,却找不到停留点,心中空落落的,总觉得什么东西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一边想着的是,那天受完水刑,他的脸色着实难看得很,况且这十日的冷落应该也够了,另一边想着的是明明此人欺君,犯下大罪,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恩典了,他还敢计较什么。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人就站起来,往西郊别院走去。
  
  一到门口,就看着院内格外萧索,又说不出原因,冷冷清清,外面的春意似乎伸不进这里。
  
  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奉安推开房间,侧身让皇帝进来。
  房间里也没有人,皇帝记得那日齐湉受刑,可是有个小太监哭得厉害。
  直到走近了床边,才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第一眼,皇帝几乎认不出来了。
  齐湉的两颊凹陷,眼窝显得特别深,脸上覆了一层细细的汗,面色有些潮红,如同抹了一层怪异的胭脂。睫毛很安静的栖息着,嘴角却抿得很紧,仿佛牙齿咬合着。似睡非睡。
  
  皇帝伸手想去触碰齐湉的脸,门外传来了一点声响。
  小准子提着食盒站在门口,头上包着纱布,脸上青紫一片,隐约可见指印。一看到皇帝,小准子嘴巴抽搐了几下,把食盒往地上一放,疾走几步,跪在皇帝面前,脸上喜忧参半,又全部化成哀求,道:“陛下,陛下,您救救公子,公子知错了……以后不会了……”
  
  只消刚才那一眼,皇帝心中那些纠结着来不来的情绪都飞散无踪了,只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准子抬眼看了看床上,又小声道:“公子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
  “齐湉怎么了?”皇帝语气含着焦灼,声音却降了下来。
  
  小准子跪在地上边哭边说:“公子那天受完刑回来,晚上就发热了,尽说胡话……奴才请不到太医,想去找陛下,内侍又不放奴才进去……” 那压抑着的哭腔如风卷秋叶,吹了一地,带着无人收拾的凄凉。
  皇帝回头又瞅了一眼床上,才几日没有在眼皮子底下见到的人,如今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了床上,皇帝的眉间拧成川字,对奉安道:“去请宗薄明!”
  
  奉安出去吩咐了几句又折回来,看到小准子放在门口的食盒就顺手拎了进来搁在桌子上。
  皇帝又凑巧随身去掀,看了一眼,就整个掀开了食盖,眼睛盯着里面的食物,似乎要看出个洞似地,脸色一点点地阴了下来,若不是顾及齐湉在睡觉,估计早就雷霆发作了。
  
  等了片刻,皇帝又派人去催宗薄明。
  宗薄明匆匆赶来的时候,皇帝挥了挥手免了礼,一脸的郁色,看得宗薄明暗暗叫苦。
  撩起床帐,看到床上的人宗薄明更是吃惊连连,齐湉本来就瘦,如今更是单薄得厉害,真真担得起皇帝说的纸糊人了。
  
  搭了一会脉,又仔细地瞧了瞧脸色,宗薄明回头对坐在一旁的皇帝道:“齐公子的脉象,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虚而无神,身体已遭大损,心肺肝脾皆有所伤。齐公子从娘胎出来就带着不足,病到这个地步,也非一朝一夕的证候,若此次调息不好以后肯定落病根,下辈子药不能离口,但是毕竟年轻,如果调息好了,打下底子,以后将养着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皇帝面色稍微缓了缓,下巴一点,示意宗薄明去一边开方子。
  宗薄明站在桌边,看了一眼食盒中摆着的冷饭馊菜,只拿起一边的纸笔开方子去了。
  人声一多,又被宗薄明搭了一会脉,齐湉颤悠悠地醒来。
  先是侧了侧身,拿手揉眼睛,又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带着睡意,神情有几分孩童般的可爱。
  
  一听到人声,齐湉突然身子一惊,眼珠子在房间里飞快地转了转,然后整个人就往床角缩,口中唤道:“奉宁,奉宁!”
  
  从齐湉手指头动了动开始,皇帝就知道齐湉要醒了,他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如今听到齐湉叫唤,就掀开床帐,头探了进来,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齐湉的眼睛在皇帝的脸上飞快地打了个圈,似在看人,又不像在看人,只唤道:“奉宁!奉宁!”声音比刚才要急了些。
  皇帝去抓齐湉的手,只觉得那手臂瘦得硌人。
  齐湉拼命往回缩,恨不得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皇帝急道:“齐湉!”
  齐湉没有说话,只使力去掰皇帝抓着自己的手,病中的人手劲倒是不小。
  一听到齐湉的声音,小准子就赶紧过来,因为皇帝站在前头,所以慢了几下。齐湉一看到小准子从后面探进来的头,就松了口气,一只手被皇帝抓着挣不开,只得用另一只手去抓小准子。
  
  看到这一幕,皇帝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梗着一般透不过气,手微微一松,齐湉整个人就往小准子的怀里钻。
  
  小准子一边安抚齐湉,一边对皇帝解释道:“公子从那天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晚上发梦起来更厉害,又哭又闹的,离不开人。”
  
  齐湉偎着小准子,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仿佛此人是他今生唯一的依赖。皇帝看不得这幅场景,固执地要把齐湉往自己的怀里拉,齐湉不肯,只搂着小准子的腰不放。
  “齐湉,你给朕放手!”
  齐湉的手一缩,皇帝乘机一拉,把人搂进了怀里,摸着齐湉的头发,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一旁的宗薄明听到动静,起身探头来看,一看齐湉的样子,心中一沉,伸手去翻齐湉的眼珠子,齐湉左躲右躲还是躲不过,眼睛只四处看,又似乎没有停留在任何东西上。 
  宗薄明惊声道:“陛下,这怕是魇住了!”
  
  魇是宫廷内比较委婉的说法,民间说的就是患了失心疯。
  皇帝目光一僵,道:“胡说什么!前几日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说着自己都停下来,说不下去了。
  
  怀里的人闭目颤抖,瘦得如同一缕清风,似乎要吹走了,近日来刻意压下的思念此刻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对他施刑,几日冷落,只是想让他明白,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恩宠是他给的,处罚也是他定的,齐湉能做的只有臣服他,依附他。
  
  但是当齐湉以如此羸弱的身体,近乎昏聩的神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悔意如滴入水中的墨汁,晕晕然然地在心头散开。
  这边在暗生悔意,那边齐湉又开始要挣脱,皇帝只抓在怀里不放,唤道:“齐湉,齐湉……别跟朕闹……”
  
  齐湉恍然未闻,只声声唤着奉宁,明明小准子就坐在床头,齐湉却不看他一眼。
  
  宗薄明又不得不出面当罪人,道:“陛下,这样不行,齐公子经不起……”
  
  皇帝手一松,齐湉就往角落缩,收起修长的四肢,只窝着床边,眼皮下一双眼睛仍在无意识地转动。
  
  皇帝看着齐湉,怀抱的余温尚存,一丝一丝很快散在空气中。心头又酸又胀,如同含着极酸的梅子,牙关都要酸倒了。
  
  良久,皇帝问道:“要怎么治?”
  宗薄明一直站在皇帝身后不敢贸然离开,等着皇帝问话,于是躬着身道:“容臣先问清楚了病况再回禀陛下。”
  
  最了解齐湉病况的人就是小准子,可是他现在正哄着齐湉,看着齐湉把他的手抓得牢牢的,一时也是松不开。
  
  奉安乘机上前,道:“陛下,午膳的时间已过,要不让御膳房把东西移到这里,陛下将就着先用一些?”
  皇帝摇头,又想着齐湉也没吃,开口道:“朕不吃了,让齐湉多吃些。”
  说完,又想起了什么,眼中蓦然一厉,道:“让内务府食尚司的人过来。”
  
  食尚司总管名叫高常,是一个尖嘴猴脸的太监,长着一双贼眼,一进来看到皇帝面色不虞,恭敬地跪下行礼。
  皇帝冷着眼,只走到桌子边,把食盒里的饭菜逐一摔在地上,素色蓝底的瓷盘发出清脆响亮的破碎声。
  众人都不敢做声,也不敢去收拾,只静默地立在原地,只有齐湉打了个激灵,伸头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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