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就先看一遍再说。
技术员告诉我说最初送过来的带子太长,大部分都是无关镜头,所以他做了剪辑,把有郁敏出现的镜头剪贴在一起,前后只有两分钟。他说着把视频里的郁敏指给我看。
火车站的监控录象就那样,除了人还是人,人山人海,人江人潮,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城里人乡下人中国人外国人,再往细里分的话,还能分出行色匆匆的人和慢慢悠悠的人,兴高采烈的人和垂头丧气的人真的,要不是技术员一直用光标指住在人群里移动的郁敏,我随时能看丢她。
谭仲夏站在我身后,向前倾着身子看屏幕,只看几眼就不耐烦了,走到角落里拉把椅子坐下,把夹在耳朵上的香烟拿下来放在鼻子底下仔细地嗅,两只阴阴的眼睛时不时往我脸上扫,有时候也会扫付宇新一两眼。
白亚丰告诉我说他跟两个技术员把这两分钟的视频看了起码一百八十遍,按付宇新的指令试图从人山人海里找出那个可能跟郁敏同行的人,但一无所获。
他一边说一回头看,发现付宇新走了,才敢咬牙切齿跟我抱怨,说局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偏让他干这份苦差事,气死了,什么什么的。
正说着,冷不丁谭仲夏从角落里扔过来一句话,说:“如果你能找出个比你更蠢的来,就让他替你。”
白亚丰听着,脸都气青,又不好顶嘴,只能憋住,一副马上就要气出内伤来的惨样,看着真是有点心疼。
谭仲夏明摆着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还有点给白亚丰小鞋穿的意思,说:“如果这两分钟的视频看不出问题来的话,干脆把火车站送过来的原片再看两遍,也许就能找出问题来了。”
这回白亚丰不忍了,熬一声叫:“你干脆杀了我得了!”
谭仲夏懒洋洋地看他一眼,说:“别作妖,仔细看,多看几遍,不然把你踢回治安部去。”
白亚丰五官一阵扭屈,附到我耳朵边用低若气流的声音说:“他这是在公报私仇,就因为他上任那天我骂了他几句,一直给我小鞋穿!”
我斜他一眼,也压低声音,认真警告他:“你小心着点,别把他得罪狠了,万一他真把你弄回治安部,你哭都没地方哭!”
白亚丰脸色一伤,不说话了,眼睛里有点慌张还有点悲伤。我看着,又觉得自己的话太严重了,赶紧捏捏他的手腕安慰:“别瞎急,他也就随便一说,这几天处下来,我觉得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他还是不说话,沉默着跟我一起看录象。
看他这样,我心里难受,后悔自己刚才不该那么严肃。我刚认识他那会他在治安部,后来没多久,他爸爸在执行一次重要任务时受重伤,导致肌肉神经受损,到现在都还意识不清瘫痪着,他是自那以后如愿以偿调进刑警队的,我一直怀疑这里面有谁的力量在运作,但也没细打听过。现在好提不提偏提治安部的事,等于往他伤口撒盐。谭仲夏不知情提一次也罢,我还要再提一次,实在够过份,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没办法收回,再说安慰的话只会更糟,所以还是以后慢慢弥补吧。
我一边看录象,一边在心里想,既然凶手杀了郁敏以后没有毁尸灭迹,就应该料到警察迟早会查清死者身份并查她所有的社交圈和通讯记录,那么,肯定提前做好所有的防范,即使是亲自去梁宝市将郁敏骗过来,也可能并没跟她坐同一节车厢,下车以后也大概是装成陌生人一前一后离开,甚至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坐同一班车。
仔细看过以后,我发现付宇新要求白亚丰这样一遍遍看录象是对的。
因为郁敏下了火车混进人群里以后,几次回头看,东张西望,明摆着是在找什么人,而且有两次拿起手机打电话,对方都接了,第一次时间很短,大概只讲了十几秒钟,第二次时间稍微有点长,可惜她讲电话时斜侧着身体,就算找唇语专家也看不出她在讲些什么。第二通电话打完以后她就没再东张西望了,急匆匆走出画面。
绝对有人与她同行。
可白亚丰和技术员都说,他们已经非常仔细地看过画面里所有人,特别是那种单独一人的,但看不出哪个有问题。
43、视频里的男人()
我要求把火车站那边送来的原片放出来看看,虽然心里清楚是大海捞针,但看过之后好歹能踏实点,不然总觉有件事情没做好。
原片放出来了,前后有二十几分钟。我和白亚丰都坐在椅子里看,白亚丰发现小海站在后面也盯着屏幕,便起身把椅子让给她。小海没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看到差不多最后,我们都没看出问题,小海倒是好像发现了点什么,问我能不能倒回去点。
我以为她看出关键来了,立刻精神备增,打了鸡血般坐直,让技术员倒回去一点。
小海轻声指挥:“再倒一点,再倒,对,就这里,停。”
然后,她伸出手指住画面中一个男人。
我让技术员把小海指出来的这个男人放大,再放大点。他很顺从地照做。这些片子送来以后,第一时间用高端软件处理过,质量非常好,放大很多倍以后清晰度还比较高。
小海的目光定在屏幕上,看了好一会,突然不咸不淡冒出一句:“嗯,还真是他,他居然没死。”
我以为有突破点了,越发激动,马上问她什么情况。
我很着急,小海却一点不急,神情语气都跟闲聊似的,说:“这人是我们镇小学里的老师,早好些年就搬到城里住了,听说后来犯事坐了牢,出来以后又发了大财,发财以后就失踪了,村里很多人都说他早就被人劫财杀死,没想到活得好好的。”
我听着有点糊涂,问她:“这人跟案子有关系吗?”
她有点呆地看着我:“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关系,我就是好久不见突然在这里看见,难免惊奇一下。”
白亚丰原本态度很认真,都做出马上就要出发去抓凶手的姿态了,听完这话一头撞在墙上,说:“唉哟我去,白浪费感情。”
我没这么快放弃,毕竟世界很大,小海见过的世面又很少,能在一段涉案视频里认出个熟人的机率是非常小的,所以仔仔细细看几眼,精瘦精瘦一男人,瘦得差不多皮包骨头,头发稍微有点长,脸型也长,下巴是尖的,手里拿了个普通的公文包。
我让技术员把所有有这个男人的画面都指出来,前前后后看了三遍,实在看不出问题,就是很普通一人,很普通地下了火车然后出了站而已,途中没接电话没打电话也没有东张西望。
为了放心起见,我还是问小海这男人叫什么名字。
她说:“全名想不起来了,就记得姓夏,镇上人人都管他叫夏老师。”
我记住以后,再郑重问她一遍:“会不会认错?”
她倾着脸看电脑屏幕,表情不十分确定,说:“看着像,但不能肯定,毕竟很多年没见了,他离开花桥镇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而且现在这个录象看上去也有点糊涂。”
我叫白亚丰安排人去火车站查旅客名单,两个钟头以后那边反馈过来,说那天的班次共有四个姓夏的旅客,没有一个在梁宝市上的车,想来跟郁敏没什么关系,所以关于这个男人的插曲就这样翻过去了。
我问白亚丰讨来郁敏生前的手机通话记录,问他有没有查过最后几通电话是打给谁的。
他说:“查过了,也一一核实过,是打给她几个朋友的,内容很平常,没有让人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她没跟任何人提起她要到乾州来的,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她出事了。”
手里这份通话记录单上有郁敏死前两个月里面全部进出号码,移动公司发过来的,不会有误。
我仔仔细细看最后七八行数字,核对拨进拨出的时间和通话时间,然后深吸口气,抬头盯住白亚丰,压低声音问他:“是交给你核实的吗?你一个个都核实过了吗?”
他不知道我这么严肃是为哪般,茫茫然摇头,跟我说他这几天只顾对付视频了,电话单是另外一个警察核实的。
我松口气,心想还好出纰漏的不是他。然后赶紧又回计算机部门,拉椅子坐下,要技术员把视频进度拉到郁敏下火车以后在人群里打电话的地方。
分别是14点22分和14点25分,郁敏拨出过两通电话,但我手里这份单子上没有那两通电话的记录。
再三核对,真的没有。
清单上缺失了两通电话记录。
手里这份清单上的最后一个电话是14点26分,是别人打过来的,视频里没有显示是因为她已经走出画面。资料上有警察核实以后写的笔记,这通电话是郁敏在梁宝市的房东打来催房租的,郁敏只说过两天把钱打到他账户里。而在这之前的两个半小时里,郁敏的手机既没有打出的电话也没打进的电话,她被监控录象拍到的那两个电话,凭白无故消失掉了。单子是从移动公司打来的,从技术上说根本不可能。
我咬着嘴唇想了会,叫技术员把郁敏手里那只手机放大。他马上选了个最好的角度截取一张图进行放大,放大,再放大。是部山寨手机,支持双卡双待的那种。
也就是说,她有两个号码!
郁敏在火车站里用另外一个手机号码跟将她骗到乾州市来的人联系,所以我现在手里拿的通话清单一点用都没有。
我喊白亚丰,叫他赶紧,赶紧,赶紧跟梁宝市那边联系,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她另外一个号码。
他蹦着跳着去了,我知道只要不让他继续盯录象,这会就是叫他去扫厕所估计他也会蹦着跳着去。
火车站录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然后我跟谭仲夏回三楼会议室,还得接着讨论案件里的疑点。
关于凶手不遵守模式这件事,我耿耿于怀,还有麻醉剂的事情想不通,太想不通。
如果非要说凶手没有强迫症,根本不讲究什么模式,可以,但为什么在“开膛案”中对受害人使用麻醉剂?这桩案子的凶手明摆着胆小懦弱,根本不是个做屠夫的料,他蛮可以选择更简单的方式,比如一把火烧死扔水里溺死。可他宁肯冒着被法医查出麻醉药物成份然后有可能循着成份再找到来源的风险,也要将受害人麻醉以后再施以开膛破肚的酷刑。
到底为什么?
我恍惚间好像明白什么了,有道灵光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我拼命想抓住而且似乎马上就要抓住了,可谭仲夏突然说话,吓我一跳,那道灵光刷一下不见,再要想找它又得从头想一遍。所以很沮丧地阴着眼睛朝他那边看过去,没有好脸色给他。
他也想跟我讨论麻醉剂的事情。
他侧身靠墙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地面,一只手半握成拳头放在耳朵边,摆出的是一个很文艺青年的便扭姿势。
他把好好的句子拆得零零落落往外吐:“先是、扎了、七刀、都、避开、主动脉,让郁敏、活活流血、死。然后、又是、肌肉、麻醉剂?所以,那个团伙、里面,有个、懂、医、的。”
我实在接受不了谭仲夏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几字一顿的说话方式,皱着眉毛瞪他几眼然后兀自坐下,不理睬。
他也不介意我将他视为空气,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和说话方式喃喃地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然后才终于恢复常态走过来问我他刚才分析的有没有道理。
我只微微点了点头,但没有说什么,甚至点头的时候都没有抬起头去直视他的眼睛。
点头是因为我觉得从常规情况看,他的分析是对的,凶手团队里面至少该有一个懂外科知识,应该是与此相关的工作人员,比如医生、护士、麻醉师或者药剂师之类。
但是,这世界上就有些情况是非常规的。
我仔细看过“七刀案”尸体的照片和解剖报告,那七刀是慢慢地、仔细地落刀的,并不是在斗殴的混乱和情急中乱刺,所以,但凡只要是个稍微懂点人体结构和器官分布的人,都可以避开致命部位刺上受害人七刀,未必一定需要懂外科知识。
而麻醉剂这点,据我所知,除现在医院普遍使用的西医麻醉以外,中药里面也有些药物是能致人麻醉的,比如虎蝇草、马惊草、千缠姬等。有的需要吞食才会起效,有的通过注射,而有些甚至只要随呼吸进入体内就能立即起效。当然这些药都在常规之外,普通生活里十分罕见,所以在迹象和证据不是太明确的情况下我也不予多考虑。
只是那天在“开膛案”现场隐隐约约闻见的银贝梗的味道,像哽在我喉咙里面的一根刺,拔也拔不掉。银贝梗和马惊草、虎蝇草这些都是存在于常规之外的东西,所以既然我闻见其中一样的味道,如果现场还存在另外一两样的话我也不会觉得太震惊。
所以我对谭仲夏的分析,只抱一半的认同。
凶手团伙中可能真的像谭仲夏认为的那样,存在一个懂外科知识的医务工作者。
但也有可能是一位深谙中药,特别是罕见中药药理的人,比如像苏墨森或者陈伯伯那样的人。
在我看来眼下最应该纠结的不是这个,而是模式。
凶手们到底是用什么模式在进行犯罪。
必须弄明白这点,我才能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找凶手,否则只能被困死在这个像是用蜘蛛丝结起来的乱网里。
44、不存在的地名()
谭仲夏又准备说话,大概还是想跟我讨论他刚才的分析,我刷地刺过去一个严厉极的眼神,要他闭嘴。他便闭上嘴,交抱双臂歪坐进椅子里开始睡觉,两条长腿直直地伸在前面。
我重新把四桩案子的卷宗又铺排着看一遍,理出其中的共同点和不合模式的疑点,拼命拼命地想,费尽力气绞尽脑汁,终于给我想到始终隐藏在里面一个不和谐的点:生硬。
这起连环案绝对不像谭仲夏所认为的那样是由几个反社会人格的变态组织成的团伙所进行的什么审判式谋杀,也绝对不像他所认为的那样,凶手没有任何强迫症,习惯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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