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了,只是因为对自己的能耐太自负,忽略了很多客观存在但还没有露出明显迹象的线索,没有把事情想得太大太可怕。
代芙蓉又问我银贝梗是什么东西。
我告诉他说是一种药草,茎和叶对软化血管以及灼伤方面都有益处。只说了这点,其它就没说了,关于花液和寄生虫那部分太玄,我自己都没搞明白,先悠着点来。
他若有所思地坐着。
我问他梁宝市那桩“油画案”现场的格局是怎么样的,是不是跟前几天乾州这桩复制案的现场一样。
他摇头说:“不是,那个现场的仓库是几间连在一起的,陈尸的房间跟隔壁的房间用一道铁门隔开,当时门是锁死的,我试着推拉过,打不开,警察很快就会到,我得赶紧离开,免得警察把相机收走,就没多逗留。”
那么,隔壁那个房间很可能就是个培植室,用来种植银贝梗或者还有习性相近的植物,一般做那种事的人都会实施优化运作,把多种相似的或者可以进行营养交换的植物放在一起种植,尽最大可能利用辛苦创建起来的环境,可以和银贝梗放在一起培植的有什么?陈伯伯以前提到过的,好像是红马果和秦叶,都是剧毒的物种。
我没跟代芙蓉讲得这么详细,只说那个犯罪现场旁边的房间可能被什么人用来做了培植室,那些落英草的繁殖能力很强,如果营养足够,穿墙而生也是可能的,况且一般仓库的内墙不会做得很厚。
代芙蓉低着头想问题,半抬起眼睛问我:“你觉得,什么人会在废弃的仓库里做这种事呢?”
我撇着嘴笑,摇头:“不知道。”
他自言自语式般又问:“那些弄培植室的人,有什么目的呢?”
我再次摇头,阴着目光说:“谁知道呢,这年头古怪的人古怪的事这么多,哪能都闹得清楚。”
他听完以后默默地说:“我想再回梁宝市看看,也许还能查到些什么。”
我听见我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83、代芙蓉的凄苦请求()
聊了这么半天,代芙蓉才终于踩到点上,说出去一趟梁宝市的想法,可我怎么都没料到居然会是由这么件跟“上帝之手”连环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促使他想回梁宝市去。
哦,也不能说八竿子打不着,想想看,那边的命案现场隔壁可能种植有银贝梗。
而这边“开膛案”现场,我又闻到银贝梗的味道。
这其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层层迷雾中冒出来。
我问代芙蓉为什么对那些落英草特别在意,他很难看地朝我笑笑,回答:“因为好奇。”
我笑而不语,心想这可真是个烂借口,摆着两个城市这么多桩命案不去仔细好奇,却对些旁枝末节的东西这么在意,谁信?所以,他恐怕跟我隐瞒了极其重要的事情。
但现在我不关心这个,而只关心怎么让他跑这一趟办他自己在意的事情的同时,能协助到我们,而且最好不跟这边警方讲条件。
我正思考着该怎么措词,他突然主动开口了,说:“我马上就去梁宝市,案子的事情,我会尽量帮忙——如果能帮到的话。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呆了一下,简直不能相信天上居然会掉馅饼,所以有点犹疑,生怕他有什么陷阱在前面等,但看他神情真诚目光简净,又觉得我好像有点小人之心了,所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能帮忙的话真的再好不过,但是你知道,提供案件信息给你做新闻报道材料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他们不会同意的。”
他点头:”我知道,没关系,你不是警察,我不跟你提那方面的条件。但是有一点,我希望“
好像是真的特别难开口,所以他说到一半为难地停住。
我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给他打气,说:“你讲来听听看,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照做。”
他这才咬咬嘴唇,特真诚地说:“你懂的东西很多,而且聪明,又有警察方面的便利,我希望以后你能帮我。具体帮什么我现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我肯定你能帮到,只希望那时候你不要太干脆地拒绝,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我一点是一点,行吗?”
我看着他凄楚的神情和悲凉的目光,心里讶异极了,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绝境,能让一个警察都头疼的人物在我面前卑微落寞到这样的地步。
我这个人,心真的很软,见不得人难受,何况这场谈话进行下来,我对他挺有好感的,又何况他都这么爽快地愿意协助我,所以赶紧赶紧点头,说:“只要我能够,上刀山下火海都帮。”
他并没有很放心,但还是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问我他到梁宝市以后需要怎么做。
我大概跟他说了一遍,就是过去搅搅局,向当地警方和有关部门追问那几桩案子的情况,再把乾州市这边发生同样案件的事情告知他们,包括之前那些受害者的家属,特别是结案的那两桩。
那边原版“七刀案”和“开膛案”的凶手已经抓到并且判了刑,一个无期一个死刑,我在网上查过,那两个被判刑的人的家属这几年里一再上诉喊冤,所以只要他们听说乾州发生同样的案件,势必会产生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并跑到乾州来犯案的错觉,这样他们会喊得更厉害,舆论也会哗然,如果可能的话,再利用媒体。
反正就是要迫使当地的相关部门把全部原始卷宗都发送到这边,并且配合侦查。
我细细碎碎地说了一堆,到最后自己都不耐烦起来,胡乱挥两下手说:“唉呀你是个聪明人你看着办就行不会错到哪里去的。”
他有点担心闹出动静以后,那边警方会不会为遮掩自己的无能和错误而销毁什么有用的证据。
我说:“可能会,但如果声势够大的话,他们就不敢,而且只有两桩结案的有必要担心,另外那些反正都是悬案,他们会想反正凶手现在跑到乾州去了,就扔给他们管吧,一般情况会是这个心态。只要原始卷宗过来就行,别的方面愿不愿配合都不重要。”
代芙蓉想了想,说:“没问题,我马上就出发。”
我从来没见过办事效率这么高的人,说马上就马上,话音刚落地,人已经在院子里了。我跳着起身去送,他已经把院门打开了,转过身来看我一眼,说:“不用送了,有什么事我会打电话给你。”
他说完话就闪了出去,铁门合上,消失不见。这个人,从来到走好几个钟头的时间,没有好好露个笑脸给我过。
我看看时间,想起之前付宇新打过电话来,说今天有心理专家过来对凶手嫌疑人做侧写,叫我过去一趟,跟代芙蓉聊着聊着差点忘记,这会赶紧拎包出门往局里赶。
一路想代芙蓉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好笑,先是把他认定成了个女人,还自以为是地认为她应该很漂亮才对,在“油画案”现场错把别人当作他时,发现不够漂亮,心里还有点小失落;然后又把他当成楼明江,差点在真的楼明江面前出洋相。
能在同个人身上犯好几回蠢,也真是够了。
再回想代芙蓉的样子,那么瘦那么弱,面色苍白,神情总是凄然,一举一动,还有走路的步态和近乎畸形的喉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不论从身体状况看还是从精神状况看,感觉他好像马上就要死了似的。
这感觉真糟。
再结合他对特殊植物的敏感、执着,以及他说以后有什么事情的话,希望我能帮他的忙这种突然的要求,综合起来一分析,模模糊糊就明白过来了。
他身上也可能存在着某种奇怪的病症。
而且,恐怕个中状况已经到了很不容乐观的地步了!
我的心情一下就沉重起来,原本因为跟代芙蓉谈成合作产生的高兴情绪瞬间消失殆尽。
停完车走进局里,刘毅民说付宇新正在跟省厅派来的犯罪心理学专家研究全部案情,还需要一点时间,叫我先等等。
我就慢慢踱着步上三楼,先去茶水间泡了杯浓浓的茶,然后进专案室里耐心等待。
刚才很想跟刘毅民说一声,最起码还会有两桩溺死案要发生,但说了的话,他肯定会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于是势必得说到代芙蓉。他本来对代芙蓉就有很深的偏见,加上之前也没同意让他介入,说了反而麻烦,干脆慢慢来。
一会跟老懒知会一声吧,让他去安排下面的警员加强各方面巡逻,特别是住宅小区和有废弃木桥或者桥墩的河之类的地方。虽然心里清楚即使这样做了意义也不大,以那只“上帝之手”的能力,应该早就料到警察已经把两个城市联系起来了,也就对警察之后加强防范这些都已经有了相应的安排。
我清楚这点,但还是要让老懒安排,只是因为觉得明明知道还有人会死于非命,却干等着什么都不做的话,不合适。
必竟是人命关天的事,虽然,打心眼里,我不同情那些受害人,甚至觉得他们死有余辜。但是同时,我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因为历史上最差劲的凶手经常是那些自以为他们杀死的人都是罪有应得的人,独裁者屠杀所有人,也是因为同样变态的原因。
想想付宇新他们大概还需要一点时间,我坐着也无所事事,便叫人把“油画案”死者的身份、基本背景材料和验尸体报告的复本拿来我看看,之前因为事情太多一直没顾上。
这起复制“油画案”死者的死因是勒至窒息,没有悬念,挖掉的眼珠和割掉的舌头解剖时都在死者的胃里找到,符合代芙蓉的猜测,想想都发指。微量痕迹学方面给出的告报称凶手在往被害人身上涂颜料时,被害人还活着。从现场那个篮球上滴溅的颜料和血迹也证实我之前的说法,它曾被踮在被害人的脚下,利用她挣扎求生的本能,尽可能延长她受苦的时间。
死者三十六岁,女性,长期虐待子女,曾用火钳将小儿子打成重伤,并且两年里都用铁链拴着儿子的脖颈当狗一样吊在床头的水泥地上,被告发以后坐了一年牢,出狱后找到丈夫和子女大闹一场,扬言要杀他们一家,包括楼上楼下所有邻居。这话说了没几天,人就失踪了,没有人报警,直到录入指纹才锁定尸体身份。
从“上帝之手”的角度判断,这确实是个该死的人。
尸体上发现的睫毛膏也有了鉴定结果,是雅诗兰黛今年的新款,挺贵,但只凭这点根本无从查找。雅诗兰黛的销量遍布全球,除专柜以外,还有网购和代购各种渠道,又不需要凭身份证购买,因此锁定不了嫌疑人。从这点可以看出美国大片里面那些只通过一点化妆品或者唇彩就抓住凶手的情节是多么浪漫,多么梦幻,多么乌托邦。
现实却永远很残酷。
84、白亚丰发火()
不过,从睫毛膏在尸体上的位置,基本可以判断其主人是个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的女人,应该是她在稳固被害人身体时沾上去的。当然,这只是个常规判断,因为另外还有种可能是凶手故意弄上去的,就我的分析,故意的可能性更大。
验尸报告上有补充的特别说明,尸体内没有任何麻醉类药物。
鉴证科那边吃了上次“开膛案”的教训,为避免毒素溶解于血,所以第一时间做毒理测试,但一无所获。
这说明使用麻醉药物并不是连环凶杀的模式之一,而只是出于某种特殊原因给“开膛案”受害者的一项特殊待遇。
而所谓的“特殊原因”,无非就是那桩命案的执刀者跟那个受害人相比可能显弱小,心理素质也不够强大,加上那个现场会留下脚印,别人帮忙的话就暴露人数,所以只能采用麻醉受害人的方式以方便执刀者处理。
闷头看了一会材料,突然听见走廊里传来白亚丰说话的声音,想起昨天晚上小海在他家借宿好像还把他得罪得不浅,就赶紧准备起赔笑的脸走出去迎他们。
结果没看见小海的人,只有白亚丰在那里罗罗嗦嗦跟老懒汇报工作上的事,汇报完了甩身看见我,眼睛一翻,甩出一脸苦逼相扔给我。然后一言不发,偏着脑袋气嘟嘟地走进专案室里去。
我看得稀奇,啧啧地叹,真是要死,才二十几个钟头不见,脾气就长成了这样。
老懒身后一个捂着嘴偷笑的女警偷偷把昨天我离开以后发生的事情告诉给我听,说我走后,小海就一直跟着白亚丰,走哪跟哪,出去办事也死跟。起初白亚丰还挺高兴,随便她跟,还一路说些玩笑性质的损贬话,说她挑衣服的眼光太土,等哪天空了他陪她逛街帮她挑衣服,保证不土,什么什么的。小海也随他说去说去,一点脾气都没有。后来在茶水间,不知道白亚丰又说了什么歪话,彻底把小海惹毛了,一杯温水兜脸泼去,两声冷笑,骂过去,说当着你同事和领导的面,给你留着面子,离了他们,你丫在我眼里别说面子,连个狗屁都不如!然后白亚丰就彻底怂了,黑着一张脸,正眼都不敢再看小海。下班的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感觉就像是小海押着个俘虏,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原来白亚丰那股子午夜凶铃似的怨气是这么来的,难怪话都不想跟我说,想想心眼也够小的,又不是我得罪的他,而且又是屁大一点事,迁怒到我身上来是什么意思,活该挨小海一顿泼。
我交抱双臂斜靠着门框半揶揄地笑着,问白亚丰:“小海哪去了?是不是你把她怎么样了?”
他正收拾桌子,听见我问得没头没脑,而且又是这种语气,突然发狂,轰地跳了两跳,跟小孩子撒泼似的吼过来:“我能把她怎么样?我敢把她怎么样?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算是知道什么意思了!她跑我家去,俩钟头不到,就把我家阿姨气跑了,还扬言说我敢说半个不字就把我捏死!”
白亚丰是真的在生气,不是平常那种闹着玩的劲,所以我们几个都难免吓了好大一跳,有点呆。认识他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