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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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毒不侵-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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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北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久,因为他被掐着人中弄醒时,香炉中的那一小撮香还没有烧完,仍在袅袅地飘着轻烟。

他动了动昏昏沉沉的脑袋。

谢子琅站在他面前,蹙眉道:“你怎么昏倒在这里?仆从回说你不愿意回谢家,又是怎么回事——”

“辰辰!”望北骤然惊醒,慌张地举目四顾。房中除了谢子琅带来的几个随从和小心陪着的官驿掌柜,哪还有别的人影?他手心里一下子冒了冷汗,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无措地高声叫道,“辰辰!徐辰!”

“到底怎么回事?”谢子琅追问道。

望北不理他,踉踉跄跄地朝掌柜的走去:“掌柜的……方才余姑娘下楼去了么?往哪里去了?”

一屋子的人眼光都投在了掌柜身上。那掌柜忙战战兢兢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又唤来了店里的几个小二,逐一问过去,都说是没瞧见。

望北身形晃了晃,胡乱地抓住了一个椅子的靠背,才勉强没有摔倒。

“将军,这香里有鬼。”谢子琅的一个随从出声道。谢将军长年在外行军打仗,跟在身边的人俱是有几分本事,既有心思缜密的谋士,也有于药石上颇有建树的大夫。那大夫一进这屋子里就觉出了异常,循着香味找到了源头,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香里加了大剂量的助眠药材,已经是接近迷香了。小公子无故昏睡不醒,恐怕就是它搞的鬼。”

她计划好的!——望北绝望地想。她抓住他失去了嗅觉的弱点,只说是止痛的香,却没说是通过催眠止痛的,今日更诱他亲手把这香点上了。

他面色苍白地上前,一掌将那香炉横扫出去!

谢子琅霎时变了脸色,道:“子珩,你的手!当心伤到了手筋!来人!”

破旧的青铜香炉边缘锋利,将望北的虎口拉开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而他浑然不觉,在脑中疯狂地盘算着她可能去的地方。

辰辰,你去了哪里?!

大夫忙拿了一方干净的帕子要给他包扎,望北挥手就给他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滚开!”他目眦尽裂,疯了似地推开众人,要下楼去找人。

谢子琅大步流星赶上前头,干脆利落的两招大擒拿手将他制住:“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跟个疯子一样!”

少年无论是体力还是实战经验上,都不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的对手,望北被他扭住双手,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他嘶声直喘,犹自不甘心地挣扎:“放手,我要去找辰辰——”

“先把伤包好!”谢子琅喝道,缓了一缓,放软了声音,道,“子珩,大哥有办法。你要是听话把手包好,我就帮你找人。”

望北身体一滞,终于冷静了一些。余暨城这么大,他一个人单枪匹马,要找到何时去?但谢子琅不一样,他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谢子琅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立刻把他拖到椅子上,让人端了水来,亲自为他包扎伤口。

“今夜宵禁,从半个时辰前就开始了,那姑娘就算走了,也走不出城去。”年近五十的将军一边给他擦洗手上的血水,一边道。

政权交替的特殊时刻,谢子琅下令将余暨城的宵禁提前了一个时辰,天刚擦黑,六百下闭门鼓就已经打完。从仆役回太守府报告的时间来推算,两人发生激烈争执时,正是城门阖上的时候。

“我这就让人去城中各处搜寻,有了消息,头一个来告诉你,行了罢?”他麻利地给望北洗干净的手裹上帕子。

手上的痛觉渐渐鲜明起来,望北皱了皱眉,喃喃地应道:“那就……麻烦大哥了。”

谢子琅唤了人进来,细细地吩咐下去,又转头问道:“那姑娘长得有什么特点?”

他闭上眼想了想,说了一个最明显的特征:“短发,刚刚过耳朵这里。”他拿伤手比了一个长度。

寻常姑娘家不会留这么短的头发,谢子琅略显出一些吃惊的神色,但仍旧什么都没有说,只吩咐道:“就说要搜捕一个女飞贼,短头发,大约……”

他略一迟疑,望北立马接口道:“大约十八九岁年纪。”

谢子琅又补充道:“每家入户去搜,搜得仔细些。也不准过分扰民,搜完就走,要是让我知道有人趁机占百姓的便宜,军法伺候。去吧。”

他手下的人诺诺地领命而去。

不管事先如何嘱咐过,大晚上的入户搜查都是一桩扰民的事。谢子琅初入余暨,就下了这样的命令,多少于他的威信有损。望北尽管心烦意乱,这点还是明白的。他歉疚道:“大哥……”

谢子琅叹了口气,道:“子珩,这次就算了。那姑娘找到之后,你须要好好管束,不得再惹出这些乱子来。”

望北胡乱答应了,眼下找到徐辰才是最要紧的,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到了临近半夜的时候,陆续有人来回报:“将军,城东搜寻完毕,没有找到人。”“城南搜寻完毕,没有短发姑娘的消息。”……

望北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手紧紧握着扶手,伤口又一次崩了开来。她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半夜三更的去哪了?他该怨恨她的,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担忧远远大过了愤怒。

及至最后一队人来回报,天都快亮了,结果仍旧是没有消息。徐辰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人见过她,更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

谢子琅也是一夜未睡,神色略显疲惫,问道:“确定都找遍了?”

回报的人答道:“都找遍了,连勾栏瓦肆之地都搜了一遍。”

“去……去河里捞捞看。”望北双目尽是血丝,已经失去了焦点,麻木地翕动着嘴唇,“或是去水井里……”

“你是说,她会寻短见?”谢子琅惊疑道。

望北也不愿意往这个上面想,但她既然思念那个“十八”,通过寻死的方法回去自己的世界也不是不可能。

最担忧的事情终于说出了口,他身体一阵发虚,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咯了出来。

谢子琅大惊失色:“子珩!”

他摆摆手示意无妨,可没等说上一句话,身体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望北发现自己被塞进了马车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天色大亮,不知已过去多久了。

他虚弱地咳了两声,旁边守着的谢子琅立刻道:“醒了?来人,端药来!”

望北声音嘶哑,焦灼地问道:“找到她的……了吗?”

谢子琅摇了摇头,见他恢复了一些神采,叹息道:“我本来打算骗你,找到了那姑娘的尸身,也好叫你死心……唉。”

望北掀开毯子要下马车,道:“我再去找。”

“别找了,找不到的。”谢子琅把他一拦,道,“你昏迷了整整两天,能找的地方大哥都替你去寻过,就差掘地三尺了。那姑娘大约早就走远了。”

“不,我要亲自去……”他头晕目眩地去掀车帘子。

“子珩!”谢子琅喝道,“看看你的样子,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我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争执,但那姑娘居然给你下迷香,可见不是一个贤淑的女子,就算找到了,也万万没有资格做你妻子的!我们早就出了余暨城,正要去临安同你伯父汇合,你别在这事上钻牛角尖了!”

望北无心解释什么,撑着病歪歪的身体执意要下车。

谢子琅说一不二的军人脾气上来,立刻朝小堂弟的脖颈处劈了一掌,把他打昏了。



七五、心结何以解 。。。 
 
 
望北被谢子琅打包带到了临安,随后就被软禁了起来。

起初他还用绝食来抗争,自己把自己反锁在房里,谁来敲门都不开。

少年一个人缩在房间阴暗的角落里,想着徐辰三餐有着落没有,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寻死了,为什么这么狠心,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他一面焦灼地想要摆脱谢家的束缚出去找她,一面又对自己空前地丧失了信心,觉得就算把她找回来,他一辈子也得不到她的心。这段情谁都不看好,连她也逃得远远的,只剩下他一个人苦苦坚持。

他是个死脑筋,想着想着便进了死胡同,纠结欲疯。

用不了两天时间,即使没人看守,望北也不再提出去找人的事了。

他病倒了。来势汹汹的一场高烧让他在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热度居高不下,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偶尔他会清醒一些,更多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地躺着,口中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

只有意识模糊的时候,他才能恍惚听到徐辰答应他的声音。

谢子琅明白他的病根在哪里,趁着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劝道:“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以后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大丈夫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莫为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伤了心神。”

望北背靠着床头,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反问道:“大哥同大嫂伉俪情深,当年她被害离世的时候,大哥可曾伤心难过?”

大嫂秦氏十六岁嫁给谢子琅,孕育了两儿一女,两人连争执都鲜有,一路和美地从少年相伴到中年。不幸,她和他们的孩子都在灭族之灾中遇难了。

谢子琅动容,眉宇之间透出一些痛楚来,道:“这不一样,我跟你大嫂成亲快有二十年……”

“一样的。”望北疲倦地倚在堆叠起的锦被上,声音很低,态度却很坚决,“我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打算下半辈子都和她一起过的。要是今日走失的是大嫂,大哥还会说‘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么……”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施施然进房的一个少妇身上,剩下的话忽然就堵在了喉咙里。

谢子琅有些讪讪的,把大腹便便的女子介绍给他认识:“这个如今也是你大嫂了,孙绍业将军的妹妹……孙将军你还记得罢?你小时候他还经常逗你玩。我们此番在临安,便是暂时宿在孙将军府上。”

那女子容貌姣好,举止得体,挺着大肚子不容易福身行礼,就含笑向望北点头,算作打了招呼,款款道:“子珩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不喜拘束,这里就跟你自己家是一样的。”

说话间,她一直抚着隆起的肚子,神色一派满足和幸福。

望北想起惨死的大嫂和少澜,心里不由五味杂陈。虽然明白谢子琅膝下已无子,急着将谢氏血脉延续下去,再娶几乎是一定的事,但待到真正亲眼看到了新人,望北还是替死去的大嫂感到心寒。

妻子,真的是一个可以随时找人顶替的位置么?

望北想不通。他的父亲在他娘过世后就一心扑在了公务上,再也没有续过弦。他从小就觉得,妻子是一个男人命里面很重要的角色,不是谁都可以代替的,不是谁都能将就着当的。

徐辰于他,就是那还未得到,就已经失去了的妻子。

他早就认定了她,把心都剖给了她,她却毫不在意地扔掉了。

望北一日日地虚弱下去了。他并非不配合治疗,有药端来就漠然地喝下,有粥食盛到面前就艰难咽下。只是最在意的人把他抛下,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什么意思。活着也好,死了也好,并没有什么分别。

本来就没有活到十六岁,这个时候死了,只能说是命该如此。

谢老将军七十有二,白日里军务繁忙,晚上抽空来瞧小侄子,见他这样子,难过得连连叹息。大夫换了一拨又一拨,都看出谢小公子患的是心病,却苦于找不到心药,毫无办法可想,只能开些补身子的方子。但就是这些人参、灵芝等续命的药,灌给他,他还呕出一大半来。

谢老将军眼见他往死路上走了,焦虑得夜不能寐,皱纹又多了好几根。他一直对谢家上下三千条人命心负愧疚,这三千份愧疚如今都集中到望北身上,变成了亲情和良心上的双重牵绊。

到了后来,所有名医的治疗都告罔效之后,谢家病急乱投医,悬赏民间偏方,征寻能人异士,还请了和尚道士和巫师来作法,却仍旧不能使望北好转一些。

几场闹剧一样的法事过后,他病入膏肓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唐唐”的女子找上了谢子琅,自称有办法医好谢小公子的心病。

那姑娘身材娇俏,十指尖尖,望之不过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与外表不相称的成熟风韵。身着缁衣的少年背后缚着长刀,也紧随其后进入了谢将军的议事堂。

门口的侍卫把少年一拦,喝道:“来者何人?入内为何不解刀?”

少年抬头,困惑地瞧了他一眼,不理,继续往里走。

霎时间铮亮一片,五六把剑同时出鞘,架在了缁衣少年的脖子上。少年皱起眉,反手去摸背上的长刀,才一触到刀身上缚着的布,就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征询的目光投向已经入内的女子。

唐唐看也不看他,对谢子琅笑道:“将军,他是我徒弟,从小在异邦长大,听不大懂中原话。无意冒犯了将军,就饶了他这一回罢。”

谢子琅挥挥手,示意人放行,然后开门见山问唐唐:“你说你有办法医治我家子珩的病?”

唐唐干脆地回答道:“是。”

“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谢子琅其实有些信不过这年轻女子的本事。

唐唐坦然道:“是毒药。”

谢子琅闻言,忍了忍,才勉强保持了一个将军应有的风度:“姑娘真是说笑了,我们此番找的是能救人命的法子,不是想送人早些上黄泉路。来人,送客。”

左右侍卫立刻上前,半请半胁迫地要将两人带出议事堂。军人身上天生带有凛冽杀气,他们一近身,缁衣少年便警觉地反手抽出长刀,护在了唐唐身前,浑身肌肉紧绷得蓄势待发,像一只衷心护主的大狼犬。

唐唐却神色未变,小指挑起一缕垂在鬓边的头发挽好,盈盈笑道:“将军可曾听说过以毒攻毒的道理?”

谢子琅遣退侍卫,拧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子珩中了毒?”

“不错。”唐唐颔首,缓缓道,“小公子思虑过重,恼、怒、恨、烦、怨五毒郁结于心,排遣不开之下,才会逐日丧失生气。”

相似的话那些大夫也说过,谢子琅略一顿,道:“你且往下说。”

“小公子爱恨过分强烈,故为情伤得尤重。要医好他的病,还须治标治本,让他对旧情释怀。”唐唐说。

谢子琅烦恼道:“这道理谁都懂,可如何治本?我又不能强令他忘记那个姑娘。要真有什么忘情花,忘情水,倒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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