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暖无所谓的摇摇头,容柳方跟着阿元上了兰舟。
“走吧!”殷暖极为自然的推着水奴,“我们也去那边的亭子逛逛。”
水奴并未反驳,只点点头之后低声道谢。相处时日虽不是很多,但是慢慢的水奴也发觉,殷暖年岁虽然不大,却有着超越了年岁的宽容和成熟的处事方式,所以他身边的家僮都会下意识的对他怀有一定的敬畏。或许这也生在上位人家的悲哀,总是揠苗助长一般,一路头也不回的成长着,而错过的那些单纯或者喜悦之类的便是代价。
只是……水奴皱了皱眉,这位五郎君殷暖,他或许成长的比别人想像的还要迅速、还要完美一些,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拾起了一些不知是否该抛弃的东西。
善良。
或许也是拜它所赐,自己还能坐在这里思考这些问题,可是对于想要在殷家生存下去的殷暖来说,这恰恰是应该被抛弃的东西。至少他自己应该知道,这些东西,该保留多少。
“水奴。”殷暖见她一直沉默,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水奴摇摇头,说道,“婢子只是看这些荷花入迷了一些,真难想象,这里会有这么大的一片荷花池。”
殷暖道:“这是吾周岁时,阿母送的礼物。”
“周岁?”水奴惊讶,虽然都知道殷家财大,但是不过周岁年龄便送这样的礼给孩子也太奢侈了些。
“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这里原是阿父送给阿母的。”殷暖道,“可是阿母从未来过,直到我周岁那年无意中看见,很是喜欢,阿母便直接将它给了我。”
水奴沉默,有些事,听过都需要当做没听过,何况开口说?
“呀。”忽然阿元惊呼响起,两人寻声望去,就见她扑在船舷上,半个身子都探出兰舟外,兴奋的举着一条鱼向两人兴奋的说道“五郎君,水奴阿姊,你们快看,这里竟然有鱼!”
小小的兰舟被她的动作带得摇晃起来,容柳一手拿着几支莲蓬,一手惊慌的抓着船舷道:
“阿元,阿元你小心些,别掉下去。”
殷暖之前也未曾听许翁说起过这里面养得有鱼,此时颇有兴趣的上前几步打量一番。
水奴也是惊讶不已,然而她惊讶的却和殷暖不一样,而是阿元这般年岁,竟能如此轻易的徒手捉鱼。
最后因为大家兴致都挺高,所以除了采莲蓬之外,又临时决定抓几条鲜美的鱼带回去。殷暖甚至还人送来鱼竿给坐在轮床上的水奴,以免她只是看着显得无趣。
直到最后满载而归时,已经快到申时了。因阿元提着鱼,容柳抱着莲蓬,所以还是殷暖推着水奴。
注视着兴致高昂的几人,水奴只觉得好像又历经了一个轮回似的。这一刻心里久违的愉悦好像梦境一般,明明前一刻还在地狱里挣扎。
也许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一旦开了一个头便再也停不下来,比如谎言,比如她那颠沛流离的命运。
第十八章 东阳()
那天回去之后水奴又在床上躺了几日,殷暖不得苏疡医确认便不让水奴再又其他动作,甚至担心水奴心急还让阿元前去守着。有种打算让水奴这次连着以前的伤一起养了的意思。水奴本就是喜欢安静的,所以让她躺着她一丝抗议也没有,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阿元对她这种能力很是敬佩不已。一开始她不知,在水奴床榻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会儿,见水奴没有反应还以为她是睡着了,待要上前为她盖上薄被,猝不及防的和水奴睁大的滴溜溜的双眼撞个对着。
“呀!”阿元吓得被子都脱了手,拿右手拍着心口道,“水奴阿姊,你是清醒的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水奴好笑道,“阿元你不是在说吗?我一直在听着。”
一句话倒是让阿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五郎君让她来陪着水奴的时候也告诉过她,说水奴太过安静,苏疡医也说这样容易积下心病,所以让她多和她说说话。这任务她自然是乐意的,只是她说得倒是高兴,水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还以为水奴根本没听,不耐烦自己呢!
原来是自己误会水奴了,阿元不好意思的揉揉自己的双丫髻道:“水奴阿姊你果然是喜欢听的,我就说嘛,这么好玩的事,只有穗映阿姊她们才会觉得无趣。对了,我跟你说啊,今天膳房里的那只花猫有了小崽……”
窗外的蝉鸣伴着屋内小小女郎悦耳的说话声,午后的房间里带了阳光的温热,连空气都是柔和舒适的,思绪渐渐飘得远了,这次水奴是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带着这样愉悦的快乐,梦里可否能去父皇的身边看一看他。
一直到两天后,苏疡医保证无碍了,甚至还说多动动也好,水奴才终于解禁。
这天殷暖从西宾处回来,和殷婴告别之后便直接回到书房。平日他去到书房之后,不必吩咐都会有婢女在一旁伺候,所以今日他也没在意身旁伺候的是谁。
殷暖醒好笔,把纸铺好,正打算磨墨,一双纤细莹白的手轻轻推了一方砚台到他的手边,砚台里刚磨好的墨轻轻晃动着。
殷暖惊讶抬头,“水奴?”
水奴笑笑,“五郎君可是嫌弃婢子磨得不好?”
“自然不是。”殷暖忙摇头道,“吾是奇怪你怎么就开始做事了?”
水奴道,“婢子听阿元说五郎君打算安排婢子在此伺候,所以自作主张前来熟悉一番,可是婢子冒犯了?”
殷暖还是摇头,水奴越说越加背离自己的意思,“吾的意思是,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应该多加修养。”
“五郎君的关心婢子谢过。”水奴道,“只是之前那般折磨都没什么事,现在突然就娇气了不成?”
“可是你现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噗嗤!”饶是淡定如水奴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五郎君这样说,会让婢子忘记五郎君的年岁而有一种在聆听阿父教诲的感觉。”
殷暖脸色微红,被水奴那双晶晶亮的眸子看着更是有些不自在,犹自柔声劝道:
“虽然吾让你以后留在这里,可是现在还是先养好身体为上。”
“五郎君放心吧!腿长在婢子身上,婢子有分寸的。”
殷暖无奈,不过还是执意让水奴垂腿坐在坐榻边上。
殷暖书写完一页,水奴接过打算晾在边上,方看了两眼便惊讶不已。
“五郎君的书法看来极好,潇洒、放纵流动毫不拘束,倒有一番凤飘鸾泊的轻盈姿态。”
阿元正好端了冰镇的果子进来,闻言得意道:“五郎君的书法最是好的,便是郎主也曾多次赞赏呢!”
殷暖讶异道:“水奴也懂书法,那想来也是识字的?”
水奴点头道:“家君曾任西宾,所以婢子跟着学得一些。”
殷暖不胜唏嘘,想她家里能把她教养出如此气质,家境必定是不弱的,无奈祸从天降身不由己。
水奴把书法方下,忽又讶异道,“这是鱼子笺?”
殷暖再次惊讶,“水奴你连这个也知道?”
要知道,鱼子笺质地光滑柔软,比之其他的网纸或者布纸要珍贵许多,别说一般平民百姓,便是稍有资产的人家也很少使用。
水奴继续编道:“家君任西宾时颇有些名气,所以也去过一些大家,虽然不如殷家一般,但是鱼子笺也是能用上的,婢子跟着去时曾经有幸见过。”
殷暖不疑有他,忽然道:“说来这种纸产自东阳,而这东阳郡名原是当今公主殿下的封号。也不知道现在公主殿下安好与否!”
水奴不放他突然提起这么一句话,手下一紧差点扯坏手里的鱼子笺。
阿元放下果盘,也好奇道:“说来陛下提出的条件那么优渥,怎么还没找到呢?怕不是……”
“阿元!”殷暖忙喝止道,“别胡乱说话。”
阿元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逾越了,忙低头不再说话。
水奴放好鱼子笺,一边磨墨一边低声说道:
“想来,公主殿下吉人天相,会没事的吧?”
晚间殷暖正准备用饭时,有婢女进来禀报说是今日谢氏会在树砚阁用膳。殷暖自是高兴不已,忙又吩咐多准备两个谢氏喜爱的菜肴。
过会儿,谢氏果然带着两个婢女来到树砚阁。
“阿母。”殷暖迎上去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天色晚了也不容易看清路途。”
谢氏拉着他在坐榻上坐下,说道,“我听说你这屋子里多了个婢女,既然是贴身照顾你的生活起居的,自然要亲自来看看才能放心。”
殷暖指着水奴对谢氏道:“阿母,这是水奴,你之前在我院子里见过的。”
谢氏点头,打量水奴片刻,方对她说道:“听阿暖说你之前受了很重的伤,可好些了?”
水奴忙行礼道:“已经无碍了,谢大娘关心。”
谢氏又道:“阿暖说你是从建康流落至此?”
“是。”
谢氏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在临川可有亲人?”
水奴讶异抬头,不知谢氏何意,为何会突然提起和建康毫不相干的临川,顿了顿点头道:
“有的,婢子外祖父家便住在临川。”
谢氏又道:“那你可听说过临川王家?”
水奴点头。
谢氏急又问道:“可曾认识?”
第十九章 婚约()
水奴摇头,“不曾,婢子从小未曾去过临川,便是王氏家族;婢子也只是曾听阿父说起。甚至亲人还在与否,阿母去世之后,婢子都再不曾听阿父提起过。”
“这样。”谢氏心里叹了口气,可能自己真的想多了,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
谢氏又道:“水奴可是你的本名?”
水奴有些犹豫。
“阿母。”殷暖开口道,“水奴她历经过一些不好的事,你别逼她吧!”
先前母亲询问水奴一些家里的情况他能理解,毕竟是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的婢女,母亲了解一些来历也是正常。不过水奴的经历他也听说过,更加上后来虽然被自己救起,然而又在殷萝那里受了这些罪,殷暖实在不忍心母亲这样逼问她。
“也罢!”谢氏道,“既是你招在屋里伺候的,我信你也就是了。”
待谢氏用饭结束,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殷暖本打算亲自把谢氏送回去,不过谢氏拒绝道:“你倒是难得一片孝心送我,不过我等会儿我自是不放心你,那不成又要送你回来不成?”
殷暖方才放弃,又多派两个奴仆提着灯笼跟着方才放下心来。
这一日水奴早早起来,见天色还早,便去了容柳处。昨日容柳说要教她学习针绣,水奴虽然不感兴趣,不过也知道这些都是婢女的本职工作,若是不会怎么也说不过去。
等她从容柳那里抱着些简单的花样和一个绣花绷子回来时,发现殷暖的房里吵吵闹闹的,比平日要热闹去多。水奴忙把东西放下过去看看。
“这个小冠不行,去把绣房才送来的那个漆纱笼冠拿过来。”只见穗映在殷暖身边转来转去,上看下看好似怎么也不满意。
“穗映,仆不过就是去吃顿家宴而已。”殷暖扯扯身上的袍襦,有些无奈道,“不需要穿得这么正式。”
“那怎么行?”穗映反驳道,“之前五郎君不过就是穿了一件日常的大袖衫就被主母好生说教了一番,五郎君自是觉得没有什么,倒让其他人暗种嗤笑好久。”
“那有什么?”殷暖道,“若每次都为这些无关的事费去一番心思,倒没的浪费了时辰。”
一抬头看见水奴立在门边,便温言问道:“水奴你来了,早间去哪儿了?”
水奴道:“婢子方才去了容柳阿姊那儿,误了五郎君起床时辰,请五郎君赎罪。”
“不打紧。”殷暖道,“今日本就起得过早了些。”
水奴道:“五郎君这是要出门吗?可要婢子准备些什么?”
殷暖道:“阿父曾经定下每月的今日都要参加一次家宴,所有人在巳时之前都要到位。”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水奴你不用跟过去了,穗映阿元她们跟着就行,不然这一去不知道还要站立多久。”
水奴忙又低头道谢。
待殷暖等人出发之后,水奴见没有什么事,便又去了容柳屋里跟她学习针绣。虽是些家僮技艺,不过或许和水奴从小的习惯有关,不管学习什么,只要有了一个开始,便不许潦草的结束。
直到容柳有事忙去了水奴犹自不尽兴,便又带了绣针、顶针以及剪刀之类的工具到自己屋里继续。这一绣便入了迷,直到有人敲门水奴才从自己的世界出来揉了揉早已经酸软得不行的脖子。
“阿元?”水奴打开门,有些惊讶的看着出现的眼前的人,半响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竟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五郎君也回了吗?”
“是呀!”阿元说道,“不过水奴阿姊你不必过去,五郎君已经准备休息了,好几个婢女在那伺候着的。”
“怎么就休息了?”水奴讶异道,“不是才去吃了东西吗?这样对身体不好。”
“吃什么呀!”阿元嘟哝道,“哪一次去是纯粹的为了吃饭的。”说着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水奴道,“水奴阿姊,我能进去说说话吗?”
“哦,当然可以。”水奴忙侧身让她进去。自从阿元上次发现水奴“爱”听她说话之后,可算是找到了知音人,时间一长就成了水奴这里的常客。今日也是如此,憋了一天的话就等着和水奴一吐为快。
阿元在坐榻旁边的胡床上坐下,爬在矮桌上叹道:“可累死了。”
水奴在坐榻上坐下,拿起绣花绷子问道:“怎么,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那一次的家宴不是这样?”阿元道,“从一年前来到五郎君身边,婢子每月都要见识这么一回。”
水奴讶异,“阿元你不是这里长大的,也是被贩卖进来的?”
“我不是被卖进来的,是……哎呀,不说这个了。”阿元摆摆手压低嗓音说道,“就说今天吧,主母那一家子哪一次遇见了五郎君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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