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呵呵呵笑。
然后他又问:“你们有在受害人的遗留物件里发现什么问题吗?”
这个,真没有,虽然每个现场都多多少少有受害人的物品,但基本都是家常随身物,衣物鞋袜饰品什么的,对分析案情都没什么大用处。
我也分析过遗留物品的问题,只想到一点,就是“火烧案”的受害人被烧得只剩一副焦碳,想确认身份的话无比困难,凶手才故意把放有身份证件的包扔在附近。而另外几个受害人面貌都明晰,查起来不困难,所以证件什么的都没留在现场。
这说明,凶手非但不想隐藏死者身份,还非常刻意想让警察查明,这和他们特地不远千里将“七刀案”的受害人郁敏从梁宝市骗到乾州来杀害的目的是一样的——用这样细致的方式提醒人们将两个城市联系起来。
我将这个行为理解成那只“上帝之手”要以自己的方式为梁宝市那两桩已经盖棺定论的冤假错案翻案。因为只要警察把两边情况联系起来,势必要深查,然后梁宝市那边的疑点就会冒出来,真相也会借此大白。
真的是只“上帝之手”呵。
我用摇头表示死者遗留物品中没发现什么问题以后,代芙蓉说:“前几天我托梁宝市那边以前的同事帮忙调查受害人家属,其中有一个家属提到说当年去警察局认领遗物时,发现少了把钥匙,所以我同事就把这个问题问了每个受害人最亲的家属,除了‘桥桩案’的老人家以外,其他所有人都说受害者遗物中少了一把钥匙。”
我心里大惊,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
我问他:“‘桥桩案’的死者遗物中没缺钥匙吗?”
他说:“不是,那个老人家没有亲人,所以没法得知。哦,不对,他有一个亲人,好像是养子,可惜是个智障儿,什么都不懂,问了也不知道。”
那就是说很有可能梁宝市那边所有命案都缺失了一把钥匙。
于是我就突然明白“上帝之手”到底是怎样认定凶手的了,肯定是钥匙,那是定罪的决定性证据。梁宝市那个变态杀人狂跟其他有名的同类们一样,杀完人以后从受害者随身物品中取走一样作为自己丰功伟绩的纪念品,等“上帝之手”终于查到他头上以后,钥匙就成了无可躲避的决定性证据。
从心理侧写上看,“上帝之手”行事极其严谨有原则,不会无凭无据就给人定罪。
作为战利品的钥匙成了那个变态连环凶手的催命符。
可是代芙蓉到现在都没有提出说要合作,哪怕想自己往梁宝市跑一趟的意思都没有,我不由有点心急,又不好表露,挺郁闷的。
我起身往他茶杯里续水,想起来问问他有没有吃早饭,他说吃过了。我又想跟他聊点与案件无话的话题,了解一下他的生活状况,但觉得交情没深到那样的地步,怕他不高兴,所以这一会彼此间的沉默挺尴尬,而且我觉得他有几次看我时的目光有点奇怪。
好在我的手机突然响,把气氛稍微缓解了些。
是付宇新打来的,问我今天能不能去局里,我说能,一会就过去,问他是不是有情况。他说上面派来了犯罪心理学的专家,九点半开会对凶手做侧写,希望我能参与。
我看看时间,还早,说:“没问题。”
代芙蓉一直晦暗的眼神这会清亮锐利,直直地盯着我,似乎有羡慕之色。
等我挂掉电话以后,他说:“你不是警察,而且据我所知,你好像跟警察或者相关的行业都不沾边,但那些警察都信任你,不但让你参与进去,好像还很听你的调遣,你到底怎么弄出现在这种局面的?”
代芙蓉眼里流露出的羡慕让我觉得有点得意,便扔给他个灿烂的大笑脸,然后稍微往他那边凑了凑,假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问他:“你听说过有个人叫福尔摩斯吗?他也不是警察。”
这是句玩笑话,但他没笑,连半点想笑的意思都没有。可见是个顶顶无趣而且情商不怎么高的人,连应付一下都不会。不过他刚才的问题算是给无言的尴尬打开了个缺口,我可以跟他聊聊生活和工作的琐事了,比如怎么从梁宝市到了乾州市,比如有没有结婚,比如收入怎么样,之类的。
他很机械地回答着我闲聊的问题,没什么表情,不排斥也绝对没有热情,果然是个情商很低的人啊,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记者是怎么当下来的,哪有人会高兴接受他的采访呵。
问到后来,我对上次小海拿刀架他脖子的事情作了道歉,请他理解那种境况下的应急反应。
他苦笑着说:“没关系,是我有错再先。”
然后他有点好奇地问:“你跟你的那个朋友,都练过武?”
我点头。
他挺惊奇的:“这年头练武的女孩子很少。”
我说:“不少啊,越来越多,泰拳道馆、空手道馆、拳击馆里很多女孩子,不少都是从小练起的。”
他慢慢地摇头:“你们两个练的都不是那几路。”
这回轮到我惊了一下,他居然懂这些!
于是问他:“那你说,我们两个应该是哪路的。”
他说:“我只看见那几眼,怎么分辨得出,只是感觉罢了,况且我也不是很懂。”
我问他是不是也练过。
他摇头说:“没有,我没练过,不过以前有个同事喜欢武来弄去,没事就跟我讲招式,各种武学的区别,所以会有点意识。”
我笑笑,说:“行,那以后哪天我们再打架,你就呆旁边好好看,跟我说我打的是哪路武。”
他说:“你自己不知道吗,还用我看?”
我说:“我在说玩笑话你听不出来吗,还要我解释一下?”
他就不说话了,好像承认自己没有幽默细胞也没有理解幽默的细胞。
但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我练的这是哪路武功,苏墨森教过,修叔叔和陈伯伯也都教过,路数不太一样,我混杂着学,肯定乱。
我不想冷场,便又问别的问题,渐渐把话题引向我一直挺好奇的核心——他跟踪我们那天小海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的名片。
那张印着生物学专家楼明江名字和单位的名片。
一般人不会把别人的名片放在外套口袋里,除非是刚从对方手里接过来一时又没合适的地方放,或者正好想去拜访名片上的人。
我问代芙蓉是不是认识楼明江。
他的眼神又亮了一下,并且表情里掺杂进了一些惊奇、疑惑,好像还有半缕期待。
看代芙蓉惊奇的样子,好像完全不知道他跟踪我们然后被小海用短刀架脖子的时候小海从他口袋里掏走名片的事。我当时也没看见她做那动作,心想小海懂溜门撬锁的行当,估计顺手牵羊的事也没少做过,所以代芙蓉没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好意思说,但代芙蓉自己明白了,挠着后脑勺恍然大悟,说:“难怪后来找那张名片怎么都找不到。”
82、梁宝市的培植室()
代芙蓉告诉我说他并不认识楼明江,是从一个朋友那里拿到的名片,有个问题想请教他,那天原本要去江城的,临时有事没去成,然后名片弄丢了,之后也就没再去。
我说我认识楼明江。
他的目光又亮了一下,说:“我打过电话给他,他好像不愿意见我,感觉挺难打交道的。”
我心想就你这说话水平,谁愿跟你好好打交道啊。想归想,没有往外说,而是问他有什么问题要跟楼明江请教。
他咬嘴唇,不响。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用一种轻描淡写好像很厉害的语气跟他说:“生物方面的事,虽然不多,但好歹我也懂一点。”
他垂下眼皮想,十几秒钟之后,抬头叫我等一下,然后出去了,我听着他的脚步声走到外面,走到他车子那里停住,没多大一会他拿着个信封走回来,重新坐下,从信封里取出三张照片递给我,说:“我想让楼明江教授帮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照片,乍一看密密麻麻一片黑色的点,像是无规则平铺着的一片黑色围棋子,仔细看,还是这么一片乱乱的黑点,赶紧换了一张看。真要命,还是差不多,只是距离站远了些,所以能看清楚那些黑点都分布在靠近地面的墙壁角落里。再换一张,这回是特写,终于能看清楚了,然后只觉心里一沉,泛起一片混乱纠缠的情绪。
我突然听到脑子里一声清脆的响声,两个错轨的齿轮突然卡地合上,连结起了某条模糊的线。
我问代芙蓉:“照片上这些东西单个具体有多大。”
他说:“大的和新版一毛硬币差不多大,小的就只有一点点了。”
再问他:“是不是没有气味?”
他说:“是,凑近了闻也闻不见味道。”
又问他:“周围环境是不是潮湿还有点冷?”
他想了想说:“是很潮湿,墙面上都长霉了,但是没觉得冷。”
对话进行到这里我才抬起头盯住他的眼睛,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这些照片到底从哪拍来的?”
他说:“2011年7月份,我在梁宝市晚报任职,19号早上,在外面跑新闻时接到单位打来的电话,要求离城南最近的人去那边一个废弃的油漆厂仓库,说刚刚有人报料那边出了命案。我正好在那附近,立刻赶过去,比警察还早到,赶紧拍下现场照片。就是跟前几天发生在饲料厂废弃仓库那桩差不多的命案,梁宝市原版的‘油画案’。”
他顿了一下,灼灼地盯着我的眼睛,接着说:“拍命案现场照片的时候我发现墙壁角落里有这些东西,当时没多想,只是怕错过什么细微的线索,顺带着拍了几张。”
我心里悄声惊叹,原来他是这样接触到“油画案”的,亲自赶到了现场,难怪我看到过的那篇报道如此翔实,看着文字脑海里都能跳出画面。
而且,作为一个记者,他的敏锐度和情绪控制能力似乎高到了离谱的地步,居然能在那么惨烈的凶杀案现场,注意到角落里如此不起眼的一些东西。
代芙蓉见我没问题要问,便自顾自往下说:“照片冲出来以后我觉得好奇,上网查了查,结果找不到类似这种植物的介绍,就更加好奇了,所以照片一直留着,采访或者调查中遇到有懂生物科学的人就拿出来问问。前阵子有个采访的对象跟我说这好像是一种用来平衡特殊生态环境的孢子,但不确定。然后他给了我楼明江的名片,说楼教授研究的课题里面好像有类似的东西。”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一边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和各方面环节,一边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代芙蓉没听清楚,把身体往我这边倾过来,微微偏一偏脸,将耳朵靠近,问:“你说什么?”
我提高音量把那个漂亮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落英草。”
代芙蓉恍惚了一下才明白我说的是照片上生物的名字,有点不信任地问:“这是草吗?怎么看着这么奇怪?”
我摇头:“不是草,是菌类,只是名字叫落英草。你的那个朋友说得对,它们是用来平衡特殊植物生长所需要的生态环境的。某些植物对环境要求非常高,温度、湿度、光照、空气里面各种物质的含量等,必须得全部符合才能生长,如果要在别的地方培育和养植,就得通过无数办法来使环境达到需求,就是采用电暖箱孵鸡蛋的那个道理。在科技不够发达的年代,或者设备太简陋的地方,研究者们会先针对他们想要种植的植物的特性来培育出相应可以用来调节空气中各种成份的孢子,再配以光照和调节温湿度的仪器,就能达到目的,种植出原本不可能在都市里出现的稀奇植物。”
代芙蓉听得目瞪口呆,嘴唇都歪了,好半天才呆呆地开口:“我听说你是学广告设计专业的啊。”
我噗一声笑,问他:“你还听说什么了?”
他说:“我听说,你很聪明,智商高到爆表,记忆力特别强,很有文化,很能打架,是个孤儿,本地人,目前单身,以前都是独来独往,最近才跟那个胖胖的姑娘同进同出。”
他听说的可真不少。
我心里稍微有点不舒服,觉得那帮子警察真是的,要我什么都别往外说,他们倒好,管不住嘴。
但我脸上还是笑着,问他都是从哪听说的。
他倒坦诚,老实告诉我说是公安局那个看门大爷告诉他的,他给了一千块钱好处费。
我想了一下满头白发终日笑呵呵的看门老大爷,瞬间就没脾气了。一千块钱,对那大爷来说很重要的,家里一个瘫痪的妻子和一个不怎么会赚钱的儿子还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孙子,随便说几句话能赚一千块,挺好的。
代芙蓉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偏门的生物学知识。
我耸了耸肩膀,说:“我有个亲戚是这方面的专家,经常会跟我讲些稀奇古怪的知识。”
他神情迷茫地“哦”了一声,非常恳切地问我:“你那个亲戚现在在哪?能不能安排我见上一面呢?”
我如实回答:“对不起,他早好几年前过世了。”
代芙蓉很遗憾地垂下眼睛。
过了一会他才想起还要再问问落英草的事,先喝两口茶,假咳嗽两声打扫打扫喉咙。
他喝茶的时候仰着脖子,喉结上下滑动,我看着挺不舒服,因为那颗喉结太大了,跟他瘦弱的体型很不标配,感觉有点畸形。
他问我知不知道这种叫落英草的东西是用来配合什么特殊植物的生长的。
我点头,告诉他说最有可能的是银贝梗,也许另外还有几种和银贝梗习性类似的植物。
嗯,就是银贝梗。
巧合是越来越多了,越这样,我心下就越坦然,越不再表现出惊奇或者震憾之类的情绪,反倒希望这样的巧合能越来越多,因为相信等多到一定程度,也许就能大致勾勒出事件的真相。
其实我这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了,只是因为对自己的能耐太自负,忽略了很多客观存在但还没有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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