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勣和罗士信却仍劝我不要杀他。
我命人取来单雄信的长枪,在他身前划了一道,却只将绑缚他的绳索划断,他一愣之下,我只沉声道:“前番你受制于人,做出违心之事,我只当并非出自你的本意,如今洛阳已失,王世充已败,单将军何去何从,请自便,我不杀你。”
单雄信还没有缓过神来,徐世勣、罗士信、秦琼和程知节站在他身边已经替他称谢。
单雄信目光一闪,看着我,淡淡地一笑,道:“太子殿下大度不计前嫌,单通感念于心,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前番冒犯,只有以命相谢。”
说话之间,只听“哐”地一声,他已反手拔出徐世勣腰间的剑,众人来不及阻拦,一道血光便从他颈间喷出。
徐世勣一愣之下,已大叫一声:“单大哥!”
单雄信朝后倒去,徐世勣将他扶住,“腾”地跪在了地上。
我见单雄信横剑自刎竟如此决绝,不禁愣在当场。
秦琼、程知节和罗士信也跪倒在地。
秦琼扶着单雄信的身子道:“单大哥,你英雄一世,又何必如此?”
程知节和罗士信都落下泪来。
我独自站着,仿佛做错了什么。
过了好一阵,秦琼才缓缓站起身,面朝向我又跪倒在地,道:“太子殿下,单大哥以命相谢,请殿下恩准末将好生安葬。”
我躬身扶起他道:“单将军原是二贤庄庄主,今日他为名节而死,理当好生安葬。你们便为他备置棺椁,我会向父皇奏请,允许你们扶其灵柩还乡。”
徐世勣等人皆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
柴孝和听说单雄信自刎,连连叹气道:“何必如此?诱敌本是王世充之计,他迫于无奈不得已而为之,为了区区的虚名,竟罔顾性命,即便世人诟病一时,又会如何呢?也不会如何。”
他自言自语,我在一旁却听得分明,原来他的想法竟是如此坦荡,任何事情,做便做了,与什么样的人打交道便用什么样的方式,完全不将世俗的目光放在眼里。
我轻笑一声道:“世人大概都会以为单雄信是真豪杰,其实说到底,他还是失了气量。倒是柴先生你,坦荡不羁,才真是豪杰。”
柴孝和连连摆手道:“太子殿下谬赞了。我微贱之躯,如何能与单雄信相比?”
单雄信的自尽没有对王世充造成任何影响,他只知道尽管我羞辱于他,他却仍能苟且偷生,于他而言,就足够了。
回到长安,早已入冬,漫天大雪再一次袭来,张文苏的雪庐里,终于又有了人影。
和数年前一样,柴孝和仍是坐着,偶尔漫不经心地咳嗽几声,张文苏与他相对而坐。
二人对弈,杜杀和子玄在一侧围观,子闵却因为有孕在身,不便前来。
他们都在等我。
王世充被押至长安后,老爹见他表现得乖张,本要杀了他,可他却搬出我来,说我曾答应不会杀他,三军将士皆可为证。
老爹看向我时,我只好点了点头,身为皇太子,自然不能失信于人。
老爹应该是头疼了很久,才终于决定将王世充流放蜀州。
王世充站在城外回望长安,冲我冷冷一笑,道:“太子殿下,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说完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又“呵呵”地笑了几声。
子玄站在我身侧,见了王世充的嚣张之态,低声道:“山庄中,仇不度新找来的两个剑客,其中一人名叫独孤修德,自己请命完成此事。”
我“哦”了一声,道:“独孤修德?是不是从前想要降唐却因事泄被杀的独孤机的长子?”
子玄轻轻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恶贯满盈,他走不出多远的。”
过了不到两日,王世充被杀的消息便传到了长安,据说是有人冒充使者假传诏令将王世充鸩杀,为首的独孤修德则回到长安投案自首了。
老爹并没有如何处置独孤修德,只是将他关了几天。
第277章 兄妹同心(一)()
老爹的心情很好,除了我自洛阳凯旋,与窦建德周旋的李世民也连连获胜,捷报频传。
在王世充遭困的时候,他曾联络窦建德请求援兵,窦建德虽然恼恨王世充之前见利忘义与他绝交,但关键时刻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因此派兵援救洛阳。
原本负责阻击窦建德的是三娘和柴绍,但老爹怕窦建德声势太盛,因此在他们出发没多久,就让李世民随后便跟了去。
三娘却因为恰好截住了弃城逃走的王世充,便只身去了洛阳。
我只知道李世民率军抢夺虎牢关,以十分悬殊的兵力竟然险胜。可三娘为何要只身来找我,身处洛阳之时,因为柴孝和的事,我并未多想,可回到长安之后,子玄却一直记挂着三娘的事。
子闵自从怀孕之后,老是犯困,我在房中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她便又困了,我只好扶她躺回床上。
才出房门,子玄便站在一棵海棠树下,院中残雪未消,显得他的身影异常单薄。
他应该在树下徘徊了很久,地上的雪被他踩得乱七八糟。
我走到他面前,见他目光中似有忧虑之色,便问道:“子玄,出了何事?”
子玄低头踌躇了半天才道:“三姐姐……她知道了。”
我心中一动,问道:“知道什么?”
子玄蹙着眉头道:“知道我,也知道智云……”
我道:“可这些日子,她从未向我提及此事。”
子玄道:“三姐姐知道大哥身体不好,怕大哥多虑,因此没有……”
我想了想,三娘这些天的确与平常不同,心中似乎藏了事,只是如今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我以为她的烦恼自有柴绍与她分担。
子玄的话并没有说完,便抬眼看着前面,我转头一看,三娘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走进了院中。
见我和子玄站在一处,她快步走到我们面前,笑了笑道:“大哥,子闵嫂嫂可在房中?”
我笑道:“她这些日子喜欢睡觉,刚才睡着。”
三娘一笑,也不和子玄打招呼,便转身走进了房中。
子玄低声道:“大哥,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走远了,一转身,却被立在身后的三娘吓了一跳。
我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她是什么时候又从房中出来了。
三娘也看着子玄走远的身影,幽幽地道:“大哥,走了便很好,为何还要回来?”
我没有办法装作听不懂她的话,倘若她不知道,我不会主动说,可她一旦知道了,我也不会隐瞒。
“大概是为了我。”我叹了一声。
三娘道:“那日初见,我便觉得他看我的神色不对,果然不假。”
我笑道:“这才是姐弟连心。”
三娘不满地“哼”了一声才道:“姐弟连心?大哥,我与如今领兵在外的秦王殿下,可不是姐弟连心。”
她这话十分突兀,我不禁想到此前她独自去洛阳找我的情形。
难道是在军中与李世民起了什么冲突?
我不禁想要问,三娘却看出了我的疑虑,摇了摇头道:“并非大哥想的那样,与窦建德之战,是他领兵,我来找你,也是与他商量过的。”
我更加奇怪,便道:“那是为何?”
三娘道:“我从长安出发的时候,叔父李神通特地来找我,对我说了一件事。”
我没有问是什么事,却知道三娘一向的性子,我们自小便一处长大,嬉戏打闹了小半辈子,她绝不会坐视自己的大哥屡屡遭人暗算。
三娘见我不言,只道:“三年前洛阳兵败,大哥出走,并非只是刘文静所为,而是世民……他的授意对么?”
我没有说话,那件事,除了老爹和他亲近的人知道内情,其他人看到的只是表象。
三娘又道:“大哥去河北之前,在太子府遭行刺,也是他所为?你去窦建德处,欲图假窦建德之手加害的,也是他?”
我无言地看着三娘,过了很久,才轻轻道:“三娘,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而且与你……与你无关,你不要牵涉其中。”
三娘回望了一眼房中,压低了声音道:“大哥让我不要牵涉其中,那子闵嫂嫂呢?还有未出世的孩子,倘若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万一大哥出事了,他们要怎么办?”
我道:“大哥福大命大,不会出事。”
三娘摇了摇头道:“大哥,按照秦王府如今发展之势,只怕日后取太子府而代之也并非不可能,秦王府之谋划,防不胜防,三娘以为,大哥要早做防备才是。”
我想了想,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她我自己的谋划,只担心她知道了以后,会觉得面前的大哥不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已。
我一边领着她朝院子外面走,一边问道:“三娘,我们去看看你若修嫂嫂好吗?”
三娘脚步一滞,愣了片刻,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才道:“好。”
若修的墓早已迁到了别处,我却只记着曾日日陪伴着她的这处荒冢,在我看来,她与母上大人从来不曾离开过这里,阴世师烧了她们的棺木,可她们并没有走远,像是在守着我。
我站在若修的坟前,自言自语道:“若修,你会希望我怎么做?如今的我,你可否还认得?”
没有人回应我。
三娘默默地站在我身后,也是无言。
我凝望着苍茫的天空,暮云低垂,转头看三娘,她却正看着我。
见我转身,她叹了一声道:“大哥,若还是从前,我自然希望大哥永远不要变。可大哥如今身为太子,以天下苍生为念,自然不比从前。”
我笑了笑道:“说得不错。当年子闵潜心茶道,也是无心世俗之事,如今也与从前不同了。”我看着三娘,又正色道,“若大哥也与从前不同,你会不会……”
三娘反问道:“大哥永远是大哥,不会变。”
我道:“独孤修德,是我派去的。”
三娘听了想了片刻,转而笑道:“大哥,父皇前几日说起,还埋怨大哥怎会被王世充诓骗,答应不杀他呢!”
她说着竟来扯住了我的衣袖,我只觉得,仿佛回到很多年前。
第278章 兄妹同心(二)()
我道:“如此有失道义的行径,非是君子所为,你不会觉得大哥……”
三娘道:“对付王世充这样的人,本就不需要道义。”
我看着若修曾经躺着的方寸之地,苦笑着低下头去,良久才道:“你说,若修会如何看待我?”
三娘扯着我的衣袖不放,却轻轻地摇了摇道:“若修嫂嫂自然希望大哥安好,碰上奸邪之人,大哥若坐以待毙,又如何对得起她?”
三娘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来,我看着她却突地笑了笑,只道:“你放心,大哥又不是傻子,怎会坐以待毙?只是父皇……他不喜欢我们争抢。”
三娘道:“他如今得胜而归,窦建德大部分兵力都收归他帐下,声势日盛,有些事情如今连父皇也做不得主,大哥也不必顾虑太多。”
我想了想道:“三娘,既然如此,大哥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三娘精神一振,笑道:“大哥请说。”
我道:“大哥此前为窦建德所俘时,听万夫人说起,后宫中曾有人议论此事,说我若死在窦建德处更好。”
话音刚落,三娘便道:“大哥怀疑后宫中有人使坏?嗯……不对,是肯定有人使坏!若非如此,当年父皇何以如此为难大哥?”
三娘心思虽然单纯,但一点就透,我不过稍加提醒,她便立刻明白了。
其实我早就想到这一点,只是后宫中的事一向由万夫人来管,碍于她的面子,我从来不曾插手,加上子闵又十分厌恶后宫乱七八糟的规矩,是以这几年来,我从来没有管后宫中有谁在老爹面前说些什么。
而且那时候我相信老爹绝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对我不放心。
可是老爹一次次怀疑我,我其实早就对在老爹面前吹耳旁风的人感到不满,这次我从洛阳带回王世充却许他保全性命,老爹本就不太高兴,万夫人又告诉我有人对老爹说起我是不是和王世充有什么利益往来,所以才会饶他不死。
要不是因为老爹早就知道我与王世充之间的前仇旧怨,恐怕也不会对这些话置之不理。
见我沉思不语,三娘拉着我打算往回走。
我回过神来,原来天已经快要黑了。
想到这几日传来的军报,我边走边道:“还有一件事。”
三娘道:“什么?”
“从前大哥在窦建德处,他手下有一员大将名叫曹旦,听说也被李世民生擒,我回长安时他曾百里相送,这份情不能不还给他。”
三娘道:“除此之外呢?”
我又道:“而且窦建德也并非奸邪之人,如此遭戮实在可惜。李世民还未回京便向父皇奏请将他们全部斩杀,父皇似乎也并不反对他这样做。”
三娘点头道:“若大哥去求情,只怕又要惹出是非。”
我点了点头。
回到太子府,子闵睡了一下午,现在却正好醒来,指着桌上的食盒笑道:“三娘来过了?”
我点点头道:“子闵,三娘也担心我们。”
子闵一愣,手停在食盒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只道:“担心什么?”
我道:“前日有军报传来,说李世民在虎牢关据守不出,已经切断了窦建德的粮道,而且以计诱敌放松警惕,将窦建德杀得落花流水,不但他手下的大将悉数被擒,窦建德自己也被抓,如今都被押往长安。与他比起来,我在洛阳小胜王世充竟然算不得什么了。”
这些我本不欲告诉子闵,免得添她的烦恼,可刚才三娘的一番话触动了我,我忍不住对子闵详述了虎牢关之战的情形。
子闵闻言却并没有多么惊讶,只道:“他胜便胜了,却如何会惹得三娘担心?”
我道:“也是她杞人忧天,担心李世民有一天会取我而代之。”
子闵道:“父皇不会允许。”
我扶着她道:“话虽如此,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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