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精,我不欠你家郎君的,若你下回再来,我必不能容你坏我名声,我手上犯过的人命想必你不清楚,你就早叫你家人准备牌位吧。”
阿精后颈毛一竖,立刻站得笔挺。
乖乖,好生吓人啊。
芳竹倒是觉得自家娘子惯爱吓唬小孩子的。
阿精跟着芳竹走出门,忍不住道:“姐姐,怎么你们二娘子像个女诸葛一般,神神叨叨玄玄乎乎的?就是最后一句太吓人。”
芳竹鼓了鼓腮道:“胡说什么。”
阿精道:“怎么胡说?二娘子是叫神仙指路了吗?因此通了天机,她会闲暇时去摆摊算命吗?她……”
芳竹忍无可忍,“快闭嘴,要不然现在就结果了你!”
阿精又立得笔直,心有戚戚,这家主仆可真是一般吓人啊。
阿精年纪小,反而没那么多心思,傅念君叫他怎么做,他还真就乖乖办了,回去只告诉了邠国长公主,说是郎君没失忆前似乎提过半句,关于焦天弘在这件事里有参与。
反正也是模棱良可的话,只要长公主不为难他就好。
邠国长公主当即眼放绿光,无头苍蝇找到了方向一样,领着人就要杀去焦家。
阿精又转转悠悠地到了寿春郡王王府门口,竟不知怎么,突然觉得自己肩负起了拯救郎君的重任来了。
长公主去焦家寻麻烦,他就来这里……
哎,不是,他是来寻郡王帮忙的。
周毓白府中的人也都识得他,通报过后就领了他去稍坐。
周毓白一直在等齐家的消息,却不想竟等来了这么个小厮儿。
“齐家这是没人了吗?”他好笑地对张九承说:“让阿精一个孩子来。”
张九承这两天对他颇具怨念,因着那只鸟吵得他夜夜不得安生,可是这是主家所赐之物,又不好去弄死吧?
唉,这位寿春郡王的性子啊……
与外表确然是大相径庭的。
张九承叹道:“郎君要去见见吗?齐家若求您出手,您可会应允?”
周毓白垂了眸:“就怕他们想不到这么深。”
“这件事情,请郎君听老朽一言。”张九承正色,“我私心里,是希望您不要出手的。”
周毓白说:“让齐昭若死?”
张九承点头,“您早就猜出来了不是吗,这件事,本来就是宫里张淑妃一手操作的。焦家,焦定钧是谁的人,大家心里都一清二楚,这回的事,可不是齐大郎从前那样霸占个良女般,能轻易解决的。”
这曲曲折折,周毓白心里自然早已清明,却还是耐心听着张九承的想法。
“他这是犯了刑法,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即便长公主再不舍得,也不能叫他罔顾了国之法纪,如此藐视权威。张淑妃此招下得阴毒,她让皇城司的人去捕齐大郎,不过就是想拿乔和长公主谈条件,她知道从前自己与长公主不和,但是眼下,张淑妃护东平郡王争大位之心已然坚定,她自知已不可能再与长公主重修旧好,只能用这种法子,用长公主最心疼的儿子来拿捏住她。”
首当其冲她要让长公主做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由长公主出面,说服徐太后为吴越钱家小娘子指婚,赐给周毓琛为妃。
张九承继续道:“焦家不过是张淑妃手里一件可有可无的工具罢了,长公主一旦首肯,她就把那焦天弘丢出去顶罪,左右他本身就牵扯在这件事里面,很好斡旋。反之,长公主若还待犹豫,张淑妃那边是早已把焦天弘藏得严严实实,任凭什么证据长公主都是找不到的,结果只能是齐昭若遭受审判,定个大罪。”
张氏赌的,就是长公主做母亲的那一片慈心,千难万险,也会为儿子办到。
别说是助张氏母子登位,就是叫她死,怕也是甘愿的。
张九承叹了口气。
这张氏,同样都是做娘的,端的是硬地下心。后宅妇人,使起来的手段,不可小觑。
周毓白修长的手指翻了翻眼前的茶杯盖,眼睫不动。
“我都明白。所以先生不仅希望我不要出手,反而推波助澜,促成了齐昭若之死,如此一来,长公主、齐家,必然和张淑妃及六哥结成死仇,永无转圜之地。”
邠国长公主并不是个聪明的女人,一辈子也都这么过了,她虽素性不喜与人温和相处,但对几个侄儿倒是都不错,大皇子肃王因着亲生娘亲徐德妃是长公主的亲表姐,她自然更亲近一些,接下来,就是周毓白更得她的眼,而周毓琛,她就淡一些,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母亲张淑妃令她厌恶。
可是她也从来没管过儿子齐昭若和几个表兄的往来。
“哪怕她站在肃王一边,也好过站在张淑妃母子一边。”张九承道。
区区肃王,他们还不放在眼里。
今后长公主必然是会帮扶周毓白的。
张九承不知道这件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论起和齐昭若的兄弟之情吗?这便太可笑了,张九承在认主那日,就断定了周毓白并非是一个优柔寡断,有妇人之仁的人。
他是最适合登大位之人。
周毓白确实不该犹豫,在这件事里,他掌握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断了张淑妃的念头,叫齐昭若死了,必然对他有利。
他应当那么做的……
可是……
“先生觉得,齐昭若这个人,死了,比活着的用处大吗?”
他微微笑道。
张九承讶然,这还用问吗?
自然是的,齐昭若这样一个纨绔愚昧的子弟,并没有拉拢的价值,他成不了什么事。
这时候死,才是对他们用处最大的。
周毓白却道:“从前或许是,可是如今的他,活着,才更有用。”
张九承默然。
齐大郎自失忆之后,确实与以往有些不同了,郎君是指这个?
第111章 如何保命()
“郎君这是打定主意要帮忙了?”
张九承问他。
周毓白望着他那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是啊,连张先生这样的老狐狸都没有发现……
他差点也没有发现。
他近来总觉得自己身边,自傅家二娘子出现,到齐昭若,这两个人,慢慢凑成了一种变数。
这变数,促使周毓白改变了他本该做下的决定。
第一桩,就是太湖水贼一事,依他原本的性子,他必然已经深究,借机拿住肃王的把柄,想办法给他做局。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收手了,那个波斯商人逃走的妻子,他也没有去寻访。
第二桩,就是现在。他本应该听从张九承的话,顺手推舟,让齐昭若身死囚笼,坚决不能把邠国长公主和齐家的势力送到张淑妃和六哥手里。
但他又犹豫了。
这样的机会送到眼前,不抓住的是傻瓜。
可是机会机会,却会来得这般容易吗?
张氏张淑妃,市井出身的妇人,身边势力,也不过纠集着早年来攀亲的不学无术的“远亲”,和一帮宦臣,圣上虽爱重她,可她却能有这么大本事,把齐昭若算计进私采私运叛卖私煤这案子里头吗?
做这样的局诱齐昭若进去,要花多少钱,周毓白就不说了,张氏一个妇人,她手里有钱不留着给周毓琛图谋大事,全部花去了算计齐昭若吗?
这些小细节,怎么都说不通。
周毓白自上回与傅念君一番谈话,早认定了必然有意大位者不止肃王、他和周毓琛,那人暗中筹谋,隐藏颇深,把机会一次次送到他手上,让他出手对付肃王和周毓琛。
这人有着不输他,甚至比他更厉害的谋略之能。
是他那两个因残疾而闭门不出的哥哥吗?
周毓白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明确指向其中某一个。
兄弟之中卧虎藏龙,他却到了如今才发现,当真白活了。
所以这一次,应该也是那人先做了局诱齐昭若入圈套,随后让张氏捡了个大漏,他则坐山观虎斗,看张淑妃母子、长公主母子,和自己,三方势力到底如何拉扯。
总亏有赢有输,有亏有损,输的一方心中怨恨累积,赢的一方得来更多暗箭明枪。
布局之人如同赌场庄家,尽收渔利。
“郎君?”
张九承见他眸色逐渐转为暗沉,脸色也微微带了几分冷意,心知他必然想到了什么着恼烦心的大事。
“郎君可是觉得有何处不对?”
周毓白抬手捏了捏眉心,具体的也不愿多说:“是不对。先生,齐昭若,此时还不能死,这件事,我们要动,留他一命,可也不能让张氏如愿。”
张九承也不再劝他,他是幕僚,不是周毓白的老师,没有资格左右他的决意。
“若要救齐郎君,先得找到焦天弘和他也参与贩煤的证据。”
周毓白道:“老虎爪下抢食,倒是做得不漂亮了。得叫张淑妃自己吐出来。”
张九承惊诧:“这如何可能!”
张淑妃就指着这个拿捏邠国长公主了,怎么可能把这个吐出来。
周毓白知道这事不好操办,需得铤而走险一回。
“事在人为,再难做的事,也有必然可以算计的漏洞。”
“郎君所指为何?”
“我六哥。”
周毓白淡淡道。
“六郎也知晓此事?”
张九承其实倒一直觉得周毓琛为人还算有几分秉正。六郎周毓琛,更加像当今圣上,喜文学好音律,性格温和,倒不是说心里头没有算计,起码比起肃王这般来说,他与周毓白的兄弟之情还多了几分真切。
他也一直担心周毓白,对周毓琛无法下狠手。
“若不知晓,他那日何必特意与我说起焦天弘寻衅一事,他不过有意试探我和齐昭若。”
周毓白倒是很平静。
张九承叹道:“郎君与六郎兄弟,到底也会走到这一步啊。”
天家骨肉,终究情分太浅。
而周毓琛已经先他们一步跨了出来。
周毓白说:“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再怎么说,彼此不会害对方性命即是。”
这是他们二人与肃王最大的不同之处。
“那郎君此番打算离间他们母子?”张九承问。
“离间……也不能如此说。”周毓白的手指点了点座位扶手,“张淑妃知道长公主爱子拳拳心意,便把主意打到了齐昭若身上。我们何不如法炮制,也叫她尝尝为爱子付出之痛。”
周毓白微微笑了笑,只是他不是张氏,对周毓琛所做,也不会如张氏对齐昭若此般恶毒。
“用什么法子呢?郎君,必然得叫六郎做下些事,犯了官家的忌讳才行。”
周毓白笑道:“什么事?面前不正有桩事吗,太湖水贼的事还没个结果呢。”
幕后那人也还没遂了心愿。
张九承明白过来,“将肃王私自派人下江南寻访和氏璧,以期连结吴越钱氏这桩您没办的事,转到了六郎面前去。”
周毓白点点头,“顺水推舟。我瞧六哥上回来我这,就有些起疑了,他既动起了心思,便接过手去吧。”
既然那幕后之人这么喜欢躲着看戏,就让他看吧,只是他周毓白不愿意再到戏台上演罢了。
那人喜欢藏得深,便就不要想着什么都插手了。
周毓白笑了笑,他素来就不是惯于忍气吞声的人。
张九承看着他,唉,主家的想法,他这幕僚竟也不能全数掌握了。
“郎君放心吧,这件事交给老朽去办,六郎素来不善于做局,叫肃王发现了,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自会寻六郎麻烦。届时再漏些风声给他,张淑妃算计长公主一事,以他的性格,必然勃然大怒,甚至撕破脸皮,不用我们出手,他定会威逼张淑妃退步。”
这也很好理解,长公主如今是更倚仗肃王的,肃王自然不想失去了这位姑母的支持,张氏母子,碰上这位,那可是个硬钉子了。
把肃王和徐德妃母子再拉入局中来。
周毓白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搅动这一潭浑水,让这事越来越不可收拾。
“你自觉运筹帷幄吗?”他轻喃,“且看看吧。”
第112章 我说了算(月票125加更)()
阿精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个人的,他心里忐忑,是不是到底太莽撞了?
可寿春郡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又痴痴地发了会儿呆,才看见周毓白挺拔的身影出现了。
“七郎!”
阿精喜道。
周毓琛和周毓白两人,亲近的下仆多以六郎七郎称呼。
只是阿精这一声喊,倒确实让周毓白脚步一顿。
他盈盈扬了扬眉,背对着外间的阳光,侧首明暗之间,脸上的侧影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俊朗和疏离。
“怎么?”
他问了一声。
阿精张了张嘴,觉得不论男女,美色都很能惑人啊。
他赶走了心里对郡王不敬的想法:“七郎,您、您知道不知道我、我家郎君……”
“知道。”
周毓白淡淡地移步进屋,自顾自坐下了。
“那您能不能、能不能……”
唉,阿精在心里叹气,该怎么说呢?
他是不是做了件蠢事。
“谁让你来的?不是长公主罢。”
周毓白说着。
阿精回道:“您可真厉害。是小的……自己来的。”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周毓白眼梢微微扬了扬,朝他一瞧,“果真?”
“真,真金那么真!”
阿精差点拍胸脯保证了,他一想到傅二娘子最后对他说的话,知道这会儿怎么也不能把人家供出来吧。
做人也是要有点气节的呀。
周毓白也不追问,只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什么知道?
阿精迷糊了,这是什么意思?
周毓白身边的单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阿精身边,阿精吓了一跳。
“回吧。”
单昀一向是惜字如金的。
阿精只能迷迷糊糊地来,又迷迷糊糊地被“赶”出去了。
单昀回身拱手道:“郎君,要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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