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万夫人也不喜欢这样，我不知道老爹喜不喜欢，但我却讨厌的很。
老爹并非是自恃身份的人，却也不再是从前的老爹。
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子闵已经醒了，在榻上躺着，见我推门进来，有些不高兴地挪了挪身子，背过身去。
我走到她身旁笑道：“不肯带你去，生气了？”
我才说了这一句话，子闵便转过身来看着我道：“大哥，你心情不好？”
我一愣，见她脸上藏着的调皮神情，才意识到原来她刚才本想捉弄我，谁知我一开口便暴露了情绪。
我摇摇头道：“不是。”
子闵却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仍然自顾自地说道：“父皇病体如何？”
我道：“有万夫人照料，并无大碍。”
子闵见我不欲言，便没有再追问。
我坐到榻边，和她肩并肩靠着，想了很久，突然笑道：“等天下安定了，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好不好？”
子闵靠在我肩上道：“好。”
我悠悠地叹道：“你知道吗？父皇是真的老了。今日我入宫见他时，他的白发又多了些。”
子闵笑道：“人总是慢慢变老的，我们以后也会慢慢变老。”
我道：“不是。在我的印象中，父皇似乎永远是三十多岁的样子，黑发长须飘逸，英姿俊朗，头上斜插着一根木簪，一身玄色长衫……对，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是这样。”
子闵听了我的话，猛地转了一下头，又将手伸到我的额头上探了探，笑道：“大哥，你又未曾发烧，如何说起胡话来了？”
我笑了笑道：“大哥没有糊涂，说的也不是胡话。日后……若有机会，与你慢慢说。”
子闵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虽然理解，却终于无法接受。我对老爹处置刘文静一事，便是持如此态度。
刘文静的府邸已经被封，本不应有人在，可我翻墙而入时，却发现里面并非是空无一人。
有两个人在谈话。
其中一人的声音我不必分辨便认出来，是李世民。
另一人却只是似曾相识。
我悄无声息地绕到一座假山后躲起来，他们便在院中谈话，估计也没有想到会有人来。
李世民道：“这些事，并非是我指使刘文静所为。父皇此前早已连番警告，刘文静还如此张扬，我就知道会闹到现在这样。”
那似曾相识的声音道：“不如直接杀了他。”
李世民道：“你以为我不想？我从前也觉得杀他易如反掌，可我派出去那么多人，全都是损兵折将而回，根本杀不了他。”
另一人道：“殿下，我们杀不了，不如找天下第一剑客仇不度来。”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没找过？可仇不度说了，七不杀山庄的规矩，一次不成，不会有下一次，当年宇文智及已经找过他了。”
那人又道：“那就让我去！”
“你？”李世民道，“你上次告诉我说唐临被你杀了，结果呢？现在寸步不离他身边的是谁？”
我脑中一闪，王伯当？
李密叛逃之时，在途中被盛彦师所杀，传首长安。当时与李密一同被杀的还有对李密忠心不二的王伯当，怎么如今他竟然还活着？
王伯当道：“殿下，唐临的事，若不是有人横插一脚，他早就死了。”
李世民冷冷道：“与他有关的事，难道不是经常有人横插一脚？且不说东征洛阳之时有人助他，就是你想要借李密的手除掉他，也有仇不度和裴寂顺水推舟，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二人之间的对话停了好一阵，这时传来窸窣的响动声，又有一人来了。
那人还没走近便开口道：“秦王殿下，在下有事来迟，还请恕罪。”
李世民笑道：“无忌，查的如何了？”
是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笑道：“不负殿下所望，查出了一点端倪。当年仇不度之妻杜若的确曾夜探唐国公府，却为陛下所伤。后因未能完成任务被庄中处置，远遁塞外，最后却是中毒而死。殿下何不拿此事做文章？”
李世民道：“杜若有一女儿杜杀，听说便是与仇不度所生。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将杜杀攥在手中，不怕仇不度不听话。人都有弱点，仇不度无法用钱收买，可以想别的办法。”
王伯当道：“殿下，何不直接以太子妃……”
长孙无忌道：“王先生的话虽然不错，可殿下不能出面，否则……”
李世民笑道：“否则便会步了杨暕和宇文智及的后尘，对吗？”
王伯当道：“义父被逼叛逃，最终身死，他该陪葬。”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道：“王先生，想尽孝道，应该趁早啊，人都死了……”
“你住口！”王伯当低吼道。
我在假山石后躲着，听着他们的谈话，只觉得心中发冷。
李世民自从洛阳兵败之后，仿佛是变了一个人，对老爹再不忤逆，还经常去看望母上大人，刘文静朝堂争论，他多番劝阻。目的，不过逢场作戏？
我实在不愿相信人心竟能险恶至此。
这些人可以是宇文智及，可以是王世充，却不能是李世民。
他是老爹的儿子。
一阵风吹来，我感到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子闵，老爹，太子府，大兴宫……
这一切，自今而后，便由我来守护。
我决不允许如是的险恶人心，玷污了世道仅存的清明。
第246章 重建山庄（一）（）
刘文静的府中，只剩下我一个人，放眼望去，尽皆萧瑟，周遭一切，都恍惚得有些不真实。
我身子猛地晃了一晃，天旋地转……这感觉太熟悉，心里突地涌出一股惧意。
如果碰巧便这样回去了，又对得起谁？
稳了稳神，一阵戾气自颈后传来。
“太子殿下，你我之约，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低沉的声音，是仇不度。
我转身笑道：“自然不会忘。”
仇不度望着刚才李世民站着的地方，沉声道：“你想怎么做？”
我摇了摇头，“什么都不做。”
仇不度看着我道：“这种人，不如杀了，留他何用？”
我道：“有用。”
仇不度面如冷霜，比这寒冬的天气似乎还冷上几分，缓缓道：“太子殿下，我阅人无数，实在不懂你的想法。”
我思虑片刻，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笑道：“仇庄主，太子府想请一位剑师，不知仇庄主是否感兴趣？”
仇不度竟笑了笑，道：“想让我效力于太子府？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我道：“理由？我，算不算理由？”
仇不度又是一阵低笑，我与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这一次，他笑得由衷。
他笑了一阵道：“太子府想请剑师，出手恐怕要大方一点。”
我道：“一个月之后，太子府竹林雅舍，我等你。”
大兴城中，青釭阁的人皆离散，我想了半天，只想到柴孝和。
柴孝和的府邸离太子府不近，却正好临近从前醉鸿渐茶楼的基址。
我亲自到访，他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他并不傻，知道我虽然用他，却十分讨厌他的为人处世之道。
柴孝和将我让到上首坐了，他在侧边相陪，坐定之后，他自然要问我为何而来。
我却并不正面回答他，只道：“柴先生，当年你为何要投奔我？”
柴孝和笑呵呵道：“若非太子殿下相救，柴孝和早已死于洛水之中，有什么理由不报答殿下呢？”
我环顾四周，见身后的几案上摆着一柄剑，起身便拿起剑走到柴孝和面前道：“柴先生，今日我潜入刘文静府中，听说了一件事。”
柴孝和抬头看着我道：“不知太子殿下听到了什么？”
我笑了笑，道：“王伯当没有死，秦王图谋我的太子之位。”
柴孝和道：“王伯当……没死？”
我点了点头，他似乎对我的后半句话见怪不怪，竟没有问。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我将剑往柴孝和面前的桌案上一扔，道：“我特地来找先生，正想借先生的命，把王伯当找出来！”
柴孝和猛地起身，与我四目相对，眼神之中充满了怀疑。
我以为他会求情，谁知竟没有。
他拿起桌案上的剑，哈哈一笑道：“太子殿下，士为知己者死。若能助太子殿下成就大事，死而无憾。不过我有一言，太子殿下，秦王虎狼之心，宜尽早除之，养虎为患，久必伤人，殿下三思。”
说完，便拔出剑，架在脖子上便欲自刎。
我手中一晃，软剑已经出手，斜刺向柴孝和的颈前，轻轻一带，便沿着剑柄将剑刃整个地削了下来。
“哐当”一声，剑柄也掉落在地。
柴孝和哈哈笑道：“太子殿下有事相托，但讲无妨。”
我亦笑道：“你竟不怕？我若真的不出手，你又当如何？”
柴孝和道：“便是一死，亦是无妨。”
我收起剑道：“柴先生如此通达，我有一事不解，请柴先生解惑。”
柴孝和笑道：“太子殿下请坐。”
我坐下道：“我以为先生诡诈之人，必有脱身之计，想不到竟没有？”
柴孝和拱手道：“太子殿下素来宽仁，为人正直，不喜阴谋设计。可人心难测，世事纷纭，非常之时，若没有一点手段伎俩，在这世道中该如何存身？”
我道：“可方才非常之时，先生亦未使手段……”
柴孝和连连摆手道：“阴谋诡计，向来只对付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殿下一向正直无欺，怎么能以阴谋伎俩相待？”
我心中生出无限愧疚，道：“可我方才，分明是不怀好心，存心欺辱先生。”
柴孝和道：“太子殿下欲以非常之事相托，自然要以非常之法相试。哪里便不怀好心了？”
他越替我解释，我却越觉得惭愧。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我才拱手道：“柴先生可知，这地下有一间楼阁？”
柴孝和摇头，“哦？下官不知。”
我道：“你将它略作改动，将其间修缮一下。至于入口，原本毁于大火，你若从这座府中向下挖，一定能挖到。”
柴孝和笑道：“不知殿下要这楼阁来做什么？”
我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你稍后到太子府支取银钱，以便用度之需。
回到太子府，终于可以安神片刻，可我一看到子闵，便想起李世民和王伯当还有长孙无忌的对话来，要抓住子闵，逼我就范。
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是我大意，若还容忍它第二次发生，便是我该死了。
子闵见我似乎呆呆地看着他，笑道：“大哥，你在看什么？”
我拉过她地手道：“你。”
她听罢竟羞红了脸道：“如何又不正经了？”
我揽她入怀，笑道：“既然如此，我与你说正事。”
便将我去刘文静府中，本来想拜祭一下他，却听到了李世民的谋划。
子闵听完我的讲述后，靠在我怀中，良久无言。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年若修便是如此，因我之故被掳走，又为了我殒命于宇文智及刀下。
如今竟又有人做如此相似的谋划，虽然已有准备，我仍然害怕。
子闵便是因我的害怕而担忧。
房中安静了好久，子闵突然道：“大哥，别怕。”
我点点头道：“子闵，若大哥日后变得你甚至不认识了，你会怎么样？”
子闵笑道：“不管大哥变成什么样，你仍是你，我不会怎么样。”
我道：“要是有一天，我杀了李世民呢？”
子闵望了望房中的两盆炭火，蹙眉道：“杀了便杀了，他本就该杀。若非是他，大哥的身体怎会变得这样坏？”
第247章 重建山庄（二）（）
子闵的话像是一束烛光，不知怎的照亮了我心里原本昏暗不明的某个角落。我以为自己会反感她说出口的话，谁知竟半点也没有，反而觉得她本该如此，邙山木屋中那个率真的女子，就该恩怨分明。
比起子闵，我自己却变得道貌岸然，虚伪做作。
我笑了笑，道：“你恨他？”
子闵道：“无所谓恨，只不过心疼大哥你。”
柴孝和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半个月后，他来到太子府向我报告，说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太子殿下，请移步下官府中一观。”柴孝和朝我拱手笑道，十分自信。
我朝子闵道：“要不要同去？”
子闵愣了一下道：“去做什么？”
我笑道：“去看仇不度的七不杀山庄建得如何。”
子闵有些怀疑地看看柴孝和又看向我，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朝柴孝和道：“你在此稍待。”说着拉子闵回了房。
回到房中，我才道：“子闵，我想请你帮大哥一个忙。”
子闵道：“是仇庄主的山庄吗？”
我点了点头道：“李世民有神策营，我也有青釭阁，只是青釭阁众人大都避世隐居，我如今能倚靠的，只有仇不度。”
子闵笑道：“所以大哥才会……”
我道：“我答应仇不度还他一个七不杀山庄，但空有地方，没有人，也是无用。”
子闵道：“柴先生应该已经替你考虑到了吧？”
我想了想道：“嗯。不过……我想让你去主持局面。”
子闵睁大了眼睛笑道：“我？大哥，我剑术平平，只怕仇庄主会嫌弃。”
我笑道：“无妨。那日在刘文静府中，他答应为太子府剑师，我便请他传授你剑术。”
子闵换了一身男装，与我一同去了柴孝和府中。
柴孝和将我们领进书房，在书架的一角用力碰了碰，书房正中央一块木板退了出来，露出向下的台阶。
这情景太过熟悉。
他领着我和子闵朝下走，走了很久。
我意识到原来他又朝下延伸了一段。
到达底部，周遭是烛光火把照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