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姨娘的身上,他看到亲切之感。感受到心底的眷恋之情。
可他从不记得,母亲会这般坐在窗边,绣着花儿,哼唱小曲儿。
母亲从来都是端庄的,端庄的叫人觉得有些严肃。唯独在他面前的时候。会露出慈爱温软的笑脸。母亲是林家的嫡女,带着林家的书快气,林家的世家气质。
什么叫大家闺秀,在母亲身上,就彰显无遗。
他那时虽然年幼,但母亲的一举一动那种大气秀丽,还是在他心底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苏姨娘却一举一动都透出南方女子的温柔婉约来,低眉顺眼宛若小家碧玉。
不一样啊……
容貌相同,气质却大相径庭。
气质是一个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难道也会随着时光而变迁么?或许是这十年来的经历,叫她变了?她若是能忘了自己,又如何不会忘了曾经的林家,曾经的她是林家那个傲然的女儿?
景珏不能自抑的摇了摇头,他搞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弄错了。还是母亲变了?
“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
将倚靠在廊柱上头的景珏吓了一跳。
更是将正在绣花的苏姨娘猛地一惊。她闻声抬头,最先看见的不是院中尖叫的丫鬟,却是倚靠在廊柱上头,窃窃窥视她的景珏。
苏姨娘脸上一白,起身放下花棚子,慌忙从窗口退开。
那惊叫的小丫鬟指着景珏大喝道:“哪里来的登徒子?敢在这儿偷窥我家姨娘?!”
景珏冷哼一声,“给爷闭嘴!”
那小丫鬟被他狠厉的表情吓退了两步,转身就跑,“我去告诉夫人!”
苏姨娘迈步出来,却是唤不住那丫头。这丫头平日里惫懒得很,如今跑起来却这般飞快!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不甚温暖的阳光,洒满院落。
苏姨娘福身向景珏请安,“世子爷安好。”
景珏上前两步,慌忙想扶她起来,却又记起昨日里太过亲近,将她吓坏的事儿,今日唯恐再吓到她,连忙站定了脚步,“你快起来,无需多礼。”
“世子爷请走吧,这里是内院,世子爷在这儿多有不便。”苏姨娘退远些,颔首说道。
景珏抬头看了看那丫鬟跑走的方向,摇头道:“我现在离开,待会儿她叫了人来,你岂不是说不清楚了?”
苏姨娘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那世子爷能说清楚么?”
景珏微微一愣,“我自然能!”
“那敢问世子爷因何会在婢妾院中呢?”苏姨娘轻声问道。
“我……”景珏张了张嘴。却说不下去。
他能说自己是想来看看她,看看她和记忆中的母亲一不一样?想来确定,她是不是遗忘了什么,丢失了什么,而沦落到如今这地步?希望她是他已经失去了十年的母亲?
这样的话。不论哪句,他都不可能当着旁人的面说出来的吧?
景珏懊恼的皱了皱眉,也许他应该带着宁春草一起来的?
“爷做事,从来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释。”
他是指,不用同宁家来兴师问罪的人解释。
苏姨娘却轻轻哦了一声。“婢妾逾越了。”
“不是不是,”景珏连忙摇头,“我不是说你啊。”
苏姨娘恭恭敬敬垂首而立,再不多言。
景珏心中发闷,正愁无处发泄,耳边听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来,他眯眼抬头,向外看去。
果然那小丫鬟领了一大堆的人冲进院中。
后头一众的仆妇还簇拥着一位妇人,正是宁家后宅的当家主母,宁夫人。
旁人或许眼拙。不认得景珏。宁夫人却断然不会不认得。
她脸上本是带着得意的笑而来的,苏姨娘在她手底下十几年,从来没有让她拿住过什么了不得的把柄。想要好好惩治她一下都难。
如今儿女都大了,她倒是不安分起来了?院子里竟然藏了男人?这还了得!
凭着这个理由,莫说打她罚她。便是卖了她,宁老爷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当然顾及着宁春草,她定然不会卖了苏姨娘,一顿皮肉之苦,总是逃不掉的。
当看到世子爷黑沉的一张脸时。宁夫人就明白,自己又打错了算盘。
宁夫人反应极快,她几乎脚步都未停下,在看清楚景珏那张脸的同时,立时就喝住众人,疾步上前,“啪——”的一耳光,狠狠打在那报信儿的丫鬟脸上。
丫鬟被打懵了,愣了一愣,才在旁人的提醒之下。慌忙跪地。
“你个眼拙愚钝的蠢丫头!胡乱说什么!这是睿王府世子爷,是三小姐伺候的爷,你眼被糊了吗?”宁夫人大骂道。
那小丫鬟被吓得不知所以,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她砰砰的磕着头。
宁夫人这才转过身来,朝景珏行礼请安,口气更是诚惶诚恐,“不知道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未能好好招待世子爷。世子爷万莫见怪!这丫头眼瞎口拙,得罪之处,万望世子爷海涵!”
“看见主子院中有男子,不上前护主,却忙着跑出去报信。是为不忠。没有搞清楚来人身份,所为何事,便信口雌黄,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且这般愚蠢的丫鬟,怎的就在苏姨娘身边伺候呢?”景珏缓缓开口,并不高的声调,却无端的在这寂静的院中透出威严来。
大冷的天,宁夫人额上几乎冒汗。
“宁夫人,安排这么一个小丫鬟,你居心何在呀?”景珏似笑非笑的看着宁夫人。
宁夫人听闻这话。腿都软了,“世子爷见谅,民妇……民妇……”
世子爷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似乎饶有兴趣等着她解释。
宁夫人急的真冒了汗,却想不出何种说辞能安抚了这位小爷。
“世子爷。”苏姨娘忽而温声开口,她柔美的声线,在这冬日萧索的院中,却恍如春风般怡人,“这丫头是婢妾挑的,婢妾当初看中她憨厚,却不想是看走了眼。真多亏世子爷提点,方才看出表面之下的真心来。”
这是在为宁夫人开脱呢。没有借机借着景珏的势狠狠踩上主母一脚,反而在主母狼狈无措之时,挺身而出,主动帮主母。
景珏回眸看着苏姨娘,是该说她善良呢?还是说她睿智大度?
虽然她的气质和记忆中的母亲并不相符,可这般性情,却叫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不禁不讨厌。反而越发心生欢喜,想要亲近。
“既是如此,那便发卖了她,再选了新的丫鬟来吧。”景珏点头,语气缓和。
宁夫人松了一口气。叫人将那连连叩首求饶的丫鬟拉了下去,“民妇这就挑选新的丫鬟过来伺候。”
“不必了。”景珏抬手止住,“宁家的丫鬟不顶用,王府里倒是不缺丫鬟,还是我亲自挑选了丫鬟,给苏姨娘送过来吧。”
宁夫人愣住。
苏姨娘更是微微惊讶,“世子爷,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景珏轻笑,“我说妥,便是妥。”
眼见苏姨娘还要推拒,宁夫人连忙急道:“是,是,世子爷的话,自然是最妥当的,苏氏。还不赶紧拜谢!”
“不谢。”景珏连忙开口,好似唯恐苏姨娘真的朝他行礼。
看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不管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母亲,这般向他行礼,他心中也是别扭至极的。
“一会儿我就将人送过来,你……”景珏看着苏姨娘,“照顾好自己吧。”
说完,他提步而去。扔下一院子面面相觑的人。
第174章 姜维暗中有盘算
宁夫人上前几步,同苏姨娘一道站在廊下。
苏姨娘安静的垂手而立。
宁夫人身上的冷汗退下,一股小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个寒战,“你们母女两个,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呢!”
这话音真是讽刺。
苏姨娘却垂着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丝毫没有被激怒的神色。
宁夫人冷笑,“母亲和女儿抢男人,亏你也做得出?世子爷来,春草知道么?春草怎么没跟着一起来?连女儿的男人都不放过?你还是人么?”
这难听到极点的话,换做旁人,怕是早就跳起来和宁夫人拼命了。
苏姨娘却仍旧只是安静的站着,甚至将头埋的更低了,一副老实聆听教诲的模样。叫人的重拳好似都打进了棉花里。有气都发不出。
宁夫人冷哼一声,“这还真是本事,我还真就不敢动你。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她一面说着,还一面拍了拍手掌。像是鼓劲儿一般。
苏姨娘自始至终动也不动,头也不抬,安安分分。
宁夫人见她完全不接挑衅,索然无味的哼了一声,转身带着一大群人,呼呼啦啦的又离开了她安静的小院儿。
院中扬起一片微尘,在阳光中飞舞,又缓缓落定。
苏姨娘这才抬头,看了看那不甚明媚的阳光,看了看众人离开的方向。
眼底藏着几许莫名,淡然的莫名,并无怒气。
她和宁夫人相处也有十几年了,宁夫人挑衅她的手段非但没有长进,反而越发柔和了呢,如此。哪里能激怒她呢?人自己不怒,理智就不会被吞没,也就不会做出无妄的蠢事来。
她抚了抚手掌,转身进门,又拿起花棚子,一针一线的绣起帕子来。
尘埃在阳光下落定,嘈杂错乱都归于宁静。大约没有人知道,这宁家的一幕幕,并未真的风平浪静,而是在表面平静之下,悄无声息的传入了另一个人的耳中。
姜维敷粉带花,不论何时,都一副风流俏公子的模样,他摇着折扇,饶有兴味的听着下属的回禀。
“这事儿还真有点儿意思呢!”
下属本是被他派去详查宁春草的一切,宁春草的生母自然也在被详查之列。
只是如今这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意料。
看似平常的商户之家,似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辛呢。
“睿王世子为何会对一个小妾的生母这般客气?”姜维一面摇扇子,一面自言自语道。
“睿王世子带有暗卫,属下不敢靠的太近,他们之间言语,属下并未听闻。”
姜维不在意的点点头,并未苛责,“如今这事儿,就已经很有意思了。他们在都安县的时候,我瞧那世子对宁春草也不像是敷衍了事。能为了一个小妾,远离京城,一路受苦赶到青城山,得是十分上心才对。”
姜维的下属低声回道:“莫不就是因为在意他那小妾,所以才……”
“因为在意一个小妾。所以对小妾的生母也格外的客气?”姜维摇着扇子大笑,“不至于,远不至于!他对那姨娘客气,只能是因为他自己。因为他自己什么呢?”
这问题,他的下属可是回答不上来了。蒙也蒙不出来呀?
不过显然姜维根本没指望他回答。“啪”的将折扇利落的合在手掌心中,他抿唇笑道:“看来,我得亲自去探探。”
姜维悄悄见到苏姨娘之时,很是震惊,他功夫不错。也险些从房顶上一头栽下去。
待定睛看清楚之后,他那张妖娆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璀璨的笑容来,天都为之失色。
“这下,要更好玩儿了!”姜维没有惊动宁家人,悄悄离开。
宁家在商户人家中,也算的门禁森严的了。可这两日,却颇为不宁静,暗探宁家的人来来往往,被宁家发现的却没几个。
宁夫人更是一门儿心思都在宁玉婠身上。苏姨娘这里,向来都是她疏落之处。
如今有王府送来的两个丫鬟,两个仆妇伺候着,就更用不着她操心了。
苏姨娘身边的两个仆妇,是原先伺候过睿王妃的。睿王妃不在了。王府仍旧养着她们。
如今世子专门从晏侧妃手里将人要过来,叮嘱再三才将她们送到苏姨娘身边。
两个仆妇见到苏姨娘时,乃是一脸的震惊,当即噗通跪下,热泪盈眶。浑身颤抖的话都说不出。
景珏当即就明白了,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这苏姨娘和他的母亲当真是一模一样,这两个伺候过母亲的老仆妇,总不至于都和他一样,将人的模样记错吧?
苏姨娘很是受惊吓,哪有刚见面就行这么大礼的?王府的规矩会不会太严厉了些?且她们那一脸激动急切的表情,根本不是像是见到一个新主子,且是一个小小商户家妾室主子该有的表情啊?
因世子先前有叮嘱,两仆妇回过神来之后,就正常了许多。
“给苏姨娘请安。日后老奴们就伺候在苏姨娘身边,定当尽心竭力,忠心为主。”两个仆妇并两个小丫鬟一起说道。
苏姨娘点点头,“好,这里不比王府,你们住得惯就好,不用诸多讲究,自在最好。”
景珏见苏姨娘收下他送来的人,心下十分高兴。
之所以专门挑了伺候过母亲的仆妇来,就是想要看看。苏姨娘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事,而忘却了过去。
看看能不能在“熟人”的刺激之下,重新想起过往来。
景珏不知道的是,凌烟阁的姜维已经将他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并由此有了新的推断。连他都没有想到的推断。
“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呢!”姜维回到自己的地盘上,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捻着一朵花,冬日里盛开的花在他手中格外招眼。
他身边属下躬身听命。
“由这一个宁春草,牵扯出来的人还真不少。”姜维勾着嘴角说道,“竟还真的将十年前的事儿都给扯出来了。大哥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是个什么表情?”
“此事,需要禀报阁主知道么?”他身边属下小声请示。
姜维脸上的笑容立时收敛,如狐狸一般的目光落在属下的头上,“你的脑袋。是榆木做的么?”
那属下脸上一热,“属下愚钝。”
“哪里是愚钝,简直蠢得不可救药!”姜维啧啧两声,“如今事情还没弄清楚,如何能叫大哥知道?起码得让我彻底弄明白以后。方才好告诉大哥嘛!”
“是!”
姜维哼笑,抬手将花弹射向一旁,看起来柔嫩的娇花却入利箭一般,钉在一旁的树干之上,“宁家的那位姨娘,苏氏,看行为做派,似乎有南境的习气,你且去查查她的身世来历。”
身边人躬身退下,姜维白皙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眼眸透出狡猾的谋算来。
他的调查不知是否有眉目,宁玉婠的肚子却是先有了反应了。
宁家上下都紧张忙碌起来。
李布更是直接在宁家住了下来。
宁春草在翠微苑中听闻消息,也微微有些紧张。
一开始搬进翠微苑的时候,她心头还有些许酸涩之感,好似离开的故乡一般。可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她就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地方。
宽敞,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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