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非,你醒了?”她笑着问。
“我怎么会在你的房子里?”他的愤怒伴随着难掩的讶异,“昨晚不是说得很清楚么?分手不是儿戏,不是说复合就能复合的!况且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蒋琳唇角浮起淡淡笑意,“学生记者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走了。”
何迪非心头一冷,问:“婴婴她会去哪儿?不是在我爸那里由大哥和华章陪着一起去医院体检么?”
“伯父的家我拜访过,没有陆婴婴的影子。”
“怎么可能?”他向前走了几步,只觉眼前重影叠现,一时难以对焦,这应该是误服了某种镇静药剂的后遗症,“对付我一个人还不够?你们连婴婴都不肯放过?”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眼睛都能喷出火来,何必呢?”她当着他的面,揭掉浴巾,毫无羞怯地换上一身家居服,说,“头还疼吗?昨天晚上要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能往那瓶水里下药吗?”
“我知道,那事不是你做的。”何迪非肯定地说。
蒋琳笑笑,“呵呵,这么说你很信任我咯——真的有点夸张啊,不怕这信任用错了地方吗?以前咱俩在一起的时候,我怎么觉不出来呢?”
“利用我对你的信任,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说,“在a市婴婴要采访我的那回,你非得拉着我去pub喝酒,借酒装疯——又是酩酊大醉又是朝着陈墨撒酒疯张口咬人,其实我心里一清二楚。只是不点破而已。”
她打断他,问:“想感慨什么?是青春岁月一去不回,还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本来是一件互惠互利的好事情,为了应付你的坏脾气,我还得用下三滥的手段,你不体谅也就算了,倒反过来埋怨——”
“小琳,你变得太多,我再也找不回以前那个你了。”
他不再讲话,倚墙而立,闭目养神。
她说,“依我看,陆婴婴同学离开q市回学校好好上课才是最好的结局。本来就是一场你和我的双人芭蕾舞剧,她一个观众跑进来瞎掺合,只会自讨没趣!”
“好!哈哈,小琳的口才是越来越好了!”
随着啪啪的击掌声,万克推开门闯进了房间。何迪非动都没动,依然保持静默,仿佛是一种老僧入定时罕见的直立姿势。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蒋琳的语气透着几许质疑与埋怨,“报纸带来了没有?”
第79章()
“没有报纸。”万克摇头,“只带了早点,你喜欢的蟹黄包、炒河粉和黑米薏仁粥。就摆在楼下餐厅,趁着热乎气,快去尝尝吧!”
“你不是说照片今天就能登出。”
蒋琳心急,几乎要暴跳如雷。万克适时地打断了她:“小琳,你乖,先去吃早饭。留我和迪非在这里,谈点事儿!”
“可是。”
万克朝门外咳了两声,红脸膛和蜡黄脸便出现了。他们如同训练有素的英式管家,一左一右做了对称的手势,“蒋琳姐,我们护送您去用餐!”
蒋琳气得跺跺脚,心有不甘地转进衣帽间取了一双崭新的毛绒拖鞋穿在脚上,方才徐徐下楼。
何迪非漠然地张开双眼,说:“万克,认识你这么多年,一直以为是纯净的哥们情谊,反过来被你算计,我是始料未及。”
万克说:“唉呀,迪非,一定有什么误会?从撒尿和泥巴的岁数我就认识你了,算计谁也不能算计到你的头上。”
“我了解小琳,虽然她爱发火爱使小性子,说到底不是个恶毒的人。往未开启的矿泉水瓶里下药,她即使想得到也不会去做的。”何迪非自嘲似的笑笑,“你混娱乐圈十几年,好的没学会几成,真是可惜了你那科学家一般的高智商了!”
“智商再高,没个有权有势的老爸,一切努力都白费!!”
“你这话不必说给我听。”何迪非胸怀坦荡,“从我开始上体校直到现在被选入国家队,老爷子的裙带关系一丁点都没动用过。成就事业关键看自己,把责任推给别人,是懦夫的表现。”
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恍然间,万克变得近于狂躁了。
青葱岁月里的种种过往,仿佛像昨日发生的那样历历在目。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猛然从象牙塔的高处跌落地面,头破血流。爬满校园围墙的蔷薇花未能开满一个花季就悄然枯萎,任雨打风吹,零落成泥碾作尘,香气也随之消逝不见。
万克说:“你或许是个例外何锡尧呢?程丹青和程华章呢?他们的学习成绩都不如我,怎么就能顺利被军校和警校录取?而我,只能到一个偏远的不能再偏远的小城市去读三流大学!!”
何迪非叹道:“万叔叔的政治生涯提前结束,影响到了你的人生,确实很遗憾。”
万克突然忆起了父亲那张因颓丧失落而呈现灰白色的脸,原本的好心情打了大大的折扣。他重重晃晃头,想要晃走父亲的影子,又谈何容易?无奈之下,他只得极力压低了声音,“好吧,今天不和你讨论这个。我这有一封信,你先看看。看过之后,你再考虑一下和小琳在公众面前作秀的事情。”
“什么信?”
“不瞒你说,昨天清早我从机场接走了陆婴婴,一直把她关在滨海饭店对面的烂尾楼上。”万克轻描淡写地说,“就为了让她亲眼看到你和小琳在酒店房间里卿卿我我的画面而彻底死心,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何迪非心悬一线,冲过去揪住了万克的衣领,“混蛋!你把婴婴怎么样了?”
“放开——”万克推开何迪非,仔细整理了衬衫上的几丝褶皱,“她走了,坐六点半的火车回了a市。我要给你看的,就是她留给你的信。”
“快拿来!”
“呶,给你!”万克将那张叠成千纸鹤形状的便笺纸轻轻拍在了何迪非的手心,“慢慢读,我在楼下等你。不管你想通还是没想通,都要给我一个答复。”
万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重又恢复了寂静。
何迪非拿起那只娇小的纸鹤,轻轻贴在自己左胸的位置。仿佛是不经意之间的心灵感应,他能够体会到信件里传递出的别样情愫。踌躇了十多分钟,他才徐徐将便笺纸展开来看。
一目十行地读完,他怔忡不已。
婴婴,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分手?
可为什么读起来如此晦涩难懂,前言不搭后语?
你究竟是想表露一些怎样的重要信息?还是有潜藏在字面背后的深意——或许让我猜谜?
何迪非眉头深蹙,缓缓步到了主卧的窗边。
别墅依海而建,这个季节的海水水位较低,透着一种灰色的深蓝。推开朝南面的窗子,即能嗅到海风携裹着淡淡的咸味。气温回升了,阳光丝丝缕缕照在身上,若有若无的暖意似乎都能渗透到骨头缝里去。
他举起了这页纸,对着太阳瞧了瞧,并没有什么暗语或划痕。
婴婴,我被你搞糊涂了。
风,并不轻易向和煦的阳光妥协,到底还是数九寒天,处处充满彻骨的寒意。
何迪非只站了几分钟,就感到浑身冰冷。
他关上窗子,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用来通风。窗台上摆着的一本银色封皮的书被这股风吹得书页来回翻卷,仿似有一双手在不耐烦地拨弄它。
忏悔录——他望着书封上三个烫金大字发怔——小琳何时开始读如此深奥的哲学书籍了?
风势渐收,书页静止下来,一枚缀着金色缎带的精美书签赫然眼前。
他捏起书签,并无稀奇,上面印刷着如剪影一般的作者卢梭的头像,印刷有那句开篇的名言“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也许永远不会再有的一幅完全依照本来面目和全部事实描绘出来的人像。”
一切都是出版商用来宣传的噱头,然而,他的心却像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联想击中了!
难道?
婴婴留下的谜题,和前两天的那个桦树皮书签有关么?
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有那么几个字,她一直未曾亲口说出来,却在某日用一首藏头诗写于书签上含蓄地表白——
那是准备送陆婴婴离开乌克兰的前一天午后。
酒店房间里,两人互相依偎,翻看一本人物传记。
他见她有些打盹儿,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块方方正正的带着体温的桦树皮,神神秘秘地交到她的手里。
“我在喀尔巴阡山脚下的林场趁人不备偷偷削下来的,方圆三十里数这块最平整。”
她眸中一亮,立刻精神了,“真的很平整,适合做书签!”
他微笑,“婴婴,我相信你会把它雕刻得很漂亮!”
到了华灯初上该外出就餐的时候,他房间的内线电话响了,接起来便听到她银铃般地声音,“迪非哥哥,我不想下楼去吃饭,你帮我买三明治回来好不好?”
“知道你是个大懒虫!”他愉快的说,“好好补觉是对的,飞机上噪音太大,根本睡不踏实。”
她继续提出要求:“嗯,如果不麻烦的话,我还想要一杯黑咖啡。”
他断然拒绝了,“不行,既然要踏踏实实进入梦乡,咖啡和茶都是禁止你喝的饮料。自助餐里或许有热牛奶,我帮你买就是了。”
“唔,好吧。”她有些失望,却没再反驳。
待何迪非买好了晚餐折返回来,刚在陆婴婴房间门口站稳,敲门的手还没抬高,门就倏的打开了。
“请进。”
“你一直在门边等我?”
“对啊,你的脚步声我耳熟能详。”她像变戏法似的,笑盈盈地拿出一件杰作,“噔噔噔噔——大功告成——”
白桦树皮果然被她做成了书签!
浅黄褐色的底纹,经过细心的打磨,愈发衬出行楷小字的婉转柔美。他很好奇在中午到傍晚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她竟出色地完成了雕刻和作诗。
“让我看看写了些什么?”
他接过书签,逐字逐句地默念——
我本天地一俗物,
很羡凡间诗词赋。
爱极平声与仄声,
你非我来我非吾。
“太高深了,什么意思啊?”他平时的阅读量很大,已从这字里行间猜出了一点端倪,却故意试探地问她。
“唔,其实迪非哥哥,你只需要看每一行的第一个字就好。”她羞红了脸。
“原来是‘我、很、爱、你’!”
她低下头,“你说是就是咯。”
他眯起了眼睛,大笑着揉乱了她的头发,“傻瓜,打油诗写得不错,手工也很棒,我以后叫你聪明瓜好了!”
她嘟起了小嘴,稍稍有点闷闷不乐,“我不喜欢新昵称。”
“哦?那咱们一切照旧。”他打趣道,“在我没有变成聪明人之前,你安心地继续傻下去好了。”
“我听你的。”
余音未散,她的一个极轻极温柔的吻,像无声的雪花一般,飘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没有回以一个热情的深吻,而是眸中含笑,凝视着她的小脸一点一点地红润起来,才缓缓地说:“像个熟透的西红柿,我忍不住想咬你一口。”
“你咬吧!”她咯咯直乐,一边把脸颊凑到了他的嘴边。
“傻样!我哪儿舍得真咬?”他转过头,指着桌上的快餐食盒,“给你选得鱼肉三明治和纯牛奶,趁热吃。”
“迪非哥哥,”她不禁莞尔,“在这个冰天雪地饮食单一的国家待久了,你也想吃新鲜蔬菜了是不是?”
他说:“没错!这鬼地方,除了牛油就是猪肥膘,吃得快得厌食症了。你回去之后,发挥想象力多设计三五个别具创意的菜谱出来,等我回去验收,怎样?”
她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说:“我知道伯父家的地下室有宝藏,宋姨储存了很多瓶过冬用的西红柿酱,不管是做炒鸡蛋还是打卤面,光是想着就流口水了。”
“就那点出息??”他故意逗她,“到了年根,刘振宇那儿肯定会有法国鹅肝和蜗牛,我请你吃。”
“不不不——”她咽下塞得满口的食物,喝口牛奶润润嗓子,“咳咳,我这虚弱的脾胃,开不了洋荤!”
“唔,那我亲自下厨给你烹饪一道八仙过海!全是素菜,保准你吃完回味无穷。”
见何迪非踌躇满志,陆婴婴顿时好奇不已,“八仙过海?里面有吕洞宾、何仙姑、张果老、韩湘子?”
“是啊!八个神仙,缺一不可。”他说,“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有一天实验成功了。不过。”
她杏目圆睁,诧异道:“不过什么?”
他忽然拊掌大笑,“实验成功的代价是惨痛的,从那次以后,宋姨勒令我永远不能踏入厨房一步。干休所的五年安全无事故记录也被我打破了,光是119火警一天就来了两回。”
“你把厨房点着了?”
“没错,油烧得太热,放入材料时猛地就起火了,偏巧火星蹦到了墙纸和碗橱上,不出一分钟,厨房就变成了火灾现场。你说说装修这帮人干的豆腐渣工程,为什么不选用防火材料呐??”
他本想继续渲染一下当时危险的气氛,却察觉到她神色有异。
“婴婴,你怎么了?”
“你那样做真的太危险了!迪非哥哥,水火无情,只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明白这个词的真谛。我爸爸还有我妈妈,他们。”话未出口,她已然哽咽难言。
他沉默不语,将她揽入怀抱。
说来惭愧,关于她父母过世的消息,他还是从陈墨那里得知的——陈墨是仗着三寸不烂之舌,在校园里四处打探和调查得来的消息。
何迪非叹口气:不是他没想过亲口问她,而是不知如何开这个口。他承认自己是个笨嘴拙舌、耽于言敏于行的人,跟她相处时日越久,他越不知道用一种怎样的方式去询问她那些悲伤的过往。
一个层面,是担心她提及旧事而更加伤感。
另一个层面,他隐隐地期待她能够早日走出阴霾。
所以,自从得知陆婴婴的父母因火灾而不幸离世,在她面前,他便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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