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张昭华每日早上准时来陪徐王妃吃饭,能被人称赞为有孝心。
张昭华一来做了名声,而来锻炼身体,不管刮风下雪,都和高炽走这么不远不近的路程,来到中殿一起用早饭。但是午饭的时候,她就和高炽回世子所吃了,因为王妃经常会去存心殿和燕王一起用膳。
说到晚饭,这一点张昭华觉得太奇怪,北平这边没有晚饭,只有晚上饿的时候准备糕点面食之类的东西稍微垫垫肚子,根本不能算是一顿正式的餐食——这和永城和南京都不一样,她以为三餐是隋唐普及下来的,没想到两餐还是三餐跟地域文化、富裕程度有关,南方三餐、北方两餐,穷人可能一天一餐都困难,富者一天四餐、五餐都有。
不过北平的糕点很合张昭华的心意,晚上吃一些也没问题,偷偷再问小厨房要上两碗面,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不会饿着。
看到张昭华过来,王妃这边的小厨房就上了薰虫、刀削面、猫耳朵、拔鱼儿、焦圈儿,麻团儿,沙馅小馒头,油酥,松饼,麻酱烧饼和细丝酱菜卤鸡脯,甚至还有牛肉干和乳酪。
这简直就是张昭华的最爱,她吃南方的团子糕点什么的,总是不能秀气地一点渣儿都不掉出来,吃多了糯米糕点,胃上也不太能适应。但是北平就好多了,油条,烧饼,馒头,跟家里头吃的一样。况且北平受金元影响,吃食上面跟南方截然不同,像张昭华在南京吃的最多的是鹅、鸭、虾鱼这样的水产货,一到北平来就换了她爱吃的牛羊肉,肉质还特别鲜嫩,南京也有牛羊肉,只是光禄寺自己养的羊,总有一股去不掉的腥膻,用韭菜喂养了也不顶用。
这在北方就完全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北地的牛羊肉烹制出来,就是什么都不放,也没有那股膻味,况且府里做的乳酪,比后世的酸奶在口感上更胜一筹,没有添加剂,里面放任何水果都好吃,本来在张昭华没来之前,大家就这样纯喝,也没想着加水果什么的,张昭华来了,就做了榜样,现在大家都往乳酪里头加果干,再撒一把芝麻,白的黑的都好看,吃起来口感真是棒极了。
而且北方还有最不能拒绝的铜锅子!
这就是蒙元留下来的最可称赞的习俗了,大冷的天儿,不点个锅子吃,真的不叫北方人。锅子水烧得滚珠的时候,把那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往黄铜锅里一涮,不一会就变成了褐色。捞出来蘸点泽蒜、香荽调的麻汁,送到嘴里,简直是无上的美味。这吃法南方也有,砂锅嘛,味道清淡,也不太喜欢辛辣的调味品,让前世吃惯了麻辣的张昭华总不得劲儿。
张昭华胃口一向是好,她吃得不快,但是一直在吃,让徐王妃瞧着也是胃口大增。当然张昭华是个多么有眼力见的人,见王妃一碗粥喝完了,立马给她盛一碗,偶尔再说几个笑话,总能让桌上气氛愉快。
这也就是王妃纵着她,按理来说,食不言,女官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王妃身后的女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她看来,能让王妃多吃东西的张昭华实在是有一片孝心。
张昭华乐意逗王妃开心,遇到这样的婆婆是天大的幸事,张昭华也无数次感叹自己的福气——一个月前,张昭华还在想着如何能讨到婆婆欢心,结果发现婆婆比她亲妈待她还好,王氏还有顾不上她的时候呢,王妃倒是样样把她照顾齐全了。
在她刚来王府的时候,因为乍从气候潮湿的南方过度到北方来,她手腕子上起了一个小小的癣,颜色是淡黄色的,而且有多小,也就半个指甲盖那么小,居然被王妃看到了,要知道别说是王氏,就是朝昔相处的高炽也没有留神发现到。关键是王妃不仅发现了,还给她药膏,让女官叮嘱她什么东西不能吃了,简直比亲妈还贴心。
第140章 乳花()
这边用过了早饭,仆妇将桌子撤了下去,张昭华还捧着一碗乳酪吃得高兴,高炽其实也纳闷,指着她对徐王妃道:“在京里也循规蹈矩地,吃不甚多少,一来北平,真是撒丫子欢吃。”
徐王妃和永安都被逗笑了,就在此时,王妃身边伺候的大丫头阿葳掀了帘子——其实也不能叫大丫头,因为燕王府实际上是王宫,所以宫里面服侍的人,也叫宫女。
阿葳和阿蕤是王妃身边得用的宫女,还有四个宫女也算是有脸面,分别是织云、缀锦、采蘋、占梅,因为都有一技之长,所以和府里的执事一并管着细务。王妃身边还有一个老嬷嬷,据说原先是伺候孝慈皇后的,姓李,张昭华也就跟着叫李嬷嬷。
阿葳笑眯眯进来,行了个礼:“娘娘,典膳所那边把桌张给搬来了,您过个目。”
张昭华不知道什么是桌张,伸头去看,就见四个仆妇合力抬了个长三尺余,宽约二尺的方桌子进来了,这桌子上面一层一层垒了长条形的点心,一共有七层,整个呈一个三角棱柱状,最底下一层约摸平铺了百十来块点心,雪白雪白地,还冒着热气,似乎还能听到“嘶嘶”的声音。
“刚做好的,”一个仆妇解释道:“七个大锅子一齐头蒸出来,摆了模样就送过来了。”
“世子妃没见过这东西吧?”王妃先问张昭华。
张昭华摇摇头道:“确实没见过,这糕点,不是给我们吃的吧?”
“不是给你吃的,”高炽道:“这东西叫桌张,供享、神祇、祭祀、宗庙、筵宴,又如佛前供素,都用这个,也是从金朝女真人那里留下来的风俗,三层、五层、七层,最高的有十二层的,铺得越多、摆得越高,越显尊崇。”
永安郡主也笑道:“北京单有厨行,平常无事,专揽婚丧寿事的大买卖,就做这种桌张。咱们宫里厨子上学不太来,每年四个大日子的时候,还是得请厨行的师傅到宫里来做。”
四个大日子就是过年、过龙抬头、燕王的诞辰和王妃的诞辰。这四个日子提前几天,就做这种桌张,过年最隆重,用十二层的桌张,这样的桌张叫“金刚镯”,放在宗社那边祭祀完了之后,就散出去给北平的百姓吃。两个寿诞就做九层的桌张,龙抬头做七层的桌张。
张昭华听到女真人这三个字,心里面忽然有点不舒服,但是脸上丝毫没有显现出来,跟着王妃一起看这个送过来的桌张。“香油和面做的打糕,”永安道:“里面不知道加了多少白糖,吃不了一块,牙齿都钝了,但是老百姓就爱吃,因为平时吃不上这样多糖多油的东西。”
桌张这东西,也有一定的讲究,无论几层,顶上须单摆鲜花或水果一层方算完备,而这个鲜花水果,必要尊长摆上,方显正式。
徐王妃就将果盘轻轻压上去,这个桌张就算好了,听高炽说,这一桌不祭祀宗社,而是祭祀北平城里的龙王祠,因为今天是龙抬头的日子,祭祀完了就给百姓去分了。
王妃摆好了果盘之后,大家欢呼一声,又抬着桌子下去了,王妃就转过头来笑问道:“听说你祖籍是山西的,山西也有花糕这样的东西,我也曾见过,也是抬放在桌子上,比这桌张还要喜庆,颜色也艳丽许多。”
“娘娘不知,我母亲是山西人,父亲虽然在山西待了多年,但根上还是河南人,”张昭华道:“母亲过年节的时候是做花糕的,但是没得有这么大,因为费面,而且做起来要将面捏出各种形状来,所以一个花糕蒸好,面很容易干裂,吃起来也没什么滋味。”
“我刚才还同她说,各地风俗相近,”高炽道:“山西的花糕也是比拼排场,垒地越高,花样越多,越是隆重,这一点跟桌子一样。”
“祭祀祖宗嘛,唯恐不隆重,”张昭华随口道:“再说又不是放在那里浪费了,叫百姓吃了,大家同乐,这不是很好的事儿吗?”
徐王妃微微点了点头,见她吃完了一碗乳酪,笑问道:“瞧你还爱吃这东西,是合了胃口了。”
张昭华精神一振,激动道:“好吃,还能养胃,还强身健体!”
“你说得对,”王妃笑道:“蒙人天天吃这东西,所以身强力壮地,咱们北平这边,做了金元的国都二三百年,也受了影响,吃这些**和**做的点心,还担心你刚来吃不惯这些东西,却没想到你倒是适应地快。”
“来之前就听说,北平这里的牛羊肉还有酸酪浆水是特色,”张昭华笑道:“也担心自己吃不来,因为以往吃的羊肉都是膻味重,便以为北地也是这样。没想到牛羊肉没有半点膻味,是恨不能把舌尖咬掉的好吃!”
大家似乎又被她这样古怪的形容逗笑了,永安郡主捂着嘴巴道:“做这酸酪也是去了味儿的,只是还真有味儿不能去掉的东西,据说还是蒙人那里一般人吃不上的珍品,叫乳花。”
张昭华心里一动,问道:“乳花是什么?”
“就是挤出来的牛奶放上一天,**的表面上会出现厚厚一层乳花,”高炽道:“据说和奶皮子还不一样,也不是烹奶茶的那一层泡沫,而是会泛起一层油汤一样的东西。蒙人把这东西捞出装入皮口袋,挂起来反复拍打、搓揉、流出来又腻又厚的东西,像牛油一样,但是是微黄色的,而且一大桶奶花经过这么一番下来,只能流出这么一碗油,被他们视作珍品,卖的时候是装在牛肚子里拉来的,一肚子乳花要换二十斤茶叶和二十匹布呢。”
张昭华已经听得愣住了,这不就是奶油的制作过程吗!
生牛奶静置一段时间之后,乳花漂起之后,下层的奶液即为脱脂奶,密度较低的脂肪便会浮升到牛奶的表层,这就是最初步的奶油,更具体的说是稀奶油。
上辈子工业发达,是利用离心机来分离奶油与脱脂奶,但是这个时候的奶油却是人工拍打分离的,而且因为不加任何添加剂之类的东西,这样分离出来的奶油味道非常古怪的,怎么说,就和外地人第一次喝北京豆汁一样的,豆汁那种酸涩的口感,喝不来的人闻着都要吐,喝的来的一天不喝一碗心里就难受。
据永安说,府里也买了两肚子乳花来,但是不论怎么做,味道都不对,正说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这么大价钱的东西浪费了也是不好。
张昭华心里大喜,她知道这些奶油的价值,以及怎么做出来好吃的东西,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个问题要问:“这蒙人,跟咱们北平这儿,来去自如吗?”
不是说驱逐鞑虏,把蒙古人给赶到塞北去了吗——洪武二十二年蓝玉率师十五万北进,在捕鱼儿海大破元军,甚至攻占了北元都城哈拉和林,和林在哪儿,以后世的版图来看,在蒙古国中部鄂尔浑河上游,隔得这么远,不只是一千五百多公里了。
“光打也没用,”高炽道:“蒙人抓了多少汉人回去,这些人给他们放牧,给他们种地,在乌兰察布这里也开设有场子,蒙人会让他们蓄养的汉人到场子这里买卖东西,就跟山西商人和北平这里的百姓互通有无。”
果然民族战争是没有分晓的,不可能灭亡一个民族,两族的关系也不可能永远都是敌对,虽然现在燕王还出征剿灭一些散碎的元军,但是大体上维持一个不动的局面。
为什么——双方是你不能灭亡我,我也不能灭亡你,这种关系其实在元顺帝逃出北平之后,矛盾已经不是特别尖锐了,因为已经彻底成为两个国家了,明军也不能年年征战,元军也有胜有败,双方纠缠了二十多年,谁都虚耗不起。
更何况,皇帝也愿意维持这样长城两边的分界,毕竟——朝中无大将了啊。
第141章 糖蘸()
张昭华在知道了有奶油的存在之后,是高兴坏了,从中殿出来,一头就奔进了典膳所里头。
在看到了所谓的奶油之后,张昭华更是大喜过望,虽然这种奶油还是没有完全离析干净,但是最起码有奶油的样子,闻起来虽然膻味重,吃起来酸口黏腻,但是确确实实是纯正的奶油,只是现在的人还不太会吃,这一点上张昭华自信可以亮一手出来。
张昭华先吩咐灶上去熬煮绿茶和茉莉花汤去,然后将奶油挖取一斤放在铜锅中慢慢化开,配四杯茶水的比例,兑入带有茉莉花香的绿茶汁,加热到沸腾之后再耐心熬煮一阵,等熄了火之后,满室飘香,根本不是原先那种难以言说的酸涩味道了,看得所里的厨师厨娘都啧啧称赞。等他们各自喝了一小碗之后,都惊讶万分。
“这样一勾兑,”一个掌厨道:“根本闻不出任何乳花原有的酸腥了,但看这颜色,雪腴霜腻,气味,吹气胜兰;味道沁入肺腑,比许多熟水、渴水的味道,又多了厚重甜浓——敢问娘娘,一般的熟水中,若是依此放入乳花,也是这样好喝吗?”
“应该是吧,”张昭华笑道:“我单知道这一种,还没试过别的熟水,你们自今而后就可以一试了。”
“果然水乳交融,”大家都称赞道:“可称佳饮!”
“还不止这光是喝的,”张昭华笑起来:“还有许多用乳花做的吃食呢。”
张昭华要做的一个是糖蒸酥酪,一个是酥油泡螺。
先说糖蒸酥酪,这个东西不是后世吃的那一种,后世吃的是什么模样的,是用牛奶、酒酿和冰糖蒸出来形成半凝固状态的成品,事实上这一种做法是清朝中期传出来的,在此之前尤其是明人笔记里面,酥酪不是牛奶,而是奶油制品。
在佛经里面,说醍醐灌顶,解释“醍醐”的意思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譬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从生酥出熟酥,熟酥出醍醐。醍醐最上,若有服者,众病皆除。”
从牛中出乳,就是挤生牛奶;从乳出酪,就是加工牛奶或者酸奶;像唐朝人爱吃的糖酪浇樱桃,就是将樱桃去核,浇以乳酪蔗浆,所以“酪”专指牛奶、酸奶。从酪出生酥,就是从牛奶里提炼油了——这个“酥”,大有讲究。
从“酥”这里分出了生酥和熟酥,生酥是什么,是稀奶油,就是张昭华眼前这东西;熟酥是什么,就是对稀奶油进行剧烈的搅动,就像藏族和蒙古族“打酥油”那样,让牛奶里面乳脂肪球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