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笑一声,步远阁长长叹息:“只有你会这么善解人意,到什么时候都能安慰我,若是没有了你,我大概也会像云苏一样恼火。”
“皇上又胡言乱语了。”
夜轩妆低着头,柔若无骨的手放在步远阁手中,背着烛光时,白皙而略显消瘦的脸庞线条清晰,仿若近在咫尺。
步远阁伸手拦住她腰肢。
很瘦。
在他印象里,夜轩妆一直是瘦弱的,尽管他知道,她的功夫比他好上不知多少倍。
距离越近,彼此呼吸听得越清楚,感受到的温度也就越真实。
没有外人打扰的寝殿里,一场缠绵是如何开始的,步远阁记不太清,或许是从他的轻吻开始,也可能是从夜轩妆无声流下的眼泪开始。
总之,在他疲惫至极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疗伤时,他只想有个人来温暖他。
那个人,只能是夜轩妆。
薄衫委地时,钦东常使住处正一片火光。
耳鬓厮磨间,或许将挑开乱世序幕的书信正送往钦东国。
那晚是个安宁的雪夜,步远阁做了一生中最为生涩的事情,而他并不确定事后自己会不会后悔,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件事。
如果有一天,枕着自己手臂安睡的这个女人因他遭到伤害,他能如云苏那般冲冠一怒吗?
大概……不会。
但是他的心会痛,会自责一世。
晨光熹微,雪夜初霁。
步远阁被寝殿外焦急呼声唤醒时,身边已经没有夜轩妆安睡,只留下凹陷的枕头和残存余香。
“皇上,钦东常使被杀一事昨晚传遍了大街小巷,今儿一早朝上大臣们就炸开了锅,非要等皇上出面才肯退朝。”
卓公公见殿内无人,只好亲自伺候更衣,面上忧色不尽。
“昨晚奴才故意灌了赵公公几盅酒,这会儿他应该还睡着,皇上可要趁那位还没得知消息前安排妥当?只怕再晚些,芷清公主又要对云将军和那位楼姑娘发难了。”
“卓然,看见轩妆了吗?”
卓公公道:“天不亮就往凤萧苑那边去了。”
“你私下备些创药和烫伤药,别惊动旁人,轩妆会回来取。”步远阁穿好帝袍正了正衣襟,沉吟片刻,又道,“以后不必再安排别人伺候,内殿只留轩妆即可。”
楼雪色突然受伤,令得步远阁之前让她带走夜轩妆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而某些事的发生,又教夜轩妆对凤萧苑密室内的二人态度有所改变。
“这个食盒里有白粥和两碟腌菜,若是楼姑娘醒了就让她吃这些;这边这个食盒,里面是膳房做的云片糕和几样荤菜,云将军要保持体力,无论如何也得进食。”
细致安排好食水后,夜轩妆站在一旁看着仍处于昏睡中的楼雪色,再看看安静躺在枕边的铜面具,一时心有感慨。
“云将军不打算隐藏身份了?”
“还不到告诉她的时机。”云苏拿过面具却没有带上,微微侧头看向夜轩妆,“如果你是雪色,你会期望哪一个?真相,还是安全?”
“我不是楼姑娘,不可能推测出她的想法,不过……”
夜轩妆拖长尾音,不着痕迹按住手腕。
昨夜步远阁用力抓着她的感觉,至今还在。
“不是只有男人才懂得什么叫守护,女人也一样。若是为了自己所爱,女人们并不在乎付出代价,唯一期望,只求不被欺骗,换得一份真心。”
第213章 定国之策()
钦东国常使被杀后整整七天,秦先、纪尘、薛南城以及连带的唐印等四人,全部蹲在凤落府牢中。
所有人的牢房都间隔很远,彼此看不见听不到,这令纪尘十分担忧。
在司常监这些年,他也曾经手一些案子,与凤落府有过几次合作,所以他很清楚犯人们被分开囚禁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种非常严格的查案要求,全部分开,是为了防止嫌犯彼此沟通窜供。
换句话说,钦东常使的案子,皇上调查得相当严谨。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做了一些手脚,隐瞒了部分事实——顾天璋带凤落府官差赶到时,见到的只有钦东国二皇子和常使尸首,在场的人并没有楼雪色、秦先和云苏。
包括薛南城在内,所有人一口咬定燕别和司徒余晖是被刺客所杀。
当然,仅仅断了一根手指的方天,还有埋伏在钦东国常使宅邸的那些伏兵,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推翻他们的供词,只可惜这些人失去了仅有的机会。
出事当晚,一场大火烧毁了钦东常使宅院和周遭三间废弃民房,算上方天在内,总计七十六人死于大火之中,无一幸免。
一场火,一间宅院,可能烧死这么多人?
自然不可能。
“纪大人,顾大人有请。”
在牢里枯坐第八日,终于有官差来提人,第一个就是纪尘。
不过纪尘并没有被押解去审问,而是被带至顾天璋私人书房,在那里,意料之外的人已等候多时。
“罪臣拜见皇上。”
看见负手而立的步远阁时,纪尘倒吸口气就要跪拜,却被步远阁扶住。
“皇上,下官就在隔壁。”顾天璋自觉退出房间,又将门外官差打发走,整个小院内就只剩下步远阁和纪尘二人。
“云苏和楼姑娘在朕那里。”一开口,步远阁就让纪尘吃惊不小,“这次的事你们几个实在胡闹,就算是朕也没办法太过偏袒。钦东国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想来这次免不了撕破脸皮开战。”
“钦东国图谋不轨,三番两次派人刺探,如果不是他们对楼姑娘设下埋伏,云将军也不会对钦东国二皇子下杀手。”
“朕明白。”步远阁没有怪罪纪尘的辩解,淡笑道,“其实钦东与我颖阑国终有一战,不过时间早晚问题,毕竟他们自四十年前就开始走向强盛,已经是不逊于我国的一头雄狮了。”
纪尘微微迟疑:“那么皇上的意思是……”
“朕不会任由自己的臣民吃亏,何况云苏是朕的心腹爱将,楼姑娘又是凤落城百姓的英雄,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他们成为战争的祭品。”步远阁忽而笑得莫测,“若说错误在谁……依朕想,钦东国最好去问自己,毕竟暗中派到别国那么多人马不是什么好事情。”
纪尘微愣,不知道是自己遗忘了什么细节,还是眼前的一国之君太过天真。
少顷,纪尘试探道:“那些人都是钦东国派来的,一定会向着自己国家说话吧?而且他们也的确是眼睁睁看——”
“谁也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任何人。另外,死人也是不可能说话的。”
步远阁突兀开口打断纪尘的话,深邃目光仿佛在告诉纪尘什么信息。
纪尘想了想,猛地倒吸口气:“我听牢头说那晚城中起火了?”
“钦东常使住处遭刺客攻击,子时左右燃起大火。顾府尹接到消息立刻率人赶去救火,无奈火势过大,几乎将整个宅院烧了个干净。事后,顾府尹在废墟中挖出钦东常使司徒余晖极其部下方天尸首,似是在死前就已遇害,而院中还有七十余具衣着统一的神秘人尸骨,依此推断,应当是有人蓄意行刺。”
步远阁的一番话,纪尘一个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居然没从中找到半点有关他和云苏等人的影子。
事实,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步远阁掩埋了。
七十多条人命,不管这些人是钦东国的还是颖阑国的,那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父母有亲人有牵挂,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纪尘明白,步远阁的做法相当睿智适当,不仅能够救云苏和楼雪色性命,还能尽最大可能将过错推给钦东国。
可他心里终归还是有些不舒服。
“那些在钦东常使宅院发现的神秘尸体,身上携带着可有钦东国密字的令牌,可以推断与钦东国皇族有关,所以这一系列灾祸基本都可以交给钦东国自己去处理。至于他们想战还是想继续维持和睦,那就不是朕能左右的了。”
步远阁意味深长看着纪尘,伸手拍了拍他肩头。
“朕知道你秉性善良,这件事你不用再出面,等下顾府尹就会送你和秦先等回府。”
纪尘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低声问道:“楼姑娘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云苏在身边照顾她。”
“那就好……”稍稍松口气,纪尘露出久违的温润神情。
只是那份温润里,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如步远阁所说,纪尘等人很快就被释放返回各自家中,几家紧吊着的心总算落地。
这一番有惊无险,着实吓坏了几家王府,个个躲都躲不及,谁也不敢再提起钦东常使被杀一案;直至钦东国回信表示不能接受潦草结果,言辞间大有要兴战事之意,朝廷上才又开始提起钦东国三个字。
时局变幻,朝夕不同,有些东西却是不变的。
如云苏身上的罡气,楼雪色就是闭着眼也能分辨,那是他独一无二的标志。
然而她睁眼,却看不到熟悉面庞。
“为什么不点灯?”哑哑开口,楼雪色朝身边摸去。
摸到冰凉银甲时,温热手掌伸来将她擒住。
“灯油耗干了。”
意外地,声音就在楼雪色耳侧,似乎他就躺在身边。
楼雪色昏睡太久,头晕脑涨,一时间也顾及不到那么多该或不该,直觉告诉她应该推开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男人,偏偏浑身无力。
“雪色,对不起。”
云苏低低呢喃,唇瓣凑近,轻轻落在楼雪色眉心。
楼雪色在黑暗中抽回手摸过去,摸到他的唇,温热柔软。
没有面具。
若是有灯光,就能看清他的模样了吧?
只是这一刻似乎总也无法到来,得知她苏醒后不到片刻,云苏又重重点在她穴道上,再一次让她沉入昏睡之中。
第214章 欢聚之夜()
“茶凉了,再去泡一壶热的,火炉木炭也换一下。对了,多拿一只软枕来,坐了一整天,我腰快断了。”
“少主,您歇歇吧,这么熬下去人会累垮的。”
“等她醒了再说。”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越发清晰,楼雪色稍稍用力睁开眼皮,刺目光线涌入眼中。
不再是黑暗,而是光明;不再是压抑感觉,而是浑身舒适。
可是,身边再没有熟悉的人和气息。
“醒了?”
额头上一热,继而君墨离平静面容出现在视野里。
楼雪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嗓子干涩沙哑,像是被堵了一把沙子,接过君墨离递来的茶喝了大半杯,方才感到舒服几分。
“云苏呢?”
一开口,楼雪色就着急询问道。
君墨离深吸口气,一把湿手巾贴到楼雪脸上:“他走了,还有许多事要忙。”
突然间失踪,又突然出现,连面都没见到,只说一句对不起后再次不告而别吗?
刚刚醒来还没有什么力气,楼雪色撰着松散拳头,嘭地捶了一下床铺。
君墨离静静看着她,沉默许久,开口道:“忘了他吧。”
“是他让你转告我的?”
“别管是谁,只有这么做你才能——”
“我该怎么做,不需要别人来指点。”楼雪色冷冷打断,按着伤口慢慢坐起,“你们如何打算是你们的事,我认为正确的就会坚持下去,你若再劝我,就滚去跟云苏一起,别来烦我。”
君墨离瞥她一眼,不气不恼:“再像这样作死,你连坚持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揉了揉发胀额角,楼雪色简单回忆下昏倒前种种,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秦先呢?他怎么样了?”
“在家养着,比你伤得轻多了,就是精神不怎么好,一直埋怨自己太笨,中了别人奸计还连累你受伤。”
君墨离一边给楼雪色递干净手巾,一边简单说明近几天情况,说道钦东国那边回信有开战之意时,楼雪色狠狠皱了下眉头。
“步远阁杀了所有涉事的钦东国人?这不就成了死无对证吗?即便如此,钦东国还要坚持开战,是他们一早就有此意,还是仅仅出于愤怒想为他们的二皇子报仇?”
君墨离耸耸肩:“别问我,我只是受皇上所托暂时照顾你,其他事一概不管,包括为你解答疑问。”
跟君墨离在一起时,想要有讨论正事的严肃气氛根本不可能。
楼雪色深呼吸,胸前伤口还隐隐作痛,索性缩回被窝里盖得严严实实,一时有几分失神。
脑海里,黑暗中与云苏的对话始终挥散不去,尽管只有那么简短两句。
那声“对不起”,究竟指什么?
“这件事皇上自会解决,以后不需要你再操心。瑶和说等你醒来后要大摆宴席压压惊,你看今晚怎么样?”君墨离忽道。
“随便。”楼雪色闭上眼,缓道,“反正事情闹这么大,我想管也没那能力,倒不如热闹热闹解解乏。说起来好久没见到瑶和了,还有玉公子。”
君墨离脸色一黑。
“那个弹琴骗钱的?”
“……是不是比你有风度的人都要被贬低?”
“看他不爽而已。”君墨离起身,走到门口回头,“你先休息,我去找瑶和安排今晚压惊宴,等下暖意会来照顾你。”
楼雪色睁开眼,不太高兴看向君墨离:“我又不是没地方住,非要在你这里么?”
“没得选择,这是圣命——而且也没有其他地方比这里更安全,至少在这里,我可以保护你。”
凭他的功夫吗?
楼雪色本想反驳讽刺一句,想想除了云苏外,她所知功夫好的人也就是君墨离和殇了,他这么说倒也没错。
谁让云苏指望不上呢?
不再有指婚,不再有追缉,一场风波算是偃旗息鼓,至于之后还会有什么坎坷,那都是以后需要烦恼的事情。
这一晚的冷霜小筑热闹非凡,许久没有凑到一起的年轻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上到公主世子,下到琴师百姓,没有任何身份贵贱之分。
秦先,纪尘,顾展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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