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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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棣之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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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最近这种喧哗似有突破性发展的势头。

“世言师兄,你为什么老用这种开局,有点没意思……”
“……”
“耶?你真换了?这是什么?”
“……错小目。”
“很好么?”
“错小目就是错小目,有什么好不好的!你到底下不下?”
“……凶什么……世言师兄,这手怎么样,师父上次夸了我的。”
“……”
“这次世言师兄怎么应付呢……”
“废话!你看我怎么应付!自大什么……”
“喂!你凶够了没有?干嘛对我这么凶,今天你吼了七次了耶……”
“哪有那么多!再说是你莫名其妙!……”
……
……
只有一个天才是创造不出名局的。
清卓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呜……”
只有一个天才,也是吵不出这种效果的……
自己半生,似乎从未跟谁在棋盘上吵过这种没营养的架,好像有点遗憾呢……
不过那个静若处子,坚如磐石,常常以一脸温柔笑意敛着黑眸中绵密精光的人,也是不会和他吵架的吧。
清卓自己那如初夏海风一般的温文性子,总把争执意见没出口就含得润泽如玉;而对面人的回应,也多是静听默想,偶尔几句淡淡应上。两个人的思想就如两股水流,缓缓漫过棋盘,再或分或合,散不知处。
棋盘两边,一晃就坐了十五年,并不似当年的塔矢进藤那般张扬的传奇,也就无人注意,那份默契,已散播得如空气。
都爱围棋。今生至爱。

六间宿舍,住进了十二个小孩。最大的不过13岁,最小的卫哲柳才国小一年级。清卓道场,以后可热闹了。
送走千叮万嘱的家长,小孩们各自回房。天色已晚,看门大爷熄了院子里的灯,吆喝了一声“孩子们早点睡觉!”就转身去了。
不过初次离家,觉得又新奇又兴奋的小孩们自然是睡不着的。
哲柳翻着他的被子,一边打量着对面的室友。
“我是上周才来的,”被看的先发话,索性坐了过来,“我叫卢永竹。你呢?”
“卫哲柳。你,恩……几岁?”
“七岁。你呢?”
“也是。你学围棋很久了么?”
“我4岁就开始学了。你挺厉害的吧,我听说你才刚学不到一个月,已经能下赢道场里很多人了。”永竹脸上浮现出钦佩的神色。
“有么,但我还是下不过世言师兄啊……”哲柳有点茫然地眨眨眼。
“那是自然的啊,他是这个道场里最强的人耶!大家都这么说。”永竹吸了下鼻子,忽然咧嘴笑开,“不过咱们总有一天能赢他的!他比咱们大啊。你说是不是。哲柳?”
“是啊,”哲柳点头,丢开被子,拉住永竹的手,“一定能的!”

咕噜噜……
刚才携手表决心的两只小孩忽然一下子泄了气,齐齐滚在床上。
怎么办,肚子好像饿了的说……

沉默。
忍耐。
“妈妈说过,不能饿着肚子睡觉!”永竹奋身而起,“哲柳,咱们去找点吃的吧……”
“好——”有人提议,行动就迅速达成一致。

月黑——农历二月十七,月亮还是挺圆挺亮的。
风高——早春天气,台北一向是和熙的。
偷食夜。(作者:默,这个我没话说了……)
两小孩悄无声息地摸到厨房的位置,互相一点头,起手拉门。“吱”的一声,门竟是开着的!侧耳听听,并无动静。
噢耶!两只小鼠心花怒放,“啪”地一声打开了灯。
水池旁边的台子上躺着一个塑料袋,阵阵香气悠悠飘出。
说行动就不含糊,永竹哲柳立即锁定目标,上前打开。
玉米。好像是蒸黏玉米,还是热的。
就它了!永竹果断地拎起袋子,冲哲柳使个眼色:“回去吃!”
行动结束,人犯安全脱身。

送走北京来客,清卓特意从前院绕了一圈,检查门窗灯火,以及刚住进来的小孩们是否睡下。全无问题之后,他施施然向厨房行来。来客刚才送给他一袋黏玉米,还是他已年逾古稀的师母亲手做好装入保温筒内,托人送到机场,让这位来台公干的朋友捎给他的。食物尤温,这份情谊让他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刚才接待来客,就把玉米暂放在厨房,准备晚上消夜。
清卓转过拐角,厨房在后院最东。
他自小家教甚严,随手关灯闭门,习惯良好。
厨房的灯火通明着,门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清卓苦笑,家贼,好像进院了。




、沈沐九段

爆竹声中一岁除,这已是哲柳进入清卓道场之后的第三个新年。春节过后回来上课的孩子们听说,一个月前“有事外出”的师父渡边清卓马上就要回来了,而且,还会带回一份让人意想不到的“礼物”。
真是令人期待呢……

沈沐不能算是被清卓请到台北的。实际的情况是,有一位姓齐的台商为给酷爱围棋的父亲庆祝八十大寿,想在岛内设立一个推广围棋的大型活动,以父亲的名字命名为“昌英围棋节”,盛邀大陆派出几名棋手前去进行一组指导性的比赛。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人缘最好、最得领导放心的沈沐头上。大年初四上午,沈沐去棋院拿了活动资料和机票,顺便签收了老院长一番要努力促进两岸文化交流云云的叮嘱。就在他走出棋院大门的时候,迎面看到了清卓。
沈沐的第一反应是呆愣了几秒,直到清卓笑起来,这么说不太准确,事实上清卓一直是面带微笑的,只是笑容渐渐扩大而已。沈沐恢复语言能力之后的头一句话是:
“说好了请你吃涮羊肉的,前门去?”
“嗳。”
于是两个人走到路口去拦车。

说好了,什么时候说好的呢?一年前?两年前?四年前春兰杯在北京开赛,沈沐和清卓同在八强,狭路相逢,沈沐身为地主意气满满,高兴地说你多久没回北京了,这次下完之后我请你吃饭,我输了吃烤鸭,赢了请吃涮羊肉,我知道你爱吃涮羊肉,呵呵……
后来清卓真的输了,饭却没吃成,日本名人循环战提前开战,他当天晚上就飞回了东京。那次名人战他一口气打到挑战者位置,决赛战至二比二,五番棋最后决胜局,中盘告负。输给当时的名人,小林俊彦。
再后来,他忽然清清爽爽地宣布退隐,扔下全部头衔跑去八十天环游地球,逍遥一圈,最后落户台北,开了个“清卓围棋道场”。

沈沐对这个过程的回想耗时不超过半分钟。然后他颇愤愤地用筷子杵一块冻豆腐,默念着终于逮到这家伙了一会儿一定要拉他去大战三百回合——沈沐十岁认识清卓就不知不觉间把他当成一辈子的劲敌,虽然自从对方回国入行之后就没太多机会对局,而且这家伙最后还中途脱逃——于是没听见清卓用很亲切可人的语调说了句什么话。
“啊?”
“我是说,你要去台北,顺便来我的道场玩一天吧~”
“嗯。啊什么?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去台……”
“那个,”清卓眯缝着眼睛啜了口茶,“齐先生年前就一直在岛内作高调宣传,你那个活动资料,”他指指沈沐包里冒出一半头的那一大摞纸,“上面的标记也很醒目。”
严重被打败。沈沐抬头盯着清卓看了一会儿,对面这人悬着手腕夹起一片肉在锅里涮起来,冲他挑挑眉毛,一派好整以暇的样子。于是他发现,拒绝要求这种选择,根本已经被标记为“不可能”。
果然在气势上就是注定永远输给清卓的么……沈沐认命地缴械:“日程安排自由活动的时候,我就过去,你那个劳什子的道场怎么走……”
“不用,我到时候会去接你,多谢了,老朋友~”

午饭接近尾声的时候,清卓起身接了个电话。沈沐正在喝汤,忽然有一句话清晰地传入耳中:“嗯搞定了,刚刚,顺利。跟孩子们说,师父给他们带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沈沐差点儿吞了勺子。
“渡——边——清——卓——!!!”

2月6日,清卓一大早就开车到了沈沐住的酒店。沈沐跟他走出大堂,一晃神儿的工夫,清卓把丰田的钥匙扔进他怀里,自己麻利地钻进了右边的副驾驶座。沈沐气愤地敲窗户:“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开?”
“台北,靠右行驶嗳,你信得过我?”
“废话,你在这儿住了快四年了!刚刚难道不是你开来的?”
“起得太早,有点儿累了。你开吧,我给你指路。”
结果是,被接的人再次认命,客串司机。

车子拐了几个弯,就出了市区,公路两旁连连绵绵的全是花田。沈沐松松地按着方向盘,面前一条几乎笔直的路延伸开去,车里难得安静了一会儿。
“我来之前,去陈老师家拜年。”沈沐忽然开口道,“看到小林俊彦了。”
“噢。”
“没想到他竟在北京,年初又没有国际赛,他也没来下围甲啊……进藤光老师倒是每年都来,还总是跟四川队,我去年还又和他碰上了呢。”
“因为四川菜好吃,呵呵。”
“真的啊?那是跟记者说笑的吧。”
“进藤老师的话,肯定是真的……”
“这个,哈……话说回来清卓,”沈沐顿了一下,“那年在日本名人最后一局,你是真的翻不过来了么?那么早……虽然后来复过盘的棋手都说你应该确实是输定了……”
清卓沉默了一下。
“那个时候,是的。……嗯……嗳,前面右转。”
沈沐依言打轮,留心看路,没有注意到清卓面上不经意间慢慢浮现的,温柔笑容。




、胜负世界

说是来道场“玩儿”,其实还不是下棋。何况沈沐这个大宝贝,本就是清卓“千里迢迢”抓过来给徒弟们当作“礼物”的,怎能不乖乖奉献劳力。台湾围棋毕竟根基薄弱,道场里的孩子们平素除了师父外,难得见到真正高手,这次抓到个大陆来的九段名人,兴奋劲儿都快把屋顶掀翻了。沈沐才一下车,未及“四下参观一番”,迎面就遇上车轮大战——杀罢四局指导棋,天已近午。推开棋枰,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膀,面前已经多了一杯沏得热腾腾的上等冻顶乌龙。沈沐抬头,看到此间主人手里把玩着一块毛巾,脸上挂着似乎是略带几分歉意的笑容。
沈沐眨眨眼。没看错么?这家伙觉得不好意思了?
清卓只是笑吟吟地开口:“辛苦了,上午就到这儿吧。还有几分钟就开饭,让你尝尝我们这儿的手艺~”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不是他的手艺了。清卓是美食家,但是沈沐和他做了二十年朋友,一次也没见他做过饭呢。

午饭过后,清卓居然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然后下午两点,在这个各路国际比赛中已成惯例的黄金时间,清卓又把他领进那间宽敞的对局室。靠北墙的位置摆了一张棋枰,已经被一些人团团围住——比上午的少了很多,可能都是清卓的得意弟子了吧——沈沐默想。接着他看到棋枰的一头已经坐了个少年。略显瘦小的少年,眉目硬朗——自从认识清卓以后,沈沐就有点儿习惯性的会注意人的脸部线条了。
“世言。”旁边的清卓叫了声。
“沈老师好。”棋枰前的少年起身向沈沐行礼,然后用非常认真的眼神盯着他,看。
沈沐几乎一下子就喜欢这孩子了。

清卓摆棋子:让三子。还是指导棋。
下指导棋,白棋的布局就相当受限制。沈沐通常的风格是用快节奏打出一系列逼抢,他的调子是强势而又矫健的,而这个时候能稳住自己节奏、懂得发挥那三颗黑子的优势的孩子,就孺子可教也。
世言显然不止能做到这点而已。
黑33手,已经打开了局面。而后十多手大捞实地。53手的位,逼住了最后大场,白棋所在的位置偏低,沈沐已比较不利了。
85手又冲断,沈沐顿了顿,简单地“贴”上一枚白子,回手向清卓要茶喝。
清卓把茶杯放到沈沐手里,只听“啪”的一声,那边世言已落下第87手。
清卓的眉心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递茶杯的手还是很稳。
沈沐喝了口茶,用很轻柔的动作打开一把扇子。纸扇,有点年头了,上面题着“澄明”两个字。
……
第97手,世言落得艰难至极。
第123手,世言用微汗的手指摩挲着那枚棋子,半晌,让它落回了棋盒里。
大约5秒钟的安静。
然后对局室里响起明丽的掌声。斜斜自窗口投入的夕阳的光辉掠过这一群观战的孩子的发顶,世言在这光辉里抬起头,看到他老师的始终微笑的脸,狠狠地咬住了下唇。
沈沐等到掌声完全停息后,以手托腮,很认真很认真地对世言说:
“你下了半盘好棋呐。”

沈沐来访之后的周末,清卓围棋道场对局室的门上贴了一则启示:
早春二月,合当出游。故今日休业,师徒全体试行一日之修学旅行。参加无资格限制,有意者请上午十点之前到台北市游乐园门口集合即可。
道场负责人:渡边清卓

陈小姐一清早来上班,被门上这个东西钉在当场。她叉手在院子里踱了两圈,看着正指向7:30的手表,犹豫是否应该直接破门而入把老板拎出来教育一下。
但最终的结果是。 。 。陈小姐开着平时接送住宿生上下学的蓝色马自达把老板师徒们送到游乐场。
徒弟们自然是一进门就作鸟兽散,清卓也不在意,只是慢慢地溜达到公园中心的人工湖边,如惯常般捧着茶杯,享受和熙的春意。

林世言沉默地坐在摩天轮包厢的一侧,有时冷淡地看一眼对面突然安静下来的11岁小孩。——刚才不是闹腾得要死么,叫着永竹说无聊死了怎么也不肯来可是我想坐摩天轮啊,世言师兄陪我坐吧求你了……上来却是一言不发了。
这小孩……该不会,恐高吧?
世言忍不住又看了卫哲柳一眼。
哲柳一点儿也不像害怕的样子。他基本在神游。世言忽然觉得有火气从胸腔里顶出来,他“哗”地站起来。包厢随着摇晃了一下,紧接着就发出钢轴相交滚动的“咣啷”声——到顶了。
葱茏繁茂的台北市的午后如一张棋盘一样在脚下展开。
哲柳一下跳起来抓住世言的手,拉他俯身下瞰:
——“看,世界!”

是啊,这是13岁和11岁的,学围棋的少年,有一天从摩天轮的最高点,俯瞰到了世界。

“来我的世界!”




、小林俊彦

春天是国际围棋赛事繁忙的季节,3月中旬春兰杯开幕,4月初富士通杯开战,4月底应氏杯开赛……现在是三月初,他却跑来台北了。来机场接他的干练的年轻女孩,开着一辆大得气派的马自达中巴。她一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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