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寄微神色淡淡地说:“时间宝贵,你也回去吧。”
天知道他闹得什么别扭,打从他受伤以来,就没有给过我什么好颜色看。我喂他喝药,他也是不怎么领情,宁可忍痛坐起身来自己动手,我和他说话,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还时常走神,目光忧郁地对着床帐发呆,我觉得他是故意疏远我,没办法,只能拿本《太阴经》蹲在角落里看。
隔壁的小麻雀晚饭后拖着悠闲的步子过来串门。
它除了嘴巴毒了点,也不是那么的讨人嫌,两只小短腿在我胳膊上跳来跳去,我觉得有趣,用手戳了戳它吃的圆滚滚的肚子,“你们还没走啊?”
小麻雀打了个饱嗝道:“你在哪里,主人就在哪里。你跑不掉的。”这话就像咒语,听得我鸡皮疙瘩直冒。
陪着我看了一会儿书,它百无聊赖地飞走了。
晚点给曲寄微换药时,他突然开口问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沾满了膏药的手指微微一滞,这话从何说起?
他眸光黯淡地说:“明知道白夜对你有不轨之心,却不能保护你。我打不过他,阻止不了他接近你。我真的很生自己的气。”
我没想到他和我冷战了这么些天是因为这个,不由得愣了神。
“小师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有把柄在他手里,不得不听他的话,怎么能怪你没用呢?”没用的人是我才对。
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轻声问我:“你喜欢他吗?”
“怎么可能。”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梨花,如果你爱的是别人,我或许不会说什么,但是他真的不行,他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
曲寄微伸手抚去我鼻尖上沾着的黑色膏药,漂亮的桃花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目光温暖而缠绵。我让他看得心里发虚,我不会爱白夜,更不会爱他啊,只要想起他的身世,我就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第四十章 离别()
回应不了他的感情,我挪开眼睛,剥掉了他的上衣佯装专心换药。
可是,面对一具骨肉匀称、肌理结实的雄性*,正常女人能专心得起来吗?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些,曲寄微疼得吸了一口气,那可是活生生的腹肌在我面前抽动啊!
不能花痴,不能花痴。
默念冰心诀十遍,我光顾着稳定情绪,手上不免又没了轻重,掌心所触的匀实的肌肉连着抽搐了好几下,他有些难耐地拽紧了身下的床单,“唔,梨花……”
“忍耐一下,马上就好。”
我硬着头皮想继续,却被曲寄微伸手撘住了手腕,不得已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他很郑重地说:“从前会受伤,只是因为没有遇到真心待你的人。守着过去而拒绝新的开始,不值得。只要我还清醒着,我永远不会在你心上捅一刀,你相信我,给我一个机会吧。”
他突然这样,我简直毫无防备。
我喃喃道:“这不是机会不机会的问题……”
他显然想了很久才决定和我说这些,见我神色敷衍,他很不服气地坐直了身子,“为什么?你是旧情难忘,还是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见曲寄微燃起了斗志,我忙否认道:“没有,我现在心思都只在提升境界上,哪有时间去想什么男女情爱?我觉得我一个人过得挺好的,简单自在,无牵无挂,如果能一直维持下去,就更好了。我不想改变什么。”
“别骗自己了,梨花。简单自在,无牵无挂,这八个字看起来容易,却连神仙都难以做到。你才看了几本书,见识过多少尘世间的事?”
和掌门一样拿阅历来堵我,这就很没意思了。
我气鼓鼓地说:“照你这样讲,这世上没人能修大道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想你借修大道之名把自己封闭起来。这对你我都不公平。负你之人是莲烬,挖你心者是莲烬,我很嫉妒他首先出现在了你的生命里,得到了你毫无保留的爱。我知道我没有他那么完美,无法让你一眼动心,但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只要你高兴,我有的东西都会给你,我从来都没对人这么掏心掏肺过。这一点,恐怕十个莲烬也比不上。我不会强迫你接受我的爱,我只希望你不要粗暴地把我拒之门外。”
他目光莹润,面有绯色,虽然是病中,却和那天晚上在沉浮境里一样动人。
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根本无法说一个“不”字。
“可我没有心。”我说,“我的一颗心已经交出去了,你懂那种感觉吗?精疲力竭,油尽灯枯,我把我的感情一次性用完了,你就是对我再好,我也不能心生波澜。我不是不想爱你,我是没办法再爱任何人。残疾,废物,你知道吗?”
曲寄微怔了怔。
我试着把手腕抽离,可他加重了力道,拧得我的手有点疼。
“这只是暂时的,我会等你好起来。”
我不想和他争执下去了,我一点一点地掰开他的手指,叹气道:“这世上好姑娘多的是,我除了一张脸没有别的优点,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我收起东西想出门,他猛地拉住我,半边身子倾出床外,差点要滚到地上去,那戾气纠结的样子,仿佛我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因为我没有早点遇到你,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你都不会给我机会吗?我只是没能参与你的过去,我有什么错?!”
曲寄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我发火了。
我让他问得心烦意乱,脱口而出:“你当然有错!你是纪梨的儿子!”
喘口气,让他死心:“你以为我在梦里是胡说八道吗?你救过我的命,明里暗里一直对我好,我想报答你所以一直顺从你,我甚至想过,就算我没有感情,为了还债我也可以和你在一起。可我真的憎恨纪梨,我不想和她沾亲带故。她是你的养母,你因为我和她长得一样给我起名梨花,把我带入密宗,就凭这一点,我没办法再接受你的好意。我们的相遇就是个错误,你亲近我的动机更是错误,你现在是不是真心已经不重要了!”
他让我吼得呆住,清俊的面孔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我搜肠刮肚,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把这么重的话说出口,不想因为一点不忍而功亏一篑。
我慌慌张张地从曲寄微房里出来,走廊的尽头,用背抵住墙壁,无声地喘息。
发泄了,本应该轻松。
可是——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算了,不管了,只要他能从此恨我,见到我就绕道走,我当一回恶人是值得的。我对纪梨其实没讨厌到那种程度,为了让他死心,夸张一点就夸张一点吧。
我把耳坠取下来收进口袋,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里一直有双执拗而忧伤的眼睛。
翌日,有人来敲门。是白夜。
我昨晚朝曲寄微叫那么大声,他和小麻雀一定是听在耳朵里,指不定暗里还窃笑了一番。想到这里,我整个人没精打采的。他失笑道:“真可怜,眼睛都肿了。”
“你是来看笑话的吗?”
“我是来道别的。”
我怀疑我听错了,他想通了,转性了,还是故意试探我?不是才说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么,为此我还心惊胆战地想,他会不会在我启程回密宗的那天把我打晕了。
我配合地作出依依不舍的表情,礼貌性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们不是怀疑我是魔君吗?拿不到地狱伞,事情办砸了,身为夜君的我总要回深渊大殿复命。”
白夜笑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我却瞬间沉下了脸,如堕冰渊。
这是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么?
捕捉到了我的表情变化,他十分餍足地说:“骗你的。你要真想知道我去哪,跟着我不就好了吗?”
他得了不捉弄人就会死的病,我不和他较真。
“不用了,我祝你一路顺风。”
“还有呢?”
“没有了。”
“那我走了。”等了片刻,见我没有反应,他无奈道,“喂,我三番两次地救你,帮你入梦带回曲寄微,还把地狱伞让给了你。你就没有一点感动?”
他这么问,我有点确信他是真要走了。人之将走,其言也善。我真心实意地和他道谢。白夜伸手拂过我耳边的碎发,指尖在我空荡荡的耳垂上停住,笑道:“过几天你就要回密宗了,这次作别,下次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我会想你的。”
本该是令人欣喜的告别,让他说得有点伤感。望着白夜削瘦的背影,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我竟然真的生出了离愁别绪来。
这个人带着一身醉意出现,银发招摇,妖美如画。
来时一阵风,去时一场梦。
我倚靠着门,目送那白蝴蝶一般招展的身姿消失在天际,心神恍惚。
送走了最大的麻烦,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尽心尽力地服侍曲寄微。虽然我们吵了一架,但我肯定不能放着他不管,我若无其事地出现时,他只是呆滞了片刻便又恢复了正常。
我们都刻意不去提那天晚上的事,等到曲寄微可以下地颠簸了,他弄了一辆简单舒适的车驾载着我们一路往天机崖。
***
解救傅星武的任务圆满完成,密宗的尊严得以保全,掌门师父当着玉如意的面大大地赞扬了我。我在凌虚境里简要地汇报了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花姐姐听得聚精会神,十分入戏,当我说到鲛人司瑀和蓝烟郡主死于冰解之术时,她“啊”地一声叫了出来。掌门则对弥香用幻音铃构建梦境之事更感兴趣。
我隐瞒了白夜和我们同行的部分以及曲寄微的身份,导致整件事情听起来,我是参与度最高、贡献最大的。对此玉如意是半点不信,他和曲寄微抱怨说:“你就惯着她,让她吹吧!她这半桶子水能活着回来已经不容易了,你还由着她在这里往自己脸上贴金。”
曲寄微只好说:“若不是梨花把我从梦境里救出来,我只怕是已经和白骨夫人拜堂成亲了。”
玉如意这才冷哼:“不过就是运气好。”
我单独和掌门师父说了地狱伞的事,意料之中地,对于择主契约,他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叫我往后加紧修炼,有句话叫怀璧其罪,只有自己变得强大到足以匹配地狱伞了,才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从凌虚境里出来,走在通往“花落无声”的小道上,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我感到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忽然,有人从半路中杀出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腰,欢天喜地地叫道:“梨花!你可终于回来啦!”
怀抱柔软,馨香扑鼻,我笑吟吟地回抱住盛妆出迎的络络大美人。
“是啊,我回来了。”
第四十一章 天机()
络络面上不在意,心里却为此行没有带上她而遗憾得很。
她说,妖乱的消息一传来,密宗上下都炸开了锅,大家恨不得立刻收拾法器赶往药王村轰轰烈烈地打一场,尤其是桑薤师兄,偷偷组织了几个大星位的弟子,打算连夜下山,结果让玉如意发现了,封了山门不说,罚他们在落星坪最醒目的高地倒立一天,断了其他人凑热闹的念头。
她缠着我跟她讲一路上发生的事,我眨巴眨巴眼睛,笑道:“我就不信夏紫灵回来了,你们没问。既然她已经告诉你们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络络“哈”了一声,摊着一张脸道:“她的版本能听么?她在药王村和骨女大战三百回合,骨女祭出幻音铃,这才让她失去了知觉,等她醒来,又和异人馆众妖大战三百回合,连傅星武都是她和小师叔一起从酒窖里捞出来的。”
可以想象,在夏紫灵口中,我定然是最不堪一击的,妖乱当天就让白骨夫人的手下绑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挑了挑眉:“那这不是还有唐九容的版本。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谁稀罕听他的版本了。”她不自在地扭过脸去。
我坐到妆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窘态,憋着笑意道:“你想听我说也行。把唐九容给你带的礼物拿出来分享一下,什么胭脂啦,香粉啦,首饰啦,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让我用用过瘾。”
唐九容只是有点不开窍,还没到愚不可及的地步,回来之前我就跟他说,你惹白大小姐不高兴了,不买点什么赔罪么,他看似不乐意,后来还是拉着傅星武一起上街去了。
我故意打趣络络,就是想看看唐九容怎么表的态。
岂料她一扫小女儿之态,豪放地撩起袖子,“对对对!你不说我还忘了,是该掏出来和你分享!”
络络钻到床底下,吭哧吭哧地弄出一坛酒来。
她取出两个成色上好的玛瑙杯子,打开酒坛,轻轻一拍桌子,酒坛里的酒便如一道彩虹喷射而出,正好灌满了一个玛瑙杯。“喏,幽州的特产,据说千金难求。我拿出来替你接风洗尘,够意思吧?”
“他就给你送了这个?!”有些出乎意料,我竟说不出这是好还是不好。
络络倒是很高兴地给自己也满上,和我碰了碰杯子。
“来吧,庆祝你平安归来,庆祝我闲着无聊,夜观星象,又突破了一个境界!”她的指尖红润美丽,漾着淡淡的光泽,看她刚才发功召酒的手法,没有精准的灵力把控是不行的。这么说,络络已经由小星位上升到了中星位,这可比当初的唐九容还早了一年。
太值得喝一壶了,我仰头饮尽杯中酒。
然而——
“咳咳咳!咳咳咳咳……”喉间蹿起的火焰,从胸腔一直烧到了胃,唇齿间仿佛冒起了烟,呛得我脸上火辣辣的,眼泪毫无防备地流了一脸。
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简直和白夜喂我的那口酒如出一辙!
“这,这是什么鬼酒?”
现在可没人会吹灵气缓解我这五内俱焚的痛,我捂着喉咙拼命地咳喘,倒在床上涕泪横流地滚了几个来回,那烈火焚烧之感在身体里凝结成一股暖流,烫得我浑身酥软,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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