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康说完,吴贵也跟了一句:“要我说,我们这后殿的人手尚且匀得过来,少一个手脚不麻利的也无碍的。”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这纰漏不论是谁出的,当下查不出来,直接把赵禧扔出去顶罪也是可以的,反正他无足轻重!
赵禧只觉得脊背发寒,再一次真切感受到,在宫中存活不易,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在背后给你放冷箭!
这些天来,赵禧自认一向对他们恭敬,除了没给孝敬银子之外,表现的简直像个刚出阁的小媳妇般谨慎懂事,竟不知他们竟阴暗到这地步!
好在常路当场呵斥了他们,“是谁做的就是谁做的!我现在就去前殿回话,如果我获了罪,你们这些人,都要跟着遭殃!”
常路说完便冲冲去了前殿,那些人也散了。
赵禧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保持如常,宛如没听到他们方才那番话。
吴康吴贵两人见了他,狠狠剜了两眼,就好像布料纰漏真是赵禧弄出来的。
不消片刻,前殿便又派人来了,说让赵禧过去回话。
赵禧一愣,听见吴康吴贵在身后偷笑,说可以去给赵禧收拾铺盖了。
赵禧薄唇紧抿,藏在袖子里的手拳头紧握,他应了声“是”,抬头观察了一眼传话太监的神色。
对方却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风声,赵禧只能咬牙跟着前往前殿,见机行事。
瑾容和常路此刻都等在前殿的院落里,这里人来人往的,十分嘈杂。
瑾容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太监,微胖,衣服稍有褪色,但看顶戴也是有品级的,赵禧过去的时候,瑾容正在跟这个太监商量冷宫过冬的衣裳。
见赵禧过来,瑾容让微胖太监稍候,她要先问赵禧话。
赵禧还没来得及给瑾容行礼,那厢常路便一个嘴巴扇了过来,“我就知道不该信任你一个小冒尖儿的新人,惹出这样的纰漏,你还不快跪下领罚!”
常路是用了十足的力气,赵禧一张脸顿时肿了起来,他立刻明白自己这是被常路卖了,他当真是随便拉了个替罪羊。
赵禧连忙向瑾容跪下,“奴才冤枉,望姑姑明察!”
瑾容一如既往地言语中带着笑意,只不过这会儿笑意里面还夹着讽刺,她对微胖太监道:“刘公公你看,这奴才忒不懂事了,人家主管太监都查出来了,纰漏是他出的,还有人证呢,他偏不认账,你说这样的人我们针工局还能不能要了?”
微胖太监忙道:“瑾容姑姑向来待人宽厚,针工局的人才那都是一等一的,像这种人,自然是不能再给姑姑当差了!”
赵禧心下一紧,接着听到瑾容说:“幸好那批料子是给主子们纳鞋面的,裂了一小处倒也不打紧,但这样的人我是断然不敢再使了,听说你们冷宫近来缺人,要不打发到你那边好了,落玉殿不是经常闹鬼吗?吓吓他这个胆大包天欺瞒主子的奴才!”
赵禧:“”
他拳头突然一松,已经分不清该用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来形容了。
第12章()
冷宫向来是皇城内最邪门的地方;就拿落玉殿来说;前温嫔钟皓月搬进去的两个月里;落玉殿夜夜有鬼魅啼哭低吟;负责值守的两个太监全都吓得染了病、破了胆。
外界传言都说;钟皓月本是皇上要赐自尽的人;这种女人身上阴气重到极点;那些在冷宫中枉死的鬼魅便都喜欢她,所以落玉殿现下与阴间无异!
这样的言论一传十十传百,底下的值守太监和宫女便没有愿意靠近落玉殿的了;毕竟大家都是惜命的。
掌管冷宫的刘安公公在冷宫这片待了很多年,本不信这些传言,但底下的人都这副德行;也让他的差事十分难当。
现在;瑾容姑姑突然要把针工局的小太监扔给他,刘公公开心地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
“哎哟!瑾容姑姑;您简单是菩萨诶!我手下的几个天煞的奴才病的病;伤的伤;我那边近来别提多缺人了!冷宫中的那几位;皇上毕竟还留着命;旁的不说;一日两次巡防还是要的,然而现下都短缺人手,我忙的都脚不沾地咯!”
瑾容爽朗地冲着刘安笑了笑;“既是这样;那我岂不是歪打正着,打发个没用的人,倒给刘公公你分忧了?”
刘安忙谢瑾容姑姑体恤。
两个人谈完,瑾容这才朝着“没用的人”赵禧看了一眼,道:“你也不必狡辩,常路是我身边得力的主管公公,裂帛这事,他既查出是你干的,那必是你的纰漏,我今个儿心情尚好,便不动针工局的板杖了,但也不敢要你这种欺上瞒下的奴才,刘公公是个好心的,从此你便跟着刘公公好好去落玉殿当差吧。”
赵禧缓缓抬起头,眼神涣散,薄唇紧抿,没有立即回应瑾容。
他这副没了主张的害怕反应演得颇像那么回事,常路见状,在后头踢了踢他的脚跟,“怎么?做了错事,还罚不得你了?非要吃几板子才舒服是不是?”
赵禧这才连忙对着瑾容叩了个头,“谢瑾容姑姑开恩,我自去落玉殿!”
赵禧又拜了遍刘安,便被常路赶着去后配殿拿包袱,说是针工局一刻也容不下他,让他今夜睡到落玉殿殿门外去悔过!
赵禧把包袱从后配殿拿出来的时候,后配殿的人全都知道赵禧被发配到冷宫伺候鬼魅了,赵禧走了一半,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被落井下石的吴康吴贵两兄弟绊了一跤。
看到赵禧摔跤,针工局后殿所有在场的太监全都哄哄哈哈笑了起来。
吴康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拍着赵禧的肩膀道:“兄弟,你要保重啊!”
众人便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针工局后殿常年枯燥,很久没有赵禧这样的笑料了。
赵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群白痴!
不过也怪不得他们没眼界,这件事,温嫔当真做的滴水不漏,既把赵禧调到了落玉殿,也没人会议论她招募人手、野心勃勃。
这件事大概是弄秋一手办的,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之前温嫔掌一宫主位的时候应是经常与瑾容接触的。
不过赵禧还是不由得惊叹于弄秋弯弯道道的心思,这次若是直接用人脉把他调到落玉殿,太过高调显摆,只怕会让后宫中那些对温嫔放松警惕的主子们再起斩草除根的杀意,毕竟只有死人才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赵禧在针工局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之后再来落玉殿,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温嫔应了他的请求,他也应该做点什么正式拜一拜温嫔这个码头了。
眼下,赵禧在跟着刘安前往落玉殿的路上,便开始思索接下来的棋路。
针工局地处后宫中心地段,在那种地方,赵禧能接触到各宫主子的布料,自然也能了解各宫主子的情况。
这十几日,赵禧努力消化吸收,掌握的信息比在御马监加起来还要多,而且准确。
他已经想好了给温嫔的见面礼。
上一世好歹是个美女,虽然比较宅,但是化妆品也买了一抽屉,那个时候网上流行一种妆容,叫出浴妆,赵禧努力回忆了一下,大致还是能捯饬出来的。
温嫔那种明丽妩媚的长相,最是适合美人出浴妆了。
“想什么呢!这就游魂了?老子还没给你派差事呢!”刘安一巴掌拍在赵禧后脑勺上。
赵禧抬起头,刚刚思考的有些走神了,捂着发痛的后脑勺,这才发现前面就是冷宫的地界了。
隔着一道朱红宫门,冷宫的世界和这边完全不一样,还没进去便能感觉到冷宫的安静和萧条。
“刘公公,奴才错了,往后一定认真当差!”赵禧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刘安冷哼了一声,“我知道,从针工局到这儿,你心里失落,没了分寸。但你是瑾容姑姑亲自发落的!往后休再念着回去针工局,倘若被我发现你差事怠慢了,打死你也没人说什么!”
赵禧忙点头,“公公教训的是,奴才记住了。”
刘安这才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冷宫地界,指了指南边的一座冷殿,“那边就是落玉殿,从今往后,你在我手下当差,落玉殿便交给你了,巡逻每日两次,饭食每日送两次。另外,殿内殿外的洒扫也归你。”
听到赵禧说“记住了”,刘安便打了个哈欠走了。其余的点卯、上下值规矩、检查等刘安统统没讲,相比起御马监和针工局,这冷宫的管理可以说是非常松散了。
难怪之前听别人说,冷宫的太监天天抓虱子斗蛐蛐玩也没人管。
说起来心酸,打入冷宫的主子都没人管,谁有闲心管他们这些下人呢。
所以主子的份例被一扣再扣,奴才只要做的别太过分,欺到主子头上去也是常有的。
赵禧推开落玉殿的大门,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没认真看正殿外的院落,现下白天看见了,只能用“杂草丛生、凋敝荒芜”来形容!
他一步一步踏在杂草上,宛如踏上了未来的荆棘,脚步沉重却坚定。
行至正中间,赵禧整理了衣裳恭恭敬敬地跪下,伏地叩首,大声道:“奴才赵禧,给主子请安!”
第13章()
落玉殿内静悄悄的;立秋之后;燥热便减了许多;但冷宫里关上殿门之后;就像铜墙铁壁一般;氛围仍旧使人窒息。
赵禧请安的话说完没多久;殿内便有了动静。
弄秋从殿里出来;站在廊下,道:“主子叫你起来,进殿回话。”
赵禧这才起身;跟着弄秋进了落玉殿的正殿,跨国一道雕花门槛之后,只见正厅摆着寥寥几张椅子;正中间是一张简陋的梨木方桌;正厅和内室之间没有屏风,只有一道帘子;看起来很旧了;被弄秋擦洗地发白。
掀开帘子;温嫔钟皓月就坐在内室里唯一的一张塌上;里面简陋的与监牢无异了;但自从有了精神寄托和希望之后;温嫔的状态要比上个月好许多。
赵禧忙又跪下,在温嫔跟前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温嫔免了赵禧的礼,事到如今;他们两方都心知肚明;一个寻求依靠,一个饱含野心,在这冷宫之中,都希望对方是个靠得住的。
无须再说旁的话遮掩了,温嫔索性开门见山:“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只要有我一口吃食,便饿不着你,只一点,我不喜欢朝秦暮楚的人。”
温嫔说完,弄秋又道:“我们主子在宫里待了十余年,虽说如今坠入冷宫,但十余年来一向礼遇其他人,旁的不说,像瑾容姑姑这种,央着帮忙捏死几只蟑螂的劲儿还是有的。”
赵禧瞪大眼睛,这是在警告他,如果胆敢存了其他异心,即使在冷宫里,处置他也像捏死一只蟑螂般容易!
赵禧连忙把头垂低,“奴才自会尽忠尽力,一辈子伺候主子!”
“你不必紧张,毕竟你之前没伺候过内宫的主子,这些基本的忠心规矩还是要你知道的。”温嫔瞬间放下了他方才高贵的疏离感,语调柔和起来,下了塌,把手上的一串念珠取下来递给赵禧。
“这是我的随身之物,今日便赐给你,算是我这个落魄主子的见面礼。”
赵禧吓了一跳,这确实是温嫔的随身之物,上次他从白绫上把温嫔救下来的时候便看见温嫔手上戴着此物了,念珠一颗颗饱满剔透,泛着微光,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每一颗都刻了精美的梵语文字,这是在宫里才能看到的精细物件。
赵禧连忙推辞,“主子的随身之物,奴才万不敢收!奴才只盼能够守在主子身边,将来必有跟随主子重返未央宫的一天!”
对于赵禧的这番忠心,温嫔很满意,“拿着吧,我之前不屑后宫女人的争宠献媚手段,便常常伴念珠礼佛静心,现在想来,当真是幼稚,想必往后是用不上它了,你就当帮我收着,也断了我的念想。”
这个“念想”怕指的是皇上吧!
温嫔这是洗心革面打算重新做人了,对于往后的靠山,赵禧自然是乐于见到她这样的,便不再推辞,收下念珠并谢了恩。
至此,温嫔又是威逼又是恩诱的,一场“收心腹仪式”就算这么结束了。
接下来,温嫔怀着期待看着赵禧,眸光微动,“赵禧,这段日子,你可有想出什么主意?”
赵禧立刻明白,这个“主意”指的是能让她重回未央宫的主意。
上回赵禧留下皇上赏赐的那只芙蓉白玉盏,确实有“他既有主意又有谋划”的意思,而他今日也确实准备好了拜码头的“主意”。
温嫔在这冷宫里已经待了两个月了,两个月来,尝遍了作为一个深宫悲剧的无奈与辛酸。
赵禧没来的时候,她也日日与弄秋谋划,想过用声音引诱皇上,为此她这段时间从不熬夜从不哭泣,就为了维持那如莺的声音,然而声音养的再好又怎样?这落玉殿距离皇上将近一个时辰的脚程,她就算叫破了喉咙,皇上也听不到。
至于其他的办法,只“见不到皇上”这一样,便统统沦为无用的泡影。
“主子,当下最重要的,是能见到皇上。”赵禧一句话说出了温嫔多日来的心病。
对!一切一切的开端是要让她与皇上见面!
可是这后宫当中,有很多正常女子都一辈子无法见到皇上,更何况她一个冷宫戴罪之人!
温嫔不禁叹气,“谈何容易,我出不去这落玉殿,见不到皇上的。”
“主子,您出不去落玉殿,皇上却可以进来落玉殿。”赵禧道。
听到这话,温嫔的眼睛亮了一下,不过想到事实,神色又暗了下去。
弄秋在一旁摇头,“赵禧,你便莫要揭主子伤疤了,主子等了皇上两个月,也想法子问了皇上身边的人,皇上确是没有来看主子的心思的。”
赵禧抬头,脸上划过自信,“主子,我有一计,有八成的把握会让皇上来看您。”
“哦?”赵禧这句话引起了温嫔十足的兴趣,“你便直说。”
“前日我在针工局,发现他们在赶制九殿下的生辰礼服,下个月初八便是九殿下十岁生辰,主子,对否?”赵禧道。
提及自己的儿子,温嫔眼睛不由得沾上一层水雾,她点头,“没错,十岁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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