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熙帝笑望她一眼:“你当真以为朕会相信之前的事乃邵敬霆和老三所为?”
见皇后不语,他继续道:“长浚伯府和素来寡淡的贤妃在宫中怎会有如此势力?朕同意邵敬霆不给老三做伴读,一来是为了让陈贵妃和陈丞相放松戒备,二来也是觉得,邵敬霆此人虽然才华横溢、有勇有谋,但仍需敲打一番,让他把那份智慧用在仕途上,而不是卷入储君之争,玩那些尔虞我诈的把戏。他是个聪明人,一定能想明白朕的意思。”
皇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只怕这会儿陈贵妃还以为自己奸计得逞,好不轻松惬意呢。
看皇后在愣神,顺熙帝也舀了碗汤给她:“润润嗓子。”
皇后道了声谢,双手接下,耳边又传来顺熙帝的唏嘘声:“其实朕一直希望,你我百年之后能留给璋儿的,是个真正属于他一人的江山帝业。”
皇后怔了怔,默默喝着碗里的汤,久久未语。
夫妻二人坐了一会儿,外面的金嬷嬷却突然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陛下,娘娘,太后把郡主带走了!”
帝后听罢有些不以为意,皇后更是觉得纳闷儿:“这几日阿宁不是一直在长乐宫吗?又何来带走一说?”
金嬷嬷道:“不是去长乐宫,太后说宫里闷热,一时兴起带着郡主去丽云山避暑,这会儿想必马车已经出了宫门了。”说着将一封信呈了上去,“这是太后命长乐宫的宫人送来的信。”
顺熙帝迅速接过拆开看了看,一时有些无奈:“母后也真是的,出宫也不跟朕说一声,还把阿宁给带走了。”
皇后接过书信看了看,神色虽有诧异,到底还算平静:“这宫里确实闷热,母后年纪大了的确有些受不住,去避避暑也好,丽云山有守卫,必然是不会出什么危险的。何况,陛下不是还派了暗卫一直暗中保护太后的吗?”
这倒是,太后这些年鲜少在宫里待着,顺熙帝怕外面太乱母亲出什么事,便指派了几个暗卫时时刻刻的轮流跟随,安全应当是有保障的。
经皇后这么一提醒,顺熙帝总算是安下心来了,无奈笑笑:“对于母后,朕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顺熙帝是个孝子,皇后自然明白,笑着拿起他的碗:“陛下还喝吗,臣妾再盛一碗给你。”
顺熙帝望着温良贤惠的皇后,情绪舒展,眉眼间似有情意涌动。
折桂()
五年后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正是一年中极好的时节。
一辆朴实无华的红漆梨花木马车自长安城东门缓缓驶进;随后一路向着铜雀街的方向而去。
坐在马车里的是一对儿祖孙;并一个老妈子和一个年龄不大的小丫头。
这四人莫看打扮得普普通通;粗布麻衫;老妇人头上还包着巾帕;俨然市井妇人的打扮。但细瞧之下,却能发现她们的不同之处。
老妇人年过五旬,但因为保养得宜;皮肤光滑白皙,细纹虽有,却也并不明显;倒像四十多岁的样子。她身材匀称;五官精致,看得出年轻时便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胚。
这妇人谈吐坐相有些大大咧咧;却也是个豁达和蔼的祖母形象。
而老妇人旁边的小姑娘;却又是另一种气质;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常人无法企及的高贵与矜雅。身上穿的是粉裙撒白花的衫子;在长安城里这样的衣饰随处可见;再寻常不过。但如今套在她身上;却另有一番风景,倒显得清新脱俗,娇俏可人。
那姑娘而今不过九岁上下;面上五官尚显稚嫩;却也娥眉螓首,腮凝新荔,唇红齿白,可预见长大之后的天姿国色。
她伸出白如葱根的玉手撩开牖幔望了望外面,又随手放下,转而看向旁边的夫人,一双水盈盈的杏目里透着困惑:“奶奶,咱们不是要回宫吗?这不是去皇宫的路啊。”她声音娇软好听,宛若乳莺啼鸣,还有些空谷幽兰的味道。
这马车里的祖孙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太后和萧国公遗女安福郡主萧漪宁。
五年前漪宁跟随太后去丽云山的庄园避暑,两人一起在那儿住过两月有余。自打那次以后,太后便突然发觉带上一个人比自己独自到处跑有意思多了,出门时便也常会将她带在身边。
不过顺熙帝认为漪宁年纪尚小,正是读书做学问的好时候,总出门在外误了功课不妥,最近两年便总是拦着。
太后也觉得皇帝说得有些道理,女孩子是应该多读些书开阔眼界的。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古人都这么说了,那准是没错的。
是以,这两年漪宁倒真是很少跟随太后外出了。
两月前太后在宫里觉得闷,又独自去了万福寺里讨清闲。
眼瞅着太后诞辰将至,今年又是五十五岁的大寿,她老人家却仍没有要从万福寺回来的意思,顺熙帝无奈之下多次派人去万福寺里接人,太后却始终未归。
漪宁本就在宫里闷坏了,便借机毛遂自荐,向帝后请旨亲自去万福寺接人。
众人皆知,自打太后总带着安福郡主出宫,祖孙两个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太后也最听安福郡主的话。顺熙帝觉得这丫头去兴许有用,便派了她前往。
好在漪宁总算不辱使命,在自己软磨硬泡之下,当真把太后给从万福寺给接了回来。
如今再看马车往离皇宫越来越偏远的方向走,漪宁娇嗔着挽上太后的胳膊:“阿宁还真当自己劝得动奶奶,合着奶奶您骗孙儿呢。”说罢,还十分委屈地叹了口气。
太后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漪宁很配合地把螓首往后仰,蹙着眉头做出被戳得很疼的样子。
“你这丫头,奶奶看你好久没出宫了,特意想带你转转,你反倒还很不乐意似的?”
一听说太后是为了让自己散心才不回宫的,漪宁眼前亮了亮,心里有些小兴奋。那张娇俏可人的脸儿上泛着红润,好似春日里最为娇俏的一抹桃花。
但很快,她脸上的笑意敛去,旋即泛起一丝愁容来:“可是,您下个月就要过寿了,我答应了岑伯父和岑伯母要尽快带您回宫的。”
太后挥挥手:“这种事有什么好急的,丢给他们自己忙活也就是了,咱们祖孙俩等快到日子里再回去,倒还省事呢。”
“可是,如若不回去怎么成,很多地方还得依着奶奶的喜好置备才是。”
太后却依然不以为意:“有你岑伯母在呢,我这老婆子放心得很。再者说了,你奶奶我像是那等难伺候的人吗?”
漪宁自然不敢说像,忙笑着夸赞:“怎么会,奶奶是这世上最最最和蔼可亲的人。”
太后嗔她一眼,轻道一句:“鬼丫头!”
见太后坚持,漪宁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便也乐得在宫外待几日,整日在宫里只能椒房殿和晋江阁来回跑,她也着实觉得有些乏味。
“那奶奶,咱们去哪儿啊?”
太后神秘地冲漪宁笑笑:“奶奶我在宫外悄悄修葺了一处宅子,刚建好没多久,奶奶带你去看看,咱们在那儿住几日。”
“宫外?”漪宁杏眼瞪得老大,“宫里的大殿您一晚上住一间,住三年都住不过来呢,干嘛要在宫外修葺宅子?”
“那能一样吗?”太后十分不赞同漪宁的说法,“我修葺的这宅子可是完全依照着我的喜好建的,和宫里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宫殿可不一样。”
“岑伯父知道吗?”
“干嘛让他知道,奶奶告诉你,这宅子自打建成到现在,奶奶可还没带过别人去看过呢,你可是头一个。”
见太后说得神神秘秘,像个老小孩儿一般,漪宁心里想笑,却也觉得受宠若惊,一时间对那宅子越发期待了。
这时,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漪宁望了眼坐在马车门口处的小丫头佟迎,佟迎会意地探出脑袋向马夫问情况。
这佟迎是漪宁第一次随太后去丽云山避暑时遇到的小丫头,那时这丫头无依无靠,衣服穿得破破烂烂在沿街乞讨,一群人围着她又是殴打又是嘲骂,她一时气不过,后来便将人给救下了。又见她手脚麻利,听话懂事,便将她留在了身边给自己当个丫头。
佟迎年长漪宁三岁,而今也不过十二,模样生得还算清秀,自有一股灵气,倒也是极讨人喜欢的。
佟迎很快把头探了进来,禀道:“郡主,今儿个好像是殿试放榜的日子,三鼎甲策马游街,百姓们都在观望,把路给堵住了。”
漪宁倒也想起来了,今日乃三月三上巳节,也正是殿试放榜之期。她记得出宫前岑伯父脸色极好,似乎是因为今年又招揽了不少人才的缘故,一时间倒也觉得好奇。
不知道今年的前三甲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她这般想着,伸出纤细的柔夷亲撩牖幔,但见宽阔的街道如今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敲锣打鼓着欢庆三鼎甲金榜折桂,大展雄风。
人群中,有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大家的簇拥下走来,为首的看上去很是年轻,似乎尚未及冠。他身穿鸦青色直缀,胸前挂了大红色花团,龙驹凤雏,沈腰潘鬓,雅人至深,一双凤目深不可测,冷俊的面上虽有笑容,却也是极淡,自有一股令人敬畏的矜贵气质,让人只堪远观而不敢靠近半分。
“邵哥哥!”漪宁一眼认出了那人,虽五年未见,他长高了,也更加成熟了,但那熟悉的眉眼她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这个骑马走在最前头,高中状元的少年,分明便是邵恪之!
自打邵恪之五年前因为腿伤辞了三皇子的伴读之职,她就再也没在皇宫里见过他。没想到短短五年的时间里,他居然从以前的案首成长成了如今的状元郎。
不过也对,那本就是长安城里出了名儿的少年才子,他能高中状元似乎本就该是习俗平常之事。
太后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纳闷儿地望着漪宁:“邵哥哥,哪个邵哥哥?”
漪宁忙解释道:“就是长浚伯府的二公子,以前给三哥哥当伴读的那个。有次围猎,太子哥哥送给三哥哥的马儿受了惊,从马上摔落下去,就是邵哥哥救了他。”她说得仔细,努力帮太后找寻着记忆。
经漪宁这一提醒,太后倒是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孩子,小时候便很聪明,如今更是了不得呢。长浚伯夫妇可真是教养了一个好儿子。”
提到这个,漪宁便有些不赞同了:“那个长浚伯夫人才没教养过什么呢,邵哥哥是乳母带大的。奶奶,你都不知道,那个长浚伯夫人可偏心了”她正准备给太后讲长浚伯夫人这个甚是奇葩的娘亲,却听得外面传来吆喝声:“喂,前面那顶马车谁家的,挡着道儿了!没瞧见三位爷过来了,横在马路中间做甚?这么大的‘回避’二字你们看不见?”
邻居()
几个手举“回避”牌子的衙役从人群中走过来;围观的人群见到了都自觉避让;原本一直是畅通无阻的;然而走到此处;却见一辆马车横在大路中央;丝毫没有要避让的意思;衙役头子见此十分不客气地对着马夫吼了一声。
说来也是;这样普普通通的马车里面必然也不可能坐什么了不起的主子,起码跟新科状元、榜眼、探花相比十分的微不足道,顶多就是个没规矩的刁民而已;衙役们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吼起话来也格外的有气势。
眼见马车依旧没什么动静,为首的衙役顿时恼了;上前几步凶神恶煞瞪着那马夫:“喂;说你呢,莫非还是个聋子不成?赶紧躲开;再不避让抓你们去京兆府大牢信不信?”
这马夫狄青并非寻常的马夫;而是顺熙帝特地指派保护太后安全的侍卫;武艺也是众侍卫当中最好的;再加上马车里面坐的可是太后和安福郡主;他又如何会把几个衙役放在眼里。何况那边路还宽着呢;他们挤一挤也便过去了,自己也就只当没听见。
眼瞅着那衙役越发放肆,狄青也跟着有了脾气:“大胆!知道马车里坐得是什么人吗?”
衙役头子见这穿着普通的马夫居然敢跟自己顶嘴;又当着这么多人;三位爷也在呢,他面子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拔出手里的刀示威道:“我看你才大胆,这马上的可是殿试上陛下钦点的新科三鼎甲。”说着又十分不屑地扫了眼那瞧不出半点儿尊贵的马车,“怎么,马车里的人还能比状元爷还尊贵?”
邵恪之骑在马上望着这边无休止的争吵,目光落在马夫身上,只觉得这马夫似乎有些非比寻常,看身形还像是个练家子。他敛眉沉思着,依如今的情形马夫必然知道他们的身份的,却敢如此造次,想来马车内的人身份不低。
他这般想着,刚要招呼衙役勉强从侧面过去,不料马车内传来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狄青,咱们避一避,让状元郎先走。”
听声音那姑娘年纪不大,应该和家中小妹不相上下,嗓音却婉转如莺啼,好似天籁一般,很是动听。
叫狄青的马夫应了声是,将马往边儿上赶了赶,腾出宽阔的道儿来。
等人群随着马上的三人走了,狄青则重新赶了马车往前走。
太后拉着漪宁的手,想到方才她那未说完的话,又问:“对了,你刚不是说那邵敬霆的母亲偏心吗,怎么个偏心法儿?”
漪宁脑袋倚在太后的肩上,娇娇地继续讲着:“邵哥哥的母亲很迷信,因为算命先生说邵哥哥命格与她相克,这几年她对邵哥哥很不好,简直都没当成自己儿子来对待。她还有个小儿子叫邵敬霄,因为算命的说是富贵命,长浚伯夫人就把那小儿子宠上了天”
漪宁同太后絮絮叨叨着说了一路邵恪之和他那个偏心娘的事迹,她讲得绘声绘色,太后听罢叹了口气:“这世上啊总有一些人盲目迷信,咱们到底是外人,却也只能听听罢了。”
听太后这见怪不怪的口吻,漪宁不免有些诧异:“奶奶,莫非你以前也遇到过这种人?”她一直觉得像长浚伯夫人这种听凭算命先生之言,如此对待自己儿子的人已经是绝无仅有了呢。但太后这模样分明没有很震惊的样子。
太后道:“我以前还在黎县时,有对儿喜欢吃我卖的包子的夫妇,他们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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