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子闵的话,觉得不太对劲,若真如子闵所言,出手的人是神策营,那应当是李世民的意思,可如今李世民正是用人之际,李孝恭又骁勇善战,即便是为了摆在眼前的战事,也断无可能此时便杀了李孝恭。
可若并非李世民的意思,事情就更加解释不通,长安城中,除了七步杀山庄,有能力悄无声息取人性命的只有神策营,长孙无忌便该是主谋。
李世民如此大张旗鼓让长孙无忌去调查此事,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说,长孙无忌为了一己私心,另有所图?
子闵显然和我想到了一处,见我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问道:“大哥若想查个明白,我今晚去长孙无忌的府中探一探。”
我几乎是立刻摆手道:“不要去!”
子闵一愣,我继续道:“若此事真是长孙无忌所为,那他的野心也深不可测,长孙府中究竟有何玄机我们不清楚,你去必会遇险,还是另做打算。而且他既能轻易地杀了李孝恭,也能……”
说到此处,我心中一动,转而问道:“荀一如今在何处?”
子闵道:“大哥,为何突然问起荀先生?”
我道:“我托他重组青釭阁,不知如今进展如何了。”
子闵笑道:“这个……你该问荀夫人才是。”
我看了看她,她会意起身下楼,过了不多时,便携着崔少卿进来。
崔少卿道:“郁先生想问荀先生如今身在何处?”
我点了点头。
崔少卿道:“应当在西北。”
我“哦”了一声,道:“我想写封信给他,有劳夫人转交。”
崔少卿点了点头,吩咐阿寿端来文房四宝,问我该写些什么。
我缓缓道:“李孝恭被杀,京都之人议论纷纷,可我却知道此事根本是神策营所为,我想让荀先生用青釭阁之力,将此事告知于天下人。”
崔少卿闻言笑道:“果真如此,只怕驻守各地的将领会心中忐忑。”
子闵道:“要的便是如此。至于原因……前些日子李孝恭在朝堂上因东征之事与李世民争论,李世民心胸狭窄,必定怀恨,这个……也可以传扬。”
我道:“子闵,今晚你去找韦挺,让他这几日若是有空到杜康居来一趟,我有些事要找他。”
子闵答应了,我想了想又道:“算了,不必他来了,我写一封信,你趁夜送到他手中便可,他见了信,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第306章 掣肘于内(三)()
想到神策营的人在夜里神出鬼没,万一被他们撞见,恐怕不好,我想了想,便拜托韦挺过几日将听到的流言设法让李世民知道。
至少要引起他的怀疑,他所信任的长孙无忌,其实早有异心。
冬日已至,雨倒是不下了,天却阴沉得很,也冷得很,琴室中已经安下了炭盆,我坐在炭盆旁,想到很久以前还是初冬的时候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竟对李世民有些怀恨。
若不是他,我怎会沦落到如今这番模样?他倚仗长孙无忌的辅佐,可如今长孙无忌有了自己的谋划,恐怕不久长安城又会生乱,这恐怕只能说是天道轮回。
杜康居这几日已经有人开始悄声议论起李孝恭的死。这件事本是长孙无忌所为,让他去查,自然不可能查出什么,并且从韦挺给我回复的信中,长孙无忌对李世民自有一套说辞,认定此事十有八九便是七步杀山庄所为。
他知道七步杀山庄从前已经为我所用,我虽然已经被传身死,可庄主仇不度一向重情重义,绝不会背弃我,此事极有可能是洛阳的李玄霸指使人所为,毕竟之前已经传言要让李孝恭领兵夺回洛阳。
这样的说辞自然十分有力,倘若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真的没有半分猜疑,他理当相信长孙无忌。
然而荀一传播消息的速度很快,长安城外驻守地方的将领大都听说了李孝恭遇害,并且也听到了关于神策营秘密杀人的谣言。
那些起初便投靠秦王府的人自然无所顾虑,可之后归降又手握重兵的人就不一定了,心里或多或少会没有安全感。
我唯一做的事情便是等待,恰在此时,朝中发生了一件事,在李世民发动宫变之后,其帐下大将侯君集在控制宫门剿灭长安乱贼恢复秩序的过程中立了大功,后来又北拒李元吉,曾带兵一路北上,几乎将晋阳收入囊中,后来撤兵也是因为洛阳派兵增援。
便是这样一个立下大功的人,现在却被关入了刑部大牢,听所是因为在李孝恭被杀后公然与长孙无忌发生了口角。
可据韦挺所言,却是因为侯君集恃宠生骄,目中无人,李世民不过趁此机会给侯君集一个教训。
这件事发生得正好,连身在京城的人对此事都对此事议论纷纷,不过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甚至有人猜测李世民因为秦王时曾与侯君集有嫌隙,才会打击报复。
就在这件事发生没多久,南方曾放马南山的萧铣竟整顿兵马,渡江北上,要与李世民决一死战。
我则仍然在杜康居弹我的琴,冬天已经到了,武德六年将要结束,因为南方的战事和朝中昏暗不明的形势,常来拜访的人中,房遗直已经没空前来,连杜楚客来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一日门外大雪纷飞,杜康居生意很好,阿寿在楼下忙得不亦乐乎,还有几个小伙计也忙着招待客人,杜楚客趁雪而来,似乎满怀心事。
他对杜康居已经十分熟悉,店中的伙计也都认识,不用指引便上了楼,径自坐下,却不发一言。
我的琴声在室中显得缈远而空阔,等一曲终了,杜楚客笑道:“今日听君一曲,不知何日再能听到。郁先生,我要告辞啦!”
我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杜公子要离开长安?”
杜楚客点了点头。
“为何?”
杜楚客道:“这些日子长安城内外颇不平静,兄长怀疑京中有太子余党残存于此,赵郡王便是被他们所杀,因此……他向陛下请令派兵进驻长安,严查各家各户,陛下已经应允了此事,只怕郁先生此后没法安心弹琴,而我,其实很早便想离开长安,是先生的琴声留住了我,如今我是真的要走了。”
他一边说,我一边暗暗心惊,没想到长孙无忌杀李孝恭,竟然还有这一层作用。
我听他把话说完,叹了口气道:“本以为长安最少动乱,听你之言,看来不久只怕要生变呐。”
杜楚客摇头道:“先生本非长安人氏,若是方便的话,不如趁早离开这里,否则之后长安会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我多谢他的好意,又抚了一首曲子赠他。
他走了之后,子闵从门外进来,面有忧色,显然是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她走到我跟前道:“大哥,我们得离开这里。”
我想了想,摇摇头道:“子闵,我不必走,也不能走。”
子闵道:“大哥还要冒险?”她的语气已有几分不悦。
我笑道:“你可知,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若果真要查,便由他查去,我想他也查不出什么。”
子闵蹙着眉在我身边坐下道:“怎么会查不出来?”
我道:“你放心,我不但不走,反而要进宫去看一看。”
子闵手中一紧,道:“又要进宫?”
我点头道:“倘若我就这么贸然离开,才会引起他们的猜疑。不但杜康居将受到牵连,就连父皇……他也会有危险。当日我进宫,听李世民说他表现与平常有异,李世民不傻,很快便能想到我,因此我只能留在这里。”
子闵道:“便是要留下,也得有个万全之策。”
我道:“万全之策不必我想,有人会替我想好。”
这个人便是老爹,不出我所料的是,杜楚客走之后没多久,陈叔达就来了。
自从上次将老爹的木簪转交给我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老爹寿诞之时,李世民称陈叔达为琴痴,可我却觉得并非如此,否则依他们所言,他应当天天都惦记着杜康居,随时往这里跑才对。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这次前来,仍是奉了老爹的命令。
他在二楼琴室坐了一会儿,分明是有话要说,但迟疑了一下,却问我道:“郁先生,在下有一事不解,想请教先生。”
我点头道:“请讲。”
陈叔达道:“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
我笑道:“如您所见,不过是一落魄琴师罢了。”
第307章 掣肘于内(四)()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过多思考,陈叔达见我似乎有些敷衍,放弃了追问下去,只道:“在下此次前来,仍是上皇所差,他希望先生立刻动身,离开长安。”
我微微一笑,摇头道:“太上皇好意,在下心领,但在下却不能走。在下不但不会走,还想请您帮个忙。”
陈叔达狐疑地打量了我片刻,道:“我能帮先生什么忙?”
我道:“您是琴痴,理当爱琴。在下听说陛下打算调兵入城,挨户搜查太子余党,到时候杜康居中必定受此叨扰。在下不愿被此事所扰,因此想在您府中借住一时,不知您意下如何?”
陈叔达闻言变了脸色,道:“不愿被此事所扰?难道……你果真是太子余党?”他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来。
我沉声道:“不管我是否是太子余党,却知道您并非终于当今天子,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陈叔达退后两步道:“你……即便你说的不错,那有如何?”
我笑道:“无凭无据,并不能如何。不过你买凶行刺赵郡王李孝恭之事,却是有凭有据。”
陈叔达地的脸抽搐了一下,慢慢坐回榻上,冷笑一声道:“郁先生果然并非一般人,太上皇器重你,我们便不是敌人。只是李孝恭却并非是我派人所杀,杀他的另有其人。”
我道:“我知道,你派的人在到达赵郡王府时,李孝恭已经被杀了。”
陈叔达又冷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先生连这个……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想了想道:“你与李孝恭并无冤仇,买凶杀他,可是奉了上皇之命?”
陈叔达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先生又猜中了。”
我道:“你说我是太子余党便是了,可我……”
话未说完,陈叔达打断了道:“可据我所知,太子府去并没有先生这个人,否则陛下理当认识才对。”
我心中微微一动,随即却笑道:“太子府僚属众多,他未必全能识得。只是我不明白,你分明便是秦王府一党,如今秦王府人人得势,你为何却转而效忠太上皇?”
陈叔达摇头苦笑道:“秦王府一党?先生错了,我的确曾在太上皇面前弹劾过太子殿下,可那时我的确以为,太子软弱无能,根本不是治国之才,而且受了长孙无忌的挑拨,才……”
我摆手打断道:“事已至此,你觉得,当今天子就比太子做的好吗?”
陈叔达十分阴郁地望了望琴室之外,叹了口气,缓缓道:“当年……当年在江东之时,陈叔宝荒淫无道,我身为臣弟,也想过取而代之,却从未想过要以弑兄为代价……能做出此等有违人伦之事的人,又怎么能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当年叔宝虽然荒唐,比起杨广,也未必便更坏。”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如今李世民这个皇帝根本不合格,不管他如今表现如何,日久见人心,他将侯君集关入大牢,已经有点原形毕露了。
只是当初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数,恐怕如今后悔的,也不止陈叔达一人。
早在李玄霸自洛阳传檄四方之日起,便打着我的名义,发誓要重回长安,为被杀的太子殿下报仇,把皇位还给老爹。
长安之乱时被迫留在长安的太子府幕僚,一方面害怕李世民秋后算账找他们麻烦,另一方面,尽管有些人认为李世民不一定会这么做,但因为对他的所作所为太过失望,都纷纷从京城逃离,归附了洛阳。
因此目前洛阳城中的能臣谋士其实不少。
我看着面前的琴,想到自己也曾众叛亲离,心中苦涩难言,陈叔宝等着我说话,我想了想,只道:“如今太子殿下已死,太子余党,皆以卫王殿下之命是从,你回去见了上皇,请告诉他这件事。”
陈叔达并不清楚我的身份,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一两日之内,我便派人来请先生到府中,至于先生请我转达的话,我一定带到。只是我不明白,还李孝恭之死甚是奇怪,我实在想不通还会有何人竟也要置他于死地,不知先生可知道内情。”
我道:“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当年李世民在随上皇起兵之时,曾令好友长孙无忌秘密组建了一支十分神秘的力量称为‘神策营’。”
陈叔达道:“自然听说过,但……难道真如传言,竟是神策营的人杀了他?可陛下为何要如此做?”
我摇头道:“恐怕这件事并不是李世民授意,而是长孙无忌自行其是。”
陈叔达想了半天,猛地看向我道:“你的意思……”
我点点头道:“外患未平,肘掖生变,长安之乱不远矣。”
陈叔达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上皇要请先生离开。先生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留在长安不走?”
我道:“事已至此,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来到长安并非为了弹琴谋生,而是另有所图,在目的未达成之前,我自然不可能离开。”
陈叔达站起身,并没有向我道别,便直接走了出去。
我并没有理会他究竟如何想,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已是无益。
陈叔达并不傻,他在第二天就大张旗鼓地派人给杜康居送了一堆金银,要杜康居的老板割爱,让我去他府中弹琴给他听。
这件事让原本在杜康居喝酒的人十分不高兴。但杜康居毕竟是做生意的所在,那些人虽然抱怨不迭,可根本拿不出比陈叔达更多的钱,因此便看着我自琴室中出来,出了店门,进了陈叔达为我准备好的马车中。
陈叔达的府中与一般大臣的俭朴之气十分不同,他少年时在江东也过惯了奢靡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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